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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九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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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凤打了个盹醒来,望见殿上明灯煌煌,龙宿看过一份公文,提笔批复。再望殿外天色,依稀是黎明将临的前一刻。
她摸了摸手边茶壶,尚温,捧在手里端上殿,给龙宿空茶盏斟满。
“主人,稍微休息一下吧,天就快亮了。”
龙宿仿佛没听见,直到批完这一本,摸茶盏,仙凤又劝他,他才朝外瞄了眼:“让人通知下去,卯时殿中议事。”
“主人,您连着好几天没休息了,暂且缓一缓,先下殿去歇会儿吧。”
“吾可以缓,但他们给不给机会?”龙宿顿了下,“汝回寝殿去,今日不必在侧侍奉。”
仙凤还想说什么,龙宿看着她,蔼声道:“去吧,汝这几日也一直没闲下来,脸都青了。”
仙凤下意识摸了下脸,龙宿淡笑起来,转头去拿了另一份公文。
卯时群臣议事,嘲风战报没有推进之势。
“小小一族,为何久攻无效?”龙宿有点愠色,传令嘲风族长,“五日内拿不下首城,提头来见。”
“这个,可能太勉强了。”一人道,“蒲牢本就骁勇善战,此刻又挟嘲风之家小为人质,嘲风族长或许——”
“如此心软怎可战场杀敌?!吾只给五日期限,届时攻不下,他提头,吾亲征。”
“龙主,依臣之见,可先择擅奇兵之人增助嘲风,或可有转机。”
“唔,此事速办。”
“是。”
“北方之事又如何?”
“叛军主力已剿灭,尚余小股势力正在搜剿中。”
“嗯。东南被鬼狐火侵袭的城镇,恢复程度怎样?”
“暂时安置点已经修好并入住,而城镇的全面复建也已开始。”
“魔界那边,可有新消息?”
狻猊长老出列道:“任沉浮回报最新线索,魔界确实派出了吞佛童子,而且几年前便到达苦境,但不知什么缘故耽误,现在下落不明,另知圆教村曾现其踪迹。”
“再查。”龙宿沉吟片刻,“还有其他要事否?无则退罢。”
除了蒲牢叛乱未定,天龙界的其他事务处理得七七八八,即便有些手段不免残酷。
龙族之外的其他各族族长也陆续来到碧重宫再签誓约,灵猿与红凤、玄武等身份较为高贵的族长由龙宿亲自接待,并挽留宫中设宴以待。
灵猿族与龙族的关系素来最好,它位于中原的代表道门,和龙族位于中原的代表儒门,更是常年互助互惠来往愉快。
灵猿族长辈分比龙宿高,龙宿私下见他时还要行礼并请为上座。初时族长还有点客气,龙宿敬让再三,他才和龙宿并坐了,笑哈哈说道:“仗着一把老骨头一张厚脸皮,在龙主面前嚣张了。”
“哪里。”龙宿为他斟酒道,“族长盛年风华令龙宿自叹莫如。”
“一段时日未曾拜见,龙主才更是丰姿翩翩,愈加持重凛然。”
“也是说吾越发高傲自负,不可亲近?”
“诶,我没这么说。”
龙宿看着他,莞尔:“小玩笑,请勿介意。”
族长在不陪情人不找情人的时候,常往碧重宫中走动。龙宿不在宫中时,他也暗自往儒门中探望过几回。豪爽又大度的人受欢迎的程度通常都比较高,不管是谁和他一起,聊上几句便抛开拘束表现得肆无忌惮闹成一片。
龙宿不会这般毫不顾形象,但在他面前能放下一些心思聊天,说到他纳娶的十几房妻子,族长喜悦道:“我刚修了所大院子,让那些女人们按春夏秋冬各自爱好住进去了,嘿,安静不少。”
今日有四季,明日说不定得三十六宫。龙宿暗笑着抿口酒,以后若哪一天外面的再集结着涌过来,汝是打算将整个族村都修成汝的后宫么?
