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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笛春雨落梅花-7 ...

  •   第七章 雾里看花

      “雨艨雨艨!快来帮我看看,好好地怎么又死机了呢!”烦恼的同事向姐召唤着戈雨艨。
      戈雨艨如今在亨润公司简直是个“万金油”。她没有想到,原以为只是只电脑“三脚猫”的自己,竟然在这里显山露水被捧成了“大能人”。其实并不是她的技术突飞猛进,实在是公司里只有“两脚猫”甚至“无脚猫”。她没来以前,电脑出了问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你两下、她三下地鼓捣,半天不得要领便找来电脑维修人员,花了钱不说,解决之后依旧不得要领。也怪不得大家不熟悉,电脑办公才刚开始普及,要应用自如,需经过相关学习才行。幸运的是,戈雨艨在永胜厂参加过一次系统内培训。对于用惯了纸笔算盘的人来说,理解电脑与程序这些新鲜事物实在是“太伤脑筋”,而年轻的名牌大学生戈雨艨具备相应的电脑知识,因而有幸成为第一批受训人员,事实证明,有基础的人就是学得又快又好。而这,应该算是戈雨艨在永胜厂两年的最大收获。
      “雨艨雨艨,快来看啊!这个‘斯文败类’真是逗死人了!”王晔指着电脑屏幕笑得花枝乱颤。
      戈雨艨只瞥了她一眼,“好啊,你又在上班时间聊天了!小心袁总进来剋你!”
      王晔一撇嘴,“他才没空过来!正忙着打游戏呢!不信我们打赌!”说是说不怕,她还是收敛了夸张的笑声,改为“吃吃”闷笑,听来却更令人忍俊不禁。
      戈雨艨摇摇头,说起来这也是她的错。王晔原先的打字速度奇慢,让她打一篇文件出来,能把人急得火冒三丈高。于是她每每软磨硬泡地来求着戈雨艨帮她完成。戈雨艨自己的活本不在少,更没有“不计报酬、能者多劳”的高风亮节,正为此事烦恼之际,室友韩燕华的建议令她豁然开朗了。那个时候,网络聊天也正开始热起来。韩燕华说,练习打字最快捷高效的方法就是网络聊天。于是,戈雨艨本着诲人不倦的牺牲精神,手把手地教会了王晔□□聊天。神效立竿见影了,王晔的打字速度在一周之内直线攀升,到现在她的速度已经可以和戈雨艨并驾齐驱了。如此神速的进步惊动了总经理大人,过来查明真相之后,立即严正警告说:“办公时间禁止网上聊天!否则扣罚本月奖金!”
      袁济华看向戈雨艨,严肃地说:“你!少把国营单位里打屁扯淡的风气带到公司里来!”
      戈雨艨僵在当场。
      “哎呀总经理,你不要错怪好人啦!”向姐见状忙出声来打圆场,陪着笑说:“雨艨只是好心教小王练打字呀……总经理放心!我们保证绝不在上班时间聊天,保证工作第一!”
      袁济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措词失当了,自己对国营单位的工作作风是很有看法,但戈雨艨在公司的表现是无可指摘的,平心而论,不论是专业技术、电脑应用,甚至外语水平,戈雨艨的能力都是他现在或以前的员工们未曾达到的高度。现在,公司涉外的业务对方直接找的人就是“戈小姐”,因为沟通顺利,办事效率大大提高。看着公司业绩的成长,他自己也庆幸过,当初勉为其难地答应朋友试用试用的“关系户”竟然会这么好用。所以,他并不想退货,一来还了一份人情,二来,如此“物美”还“价廉”的员工并不是随随便便就找得到的。可是,自己刚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于是,对着向姐缓和了语气说:“你们知道就好,以后互相监督!要知道国营单位为什么会垮?就是因为用人不当!像戈小姐这样的人才居然被下了岗,他们还能不垮吗?”
      “是啊是啊!”向姐附和着,“雨艨来了,我们修电脑的钱都省下不少呢!”
      “继续工作吧!”袁济华转身走了。
      “耶——”王晔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声嘟囔着,“哼,我们上班‘打屁’,他上班也没少打游戏!”
