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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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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未果捣的药已经服完,剑子找太医官再三确认,肯定龙宿这会儿气血正常,晚上又亲自检查验收,龙宿略显出不耐烦的神情地推开他:“吾的身体吾自己明白。”
“你明白会搞成那样?不要闹别扭了,给我看看。”
剑子扒拉,龙宿挣扎。
剑子坚持扒拉,龙宿顽强挣扎。
“不要逼我使出杀手锏。”
龙宿给他个“谁怕谁”的眼神,剑子拳头捏得咔咔响,忽然伸指。龙宿眼明手快,一招小擒拿抓住剑子手腕,剑子顺势一翻,反扣住他腕脉。
“嗯,跳得很有力很实在。”
龙宿眯起眼,神情极危险。剑子老神在在,涎着脸靠近他,低声道:“是不是说,我们可以——”
龙宿手上一送一拉再一甩,剑子被带翻到床榻上。
“喂,喂,不要这么急……唔,我还没有……你要勒死我啊——”
翌日拂晓,龙宿睁开眼。天色朦胧,清风徐徐,晨露的幽香点点弥漫。剑子翻个身躺平,胳膊搭在龙宿肚子上,龙宿面无表情甩开,又搭回来,龙宿悄声说:“大清早,别闹。”
“你再眯会儿,我不闹。”
“得上殿了。”
龙宿侧身起来,仙凤闻声在帷屏外道:“主人要起了么?”
“嗯。”
剑子趴在床上看龙宿着衣挽发,哑着嗓子咳嗽两声:“今天我要出趟门。”
“哪里?”
“给古尘做保养。”
“顺便拐道问侠峰?”
“也许。前段时间他被接到叠云山庄讲学,不知道回去没有。”
龙宿由着仙凤为他梳洗,想了想说:“雨多路滑,小心泥石流。”
“知道。”
用过早点,剑子简略收拾行装便离开了疏楼西风。
钜锋里为了远避江湖风云藏在极隐蔽的山谷中,周围又布置了些扰人耳目的机关陷阱,即便已来过多次,剑子走在谷中也不免有晕头之感。
“是剑子,你又来啦。”
一个白影晃到剑子面前,剑子定神看去,笑道:“寻,好久不见。”
“昨天宗主念叨你,今天你就到,真巧。”
“人生处处巧缘嘛。”
“宗主将里围的阵法变了,现在走这边。”
“难怪刚刚觉得不太对劲。”
“别开玩笑了,剑子长老,这点小阵法能难倒你?”
剑子嘿嘿笑两声:“荒疏了荒疏了。”
寻回头怀疑地看他一眼:“让宗主罚你酒。”
“好啊,我许久未尝令狐先生的酒了。”
“说是罚,怎么好像正中你下怀。”
“你只要想‘这都是幻觉’,就万事大吉了。”
令狐神逸正在锤炼新剑,剑子取下背上的古尘交给他,他拔出剑看了看说:“一切还好。我最新研制出一种药水,可以让剑身上的花纹‘显得’更突出更鲜明。”
“不用了,我担心看久了审美疲劳。”
令狐宗主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呃,那就试试?”
“没问题,这次免费。”令狐哼着小曲进屋拿工具。
在他往剑身上抹蓝得很诡异的药水的时候,剑子说:“大概太久没用,我觉得剑锋变钝了。”
“嗯,一会儿给你磨磨。”
“还有剑柄头上,你看,就是这里。”
“怎么缺了一块?”
剑子当然不会说他在不周山落悬崖的时候,企图用剑柄插入崖壁减缓下降速度——用剑尖他怕断。
见他不答令狐也不追问,丢块铁石到炉子里:“要是现在没事做的话,帮忙拉风箱。”
“哦。”剑子走过去,把着风箱手柄慢慢拉出来慢慢推进去,石炉里的火呼呼得冒起来。
寻又过来,说道:“宗主,少主叫你回去吃饭。”
令狐擦得正起劲,头也不抬地说:“忙,不回去了。”
“那我给你们端过来。”
寻走远了剑子说:“真是个好孩子。”
“是啊,可惜找不到对象。”
“怎么会?”
“有时候这里,” 令狐指着自己脑袋,“太一根筋。”
剑子也听说过他的某些事迹。有位姑娘喜欢粉红玫瑰,他开片山坡全撒上单一种子,开花之后满坡的粉红粉红啊,山坡又正对村口,钜锋里进出的人一抬眼就能看见,结果看出无数的神经衰弱。那姑娘据说从此色弱,嫁给山上种果树的,并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一朵玫瑰花。
在钜锋里这里,家家会打造刀剑,评判一个人的素质首要条件是能不能打出一把好兵器。寻是宗主徒弟,手艺不在话下,尤其在铸剑方面很有天分,加上他相貌又俊俏,年纪轻轻就被评为“剑头一枝花”。寻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不断打造极品好剑,曾创下钜锋里外销刀剑中售价最高的记录。然而就在那一年,因为玫瑰花姑娘抛弃了他,他抑郁之下砸坏了铸剑炉,顺便扭断了手骨。后来手骨接好了,铸剑炉也修好了,但他再也不能铸剑——因为伤到经脉,他的右手已经举不动千斤锤。
有人说,你为了一片玫瑰搞到这种下场,太不值。
寻无所谓的笑笑,到宗主身边钻研理论,口头教导师弟,同时练习左手剑。等他左手剑舞得比原来右手还要好的时候,钜锋里需要派个人去做秘密任务。
剑子是知情人,这次来除了保养古尘,顺便也关心一下人选。
“寻说他要去,废了手不能废了人。”
“……合适吗?”
