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精绝

6、第六章

　　周瑜仰头靠在桶壁上，在热气升腾中将手伸到自己面前。

　　努力的将手指张开，再握紧成拳。指尖被水浸的起皱，显出一种不甚健康的粉白。但是他的身体和力量在渐渐恢复，这一点毋庸置疑。
　　自从他回到柴桑养伤，上至吴侯，下至军中将士，无不关心留意，寻最好的大夫和医药，对他做最细致的关照。甚至还有这样每日进行的药浴，在滚热的水中放入各色药草，生肌润骨，说是对他的箭疮愈合大有好处。
　　对这一点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但是能肯定的是，至少能给他如今总觉得寒冷的身体提供些新的热量。
　　他并没有死志，对于能让自己好起来的方法，也都乐于接受。
　　若我真能见到孙策，周瑜有些迷蒙地想，定然要狠狠地斥责他一顿，背信弃义，大业未竟，死于宵小之手，拿什么脸来见我？

　　有人轻轻地叩了叩门，他知道是小乔来了：“东西可找到了？”
　　小乔低声道：“是。夫君可要起身？”

　　周瑜自己披衣而起，有下人跟着小乔进来，将浴桶送了出去。
　　小乔将手中衣装送到周瑜眼前：“是这一件。”
　　周瑜点点头：“既然是你收起来的，自然不会错。”
　　小乔低头不语，这本就是她亲自选的布料，姐姐亲手做的绣工。一式两件的天青色绸衣，袖子上绣着大朵的银花，优美华贵。大乔离开之时，把它交给了小乔，因为这本就是给周瑜做的衣裳，只是之前还没来得及给。另一件，属于那个已经一去不回的人。
　　周瑜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小乔收藏的却极是小心，多年之后，指掌下上好衣料的触感依然有如微凉的流水。
　　也许这是一种先见之明，也可能是完全的巧合。谁能料到周瑜还会再想起这件衣服来。

　　小乔给他系上腰带，又抚平衣襟：“夫君今夜还要再去东府？”
　　周瑜道：“是，吕子明在东府等着，你不用担心。”
　　小乔迟疑了一下：“你已去了两夜，到底……”
　　周瑜对她微笑，她便不再问，沉默而温柔地为他打点，周瑜穿天青色很好看，真正温润如玉。
　　她送他到门口，才多说了一句：“得偿所愿，平安归来。”

　　江东有数不清的女子羡慕小乔。
　　同是英雄美人的故事，她该比她姐姐幸福的多。
　　姻缘美满，相敬如宾。周瑜也不知道这种幸福到底够不够。
　　有些时候，他觉得她不懂，她只是对他交出全身心的信赖，认真去做每一件他交代的事。
　　又有时候，他觉得她都懂。她只是温柔平顺地接受了一切，就好像她们姐妹两当年坦然地面对了嫁给他和孙策的命运。
　　在乱世、烽烟和鲜血中，也许女人反而更为坚韧些。

　　车已停在东府前，吕蒙见了他，便即躬身行礼。
　　二月春意渐浓，日头也长了起来，此时天色竟还未黑。

　　他命人将那架琴搬到庭中，前两日他已试过，长久不曾有人碰过的乐器，连弦都松了，难怪弹不成曲调。
　　弹完一曲《白纻》，他抬头看站在旁边的吕蒙：“子明想说什么，几番欲言又止？”

　　吕蒙呐呐道：“都督，你已等了两夜。”
　　周瑜不答，吕蒙接下去说：“接连熬了两个晚上，却什么事都没有。您的身体还未全好，夜里又更深露重，只怕这样耗不起。末将斗胆，求替都督守夜。都督可自安歇，如有风吹草动，末将一定立刻禀报，绝无耽误。”

　　周瑜思索半晌，轻声道：“子明，我倒是的确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吕蒙拱手：“属下听令。”
　　周瑜笑了笑：“吕子明今夜待在前院房内，不准再与我作陪。没有我传唤，也不得出来，更不得私自窥探。”

　　吕蒙急道：“都督！”
　　周瑜面容严肃，眼神坚定：“此事不能再拖，而且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解决。我意已决，子明无需多言。且去吧。”

　　吕蒙无奈，周瑜交代他将府中数个仆从都仔细安顿，各自安歇，不准再踏足此地。
　　此时天色渐晚，诸人今夜既不能再来后院，便在退下之前先行将灯火点上。
　　府中已经处处修缮一新，又因将要给新婚夫妇居住，曲廊下挂的，都是些颜色鲜艳花样奇巧的绘灯。

　　周瑜站起身来，独自踱过一盏盏灯影，四下寂静，正好也让他能更清净地思考。

　　孙伯符极聪明，又好面子，若知道来了必然被我斥责，又怎么会愿意有他人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