      “好了好了,”向姐拍了下她的头,“人家是老板,怎么都有理,不服你也开公司当老板去!别再聊天了啊,赶快退出来!”盯着王晔退出了聊天,她才走回自己座位去。她那边刚坐定,王晔电脑上的小企鹅又开始摇头晃脑了。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反正网线是时时联通的,都是一样交钱,何必浪费资源?基本上,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老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没被老板抓到现行就一切无碍。
      这大概就是网络聊天之所以迅速蔓延的原因所在吧。
      只要不沉迷就好,这是戈雨艨对自己的要求。事实上,网络聊天也根本不值得沉迷,绝大多数的聊天内容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的重复堆积。废话嘴上说说就罢,打成文字显示出来,除了打发时间聊可作为功用,其他一无是处。
      “耶!才不能这么说!”韩燕华不赞同,“这只能说明你还根本不了解网络聊天,网上藏龙卧虎,什么样的人才都有!”
      “网上藏龙卧虎我相信,但聊天室里……”戈雨艨撇撇嘴,“看那些小弟小妹说的那些幼稚的白痴语言,外加无病呻吟,我只有翻白眼的冲动。更别说那些不入流的淫词秽语了,为他吐都是抬举他。”
      “聊天室里是小白痴和大野狼比较多啦,”韩燕华也承认,“但是你要慢慢找啊,这就像沙里淘金一样,不是没有够深度的,只是你缺少耐心去发现!”像她自己,现任的男朋友就曾是一个网友。
      “你觉得,找一个网友做男朋友,可靠吗?”戈雨艨很疑惑,“聊天说的话全是假的!”
      “也有真的啦。”韩燕华说,“至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见面交往了,不就知道了。至少,我和小张目前的交往一切正常啊。”她一向是比较乐观的,“你呀,太保守!凡事瞻前顾后的,典型的因噎废食。”
      这仿佛是自己回敬母亲的比喻,戈雨艨苦笑,这就是家庭教育的烙印,不论你如何叛逆都不可抹煞。
      也许是受到韩燕华与网友男友仍在顺利交往的事实的鼓励,戈雨艨也开始在网聊中学习“淘金”了。年岁日长毕竟是事实,母亲念叨的电话时不时就来骚扰她的耳根清静,每次,母亲必然要询问那些经她的同事推荐的、同样也在深圳打工的青年与女儿见面的情况,并一再敦促女儿要记得常联系着,“交往了才知道”。母亲一厢情愿,根本罔顾女儿连见面的兴致都提不起。知道女儿实施不力,母亲便联络了姑姑,正式委托于郭丽霞这个红娘,使她能名正言顺地策划戈雨艨与深圳式“优秀男孩”的相亲活动,拉着戈雨艨必须出席。对此,戈雨艨叫天不应,徒呼奈何,原本还可以找各种名目推托搪塞郭丽霞,现在,被惯事夸张的母亲这么一搅乎,弄得几乎天下人都以为戈家小女儿“年事已高”,亟待出嫁了。她头疼不已。现实逼着她必须尽快确定一个目标,以遏制目前这种既无聊,更无效的失控局面。
      潜下心来的挖掘还是有所成效的。通过聊天联络、相互了解了一段时间之后,戈雨朦选择了一个网友见面了,他叫于在洋。
      会和于在洋搭话,主要是因为他的名字——一条鱼在海洋里遨游,心胸该是何等的宽广呢。当时,戈雨艨正漫不经心地在各个聊天室中走马观花,直到看见一个茶楼中有这么一条鱼在不停地用英文问着:“有人在吗?有人在吗?”半天并没有人理睬他。于是,戈雨艨忍不住对他说:“有人!但是,是中国人!请说中国话。”
      “我们可以用英文交流,共同提高嘛!”他很快就回复她,仍是英文。
      “我英文不好,看不懂。”她说,本无打算与他多谈。
      “谁信?”他改说中文,“你明明是大学生。”显然,他查看了她的资料。
      “大学生也有各类种群,”她说,“我属于那不会跩洋文的。”事实当然不是她不会“跩”,而是不愿去“跩”。时势使然,作为现代社会最重要的谋生工具之一,她不得不学洋文,而既然学了,当然就要学得象样。对于某些人每每在中文中夹杂洋文的自诩时髦的说话方式,她听来格外地逆耳,但是,她并无能力改变任何他人的行为,她只能自己消极地抵抗着“假洋鬼子”的渗透,固守着自己优美的母语,在只要能够不说英文的时候,她不愿主动去说它。
      “现如今洋文可是基本生活工具!难道你在大学都是混饭吃的吗?”对方笑吟吟地打过来一句。
      戈雨艨哑然失笑,故作夸张地说:“呀!你怎么知道的?”