“还有谁比一根筋更合适。”令狐笑了笑,“不用担心半途变节什么的,族里已经全票通过了。”
别人的事务剑子不好插手,只是觉得挺白净纯良的一个孩子,要去做那种藏在黑夜里绞杀罪恶的神秘人,怎么想都有违和感。
寻好像完全没感受到剑子的惆怅,欢欢乐乐地提着食盒过来,在炉子边石桌上布好菜盛好饭,招呼宗主剑子过来吃。
晚上围着火炉,宗主拿出自己酿的酒,剑子喝得有点多,眼神迷茫地望着寻说:“下次见面,可不要一声不吭砍过来啊,我会怕。”
“才不会。”寻也喝高了,拍着剑子肩膀说,“剑子长老鼻子多灵,我没现身你就能闻出来。”
“去,我又不是狗。”
“是啊,你比狗利害。”
“死小子,看我替月行道。”
“今晚没月亮。”
“那什么,火炉也是一样的。”
令狐宗主神情慈祥地摸摸胡子,一边弹一个脑门:“淡定,淡定,我代表火炉表示很无辜。”
宗主也不太清醒。
他们插科打诨的时候,龙宿独自坐在院里抽烟。
疏楼西风也没有月亮,连一丝风也没有。
龙宿自六庭馆归来的路上遇到一点事,独步寻花三两下处理了刺客,本来留下一个活口准备问话,活口狗血地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囊,死了。
“早知道应该多留一个。”独步寻花有些懊悔。
“结果同样。”龙宿冷眼道,“走吧。”
回到疏楼西风,独步寻花和蒙山飞燕讲了刚才的意外,蒙山飞燕沉吟片刻道:“看来近身护卫要重新安排,这边的防线也要再加强。”
“有内应吗?”
“希望是我想多了。”
“龙首交代这件事不要传扬。”
“那是,若让儒尊和长老知道了——”蒙山飞燕露出一个苦笑。
默言歆轻声走到龙宿身边,说道:“主人,休息吧。”
“凤儿呢?”
“在点香。”
“让她灭了。”
“主人……”
“吾想一个人静静。”
默言歆去屋里转达龙宿意思,仙凤压灭香火,将门窗都大大敞开通风,散去残留的味道。
“先生在就好了,他讲上两个冷笑话,主人也不会胡思乱想。”
“从主人上任以来,这是头次明目张胆的来袭击。”
“怕是听到风声忍不住了。”
“族里……”
“嘘——别让主人听见,更添心烦。对了,蒲牢族的长老明日该到了,想到他的大嗓门就头疼。”
“莫不是又来提那件事。”
“可不是嘛,还没死心呢。”
“主人一直留着余地。”
仙凤叹口气:“这么烦的时候就特别希望剑子先生在,他那么唠叨,就没时间烦别的。”
“主人会扇他一个闷嘴的。”
“噗,言歆你真不会转弯抹角。——主人回来了。”
龙宿径直走到床边,摆手让仙凤和默言歆都退出去,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晶晶亮毫无困乏的意思。
其实他心头累得撑不住,但脑子里停不下来。
睁眼挨到三更过才朦朦胧胧打个盹,似乎听见师尊在唤自己,勉强眯着眼四处望,不远的窗边有个影子,赭褐底子上镶嵌着珠黄翡绿的流彩,隐约还有环佩撞击的清脆叮咚响。
“龙宿——”影子用师尊的声音在唤他。
全身像被千斤泥石压制着,龙宿动不了分毫。
影子略靠近些。
“好孩子,为师知道汝一直很努力,汝做得很好。”
影子伸出手,像要抚摸他。
“为师就在汝心里,守护着汝。”
龙宿终于挣脱桎梏,拼力翻身坐起。
“别怕,别怕……眼前一切都会过去,汝是吾所选出的龙主啊。”
师尊……
“相信为师,汝心中所想即为天意,放手做吧,吾徒,吾儿。”
师尊!
龙宿从心底大喊一声,猛然睁开眼。
天色还很暗淡,黎明尚早。刚才的影子了无踪迹,龙宿发觉自己依旧躺在床上,脸上有点冰冷的触觉,手一摸,是两挂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