“……有些时日没听见他消息,道门的人也说好一阵子未联系,不知道玩哪儿去了。”
龙宿走了会儿神,没听清他说谁。
“剑子这孩子,咳,没人管可真不行。”族长摇头时偷瞟了龙宿一眼,“刚出生那会儿就十足像个泼猴,成天上蹿下跳没个安分,想着送去道门修身养性,表面是好点了内心里还是改不了,真让谁瞧着都烦忧。”
他又叹口气:“可那孩子要体贴起来也是够尽心尽力的。有回我闪了腰,他特地拿了道门最好的伤药跑来给我敷,还每天三次推筋活骨,直到我能下地走路才回去。后来才知道,他只留了张字条就偷偷溜来了,被他们宗主一通好打。我想想,嗯,那是他要去天师洞之前吧。”
龙宿模糊记着点,剑子给他刻了木牌,现在还在枕头下面。
又似乎有点其他东西,好像说从族里给他求来了什么,香甜的果子,一咬满手的汁液,落到肚里暖烘烘的。龙宿从小畏寒,那年冬天却难得手脚都是温热的。
“对了,我还送他天山雪莲果,两百多年才结一次,不过十一二颗,吃了强身健体活气调血,可除陈年顽疾,让他带给宗主,宗主说果子是拿回去了,但少了两颗。哈,这个小猴子一定是自己偷吃了,就是不知道流了多少鼻血。”
族长唠叨了几句:“这些旧事恐怕让龙主厌烦了吧。”他笑了下,喝完手里的酒便起身告辞。
龙宿送他出殿,嘱咐随侍要好生侍奉,正转身之际,应无忧走了过来,他捧上一封信,龙宿接来展开,又问他情况,应无忧道:“教母属意御史大夫暗中调查,能扯上权财交易的就往重刑上判,门下侍中大人也下令给事中,凡有相关文书一律压下。”
“辛苦了,先下去休息,晚些还有书信要汝带送。”
龙宿返碧重宫之后,应无忧就成为信使,将儒门和中原的消息带过来,再将龙宿的指令送过去。
若有他人联络龙宿的书信,也由应无忧一并带来。
龙宿正读的,是药师慕少艾的信,惯常的调侃字句,先倾述对美人的眷念惦记,再控诉只有小猫伴身的凄凉苦楚,“每天都是焦糊的饭食啊,简直虐待老人家啊”,种种血泪。
跳过这些翻到第二页,药师详细记载了最近用药情况,每顿吃多少饭喝多少汤,散步距离多少,舒经活络养生操又练习了几回。
“依我药师精确预测,再十天就能活蹦乱跳,我终于又能清静了。”
慕少艾,汝注定是再回清静不能的。龙宿默想,让仙凤取来淡熏兰笺写回信。
岘匿迷谷的药师收到信,看了一眼呼口气:“剑子啊,看你家这位好关心你,特别嘱咐少和你说话免得浪费精神。”
剑子却撇开头喃喃道:“他是怕我说太多,被你设计。”
“耶,药师我心地善良和蔼可亲,不要污蔑哦。”
“你敢说没对龙宿有心思?”
“活色生香大美人,欣赏而已。”慕少艾吸口烟,“这是老人家最后的青春热血了啊。”
烟气飘到剑子脸上,剑子呛咳两声挥手扇风:“我说你能不能少抽点,老人家更要爱惜身体。”
慕少艾微转烟管,两捋长白须略飘荡,掩不住眼中安闲笑意:“小小嗜好,舍命亦不可弃呀。”
迷谷里住了半个月,剑子才知道龙宿抽的根本不算烟草,清清淡淡的味道,更像是另一种的熏香。
“时间差不多了。”慕少艾站到门口喊阿九,“快带叔叔去做操。”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阿九很不满地嘟着嘴,扒两只毛茸茸小耳朵摇头,“不给麦芽糖我罢工。”
慕少艾拿着烟管敲他头:“糖多坏牙,快做事。”
“不要不要,他好手好脚能自己走,我是儿童我要玩。”
“玩你个头。”慕少艾又敲他,俯身悄悄在他耳朵边说,“阿九少爷好好照顾他,等他复原了会有个大美人送你一车麦芽糖,你要不要?”
阿九怀疑地瞥他一眼,坚持“你骗人”:“少艾每次说大话,眼睛都不敢直接看人。”
慕少艾挺起腰,转头瞧剑子:“来,叔叔过来作证,是不是会有一车麦芽糖?”
他自然地眨眼,剑子抓耳边绒发,眼神说,那是什么意思?
快说是,不然我把你每天晚上说的梦话写给他知道。
慕少艾你好样的!
谢谢褒奖。
药师笑得满面春风,剑子咳嗽一声:“是,小阿九这么会照顾人,当然该有奖励。”
“真的?”阿九还有点不相信,剑子甩了甩拂尘:“我以人格担保,还可以立字据。”
“字据好。”阿九赶紧跑去拿了纸笔过来,塞到剑子手里说,“快写。”
剑子横了慕少艾一眼,后者微笑面对:“想来剑子道长对‘立字据’是颇有心得的。”
“你成天呆在崖下谷底,怎么会知道?”