      “哈!因为我也是混饭吃一族!这下好了,你我很有共同语言。”
      戈雨艨对着屏幕上的文字,哂然一笑,这无疑是一个聊天高手,三两句话就和你套上了近乎。她不置可否地把他撂在了一边。没想到,却被他从此盯上了,只要戈雨艨挂网上线,他必然前来问候。一来二去的,竟然不自觉地了解了他许多。
      “我们见个面吧!我是真诚的,请相信我!”他发起了见面的倡议。考虑再三,戈雨艨同意了。于是,他们连续地约见了三次,时间都在周日,因为他家在广州,而地点都是由戈雨艨决定的,秉承一贯的原则,她只会选择诸如公园、商场、餐厅等“正常的”公共场所,以人多保障安全。
      点的菜正断续地上来。戈雨艨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面的于在洋。
      “我脸上有什么吗?”他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不太自在的笑容,“怎么我感觉仿佛我是一道菜,正在被你这个鉴赏家品评似的。难道我有什么劣迹,被你勘破了吗?”
      戈雨艨笑了,“那你自问有劣迹吗?”
      “没有!在你面前绝对没有!”他也笑,肯定地说,“我对你说的全是真话,包括名字都用的是实名!我承认过去聊天也胡说过,但那些人都不是你。你可是我真心实意要交往的女朋友,我几乎第一时间就确定这点了,所以,我得对你说实话,否则撒了一个谎必然要接着撒另一个谎,我自认没有本事自圆其说。”
      “相对于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谎言而言,你是诚实的。”戈雨艨点头同意。见了面,外形面貌便骗不了人,他的长相确实可算得英俊,虽然不至于“赛过刘德华,赶超郭富城”;从前前后后的谈吐举止来看,学识学历应该也是真实的,虽然那带点“广味”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些费劲;他的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教师,家庭背景也算得与戈家门当户对。只是……
      “你看,我们多般配!”于在洋欣慰地说,“我就说你也是有眼光的!你知道吗?我早就跟我妈说过,就是这个女孩,没跑了!我妈让我尽快带你回家呢。怎么样?下个周日如何?”
      “这也太快了吧?”戈雨艨犹豫着。
      “还快?我都等了你二十七年了!”
      “噗!”戈雨艨口中的饭菜喷了出来。
      于在洋笑着起身过来,“是肉麻了点,唯博美人一笑。不过你微笑即可,喷饭就太夸张了吧!”
      戈雨艨欲笑又恼,指点他去查看那盘新上的蚝油生菜。
      “哦——果然有问题。”他又找出了一截明显是刷锅用的金属丝。戈雨艨扬手就要召来服务员换菜,却被于在洋及时地拦了下来。戈雨艨诧异地看着他回到座位,用筷子将金属丝夹到盘子一边,用菜叶盖住它,再把另外的菜叶拨离开自成一堆,然后对愣着的戈雨艨说:“好了,没事了,这边的没被污染,还可以吃。”
      戈雨艨不解地说:“应该叫服务员来换过一盘,这是我们消费者的权利。”
      他说:“会让他们负责的,你放心,我不怕事。”又微笑着对戈雨艨小声透露:“没准今天我们都不用花钱呢!你等着看好戏吧。”
      果然,好戏就是,在吃完饭之后,于在洋“惊讶”地发现了蚝油生菜中竟然混有刷锅金属丝,而回想可能吃进肚里去的部分,令他不断地恶心呕吐。这边的动静令整个大厅侧目。小服务员没法解决混乱的局面,大堂经理只好过来尽快平定纠纷,息事宁人为上。谈判最后以餐费打二折结束。
      于在洋出门来,追上了戈雨艨,“哎——你别急着走啊!维护消费者权益又不丢脸!你要是再耐心些,今天我们就可以不花一分钱!可惜了。”
      不花一分钱?对,问题正是这个“钱”字!他会将小计算器伸到她面前来让她看,边说:“每人八元三角六分。这零头都算我的好了,四舍五入。你付八元三角吧。”是的,他们约会的花销采用的都是AA制,他说,这是他非常欣赏的西方公平性原则。可是,这种对分分角角小钱的算计,却在戈雨艨心头油然拧出了一个个的小疙瘩。学统计出身的戈雨艨岂能连这点小帐也算不清?他多出的每一分钱,她都一清二楚,有必要如此声明吗?仿佛她占了他多大的便宜!