“风声啊,是可以传得很远的。”慕少艾悠悠然吸口烟。
剑子扶了下额,心想,居然为区区麦芽糖写字据,剑子你一顺口,造就了这辈子的污点啊。
阿九才不管他有没有污点,拿着字据开心非常,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揣好,又摆出老成严肃的模样来拉剑子:“叔叔,快出来做操了。”
“呃,叔叔这个称谓,是不是可以改一下,我怎么敢与药师平辈论资?”
慕少艾闭眼摇头:“道长是德高望重先天人,实际上是老人家在沾道长的便宜,道长就安然接受了罢。”
“你只是为了个人恶趣味吧。”剑子觉得有点头晕,慕少艾端烟管磕他肩头,“龙首吩咐少与你交谈真是高见。”
“……我也这么觉得。”
剑子扶墙被阿九拉着走,慕少艾在后面笑道:“道长千万保重,这样我才能理直气壮多赏美人几眼啊。”
赏美人,是药师平生最大嗜好,因为赏美人走神,他才输了赌局搬到崖下住。
而在那之前,因为惊鸿一瞥他做了十年认萍生,为纪念萍水相逢认定一生。
只可惜最终道不同不相为谋,如花美眷付流水,从此陌路留白骨。
他偶尔为此感叹,朱痕染迹就踢他:“再叹气给我滚出去。”
“哎呀,朱痕你好无情。”
“让开点,我要出去买酒。”
“昨天不是才买了?”慕少艾视线在屋里转过一圈,“朱痕啊,酗酒是个很恶劣的爱好,伤身伤神,会让你英年早逝后继无人的。”
“你不来,昨天买的我能喝上大半个月。”
慕少艾无辜眨眼:“和我有什么关系?”
朱痕染迹看他这幅模样就磨牙,几乎贴他脸上恶狠狠道:“昨晚是谁说要划拳拼酒,还要大碗豪气?结果喝一碗能洒出去一半,不到两坛就醉得迷迷糊糊的还抢我的酒,害得我那坛也浪费了一大半。”他指着地板说,“你闻闻,全是酒气,我擦了一上午都擦不掉。”
慕少艾略瑟缩地转开头:“老人家嘛,手抖是正常的。”
“你趴我身上的时候为什么不抖?我看你扒衣服扒得挺利落。”
朱痕染迹眯起眼,歪着嘴角笑容诡异,慕少艾感觉背上有些凉,习惯性摸烟管。朱痕染迹抓住他手,扯出烟管丢到一边:“再抽抽死你。”
“小小嗜好——”
“好你个头,迷魂草好哪儿了?醉合欢又好哪儿了?哪样不是吃多了要死人的。”朱痕染迹拧着眉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管那些事,你和阿九都搬落日烟来,晚上有我陪着你,你睡得踏踏实实的。”
“好,好,等这阵子的事过去我就来住。”慕少艾恬淡地笑起来,“现在麻烦朱痕大人给碗水,老人家口渴了。”
朱痕染迹瞪他一眼,转身去倒水。
阿九扒着门朝慕少艾挤眉弄眼吐舌头,嘴型拼出两个字,活该。
慕少艾抓着手边石核桃丢他,朱痕染迹正端水走到门口,石核桃不偏不倚击中他肚子,他低头看了眼,瞥着慕少艾,慕少艾连忙转开头装无知。
朱痕染迹考虑到其后发生的事少儿不宜,先开柜子拿了串糖葫芦,和颜悦色地递给阿九说:“乖,到外面去吃,听见什么都不要进来。”
阿九眼珠子转了转,像个好孩子般点点头:“我懂了。”
“阿九啊——”慕少艾徒劳地叫了一声,阿九却朝他晃了晃手里糖葫芦,伸出舌头狠狠舔了一口,得意非常地跑出去。
朱痕染迹跟着关门落锁,握拳转了转手腕。
慕少艾尽量往墙角缩:“朱痕,我是老人家,而且也劳累了一夜,不可以,会受不住的啊。”
朱痕染迹哼哼笑两声:“我知道,我会给你留口气。”
“啊,要死人了啊——”
阿九顿了一下,又啃了口酸酸的果子,默念,少艾你就好好的,让朱痕叔叔调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