      对于他自一开始就提出AA制付帐,戈雨艨没有异议,认为这是他坦诚的体现,毕竟,几次见面之后,也未必就会如何发展下去,若是日后形同陌路,AA制无疑可以保障双方都不必负担任何物质上或心理上的亏欠。然而,几次见面下来,戈雨艨才逐渐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原来,他是要将AA制进行到底的,现在的约会,正是为了培养双方的AA意识。他旁征博引地举证,在他的AA制中,双方的婚前财产应如何明确归属,婚后的生活费用应如何平均分摊等等,计算方法科学详尽,料来学统计的戈雨艨必然看得懂,肯定知道绝对公平对等。领悟到这一点,戈雨艨有些茫然了。在她的概念里,应该只有有钱人,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用类似的规条来预防因婚姻带来的财产损失,而对于草民工薪阶层来说,本就指着那每月屈指可数的薪水过活,同心合力共创未来尚且不及,记记帐量入为出也就罢了,哪还有更多的心眼来算计对方多吃了几文钱的粮米?在戈雨艨眼中,于在洋锱铢必较的行为与文质彬彬的外表之间,反差日益彰显,直至戈雨艨不得不怀疑,在“钱”这方面,他是否要直逼齐家林的吝啬与贪婪?
      可以肯定,齐家林不缺钱,而且是非常不缺钱,更不缺上饭店吃大餐的机会,但是,他却能坦然地对一点“买菜钱”装聋作哑;他还能找出各种名目,一次次撺掇了郭丽霞和他一起游说,直到成功地让戈雨艨请他们吃饭为止。戈雨艨还记得有一次她请客,齐家林的维权过程,精彩并不输与于在洋。
      “先生,这是你们点的鲈鱼,请过目一下。”一名提着塑料袋的男服务生,躬身在齐家林身旁,展开袋口,袋中的鲈鱼仍在挣扎。
      “多少斤?”齐家林一面问着,一面伸手进去翻看。
      “三斤二两。”服务生回答。
      齐家林抽回手,点点头,“拿去吧。”
      清蒸鲈鱼上桌的时候,姐妹俩正想下箸,被齐家林及时地制止了,只见他伸筷在鱼身上翻找了几下,立即放下筷子,从容地招手叫来了一个服务生,“这条鱼不是我们的,你们上错了。”
      “怎么会呢,这就是你们订的……”女服务生急忙争辩。
      齐家林摆手打断她,笃定地说:“我早就料到你们会来这一手!”他站起身来,“你跟我走,我去把刚才我们订的鱼给你找出来。”
      戈雨艨讶然看向郭丽霞,郭丽霞也摇头表示迷惑。
      没多久,齐家林回来,对姐妹俩得意地说:“我就说了,我们那条鱼还在缸里‘扭唧扭唧’游得欢着呢!”他滑稽的手势惹人发笑。
      服务生一边道歉,一边撤下了那盘清蒸鱼。
      齐家林这才洋洋自得地揭秘说:“看鱼的时候,我就做了记号,把背鳍掰折了,所以我一看上来的这条背鳍是完好的,就知道不是我们的鱼。这是饭店一贯的伎俩,想以次充好来蒙我,没门!”
      同样是维护权益、对付商家,齐家林是精明算计的,而于在洋则是恶意加蓄意。对比这两人的心地,竟令她不期然地想起了罗岂凡。那一次两人在夜市吃完凉皮,已经走出了市场的罗岂凡突然说:“不对啊,我刚才给她五块钱,她怎么找我六块呢!她肯定是当成十块的找了。”于是,两人又重回市场,退还了小贩那五块钱。小贩连声称谢。罗岂凡说:“你们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小贩感动地挑起拇指,称赞说:“小伙子,真是好样的!”
      戈雨艨甩甩头,想甩掉关于罗岂凡的记忆。原来这就是戈云舟所说的,“第一”绝不仅止于一个顺序而已啊。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于在洋侧头来问。
      “我在想你刚才。”戈雨艨淡淡地回答,“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和你的外表并不一致。”
      “你是没想到我也会讨价还价,还有入世的一面吧。”他言辞间不无得意,“人不能光靠风花雪月活着,不食人间烟火是要饿死的。‘出世’与‘入世’要能来去自如,才叫真正的潇洒。”
      戈雨艨哂然笑了笑,难道“入世”的另一个说法是“锱铢必较”吗?难道那种恶意则是“入世”附带的必需吗?如今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很坦诚,坦诚到连恶意也没想过在她面前掩饰,或者是,他根本就不认为那是恶意。
      不知他是没有认出那是讽笑,还是自信地以为那是赞赏,他神采飞扬地又说:“对付这些人,就得横着点,不然还以为人人都那么好宰呢!嗯,今天饭钱有结余,还可以再找点活动,我们去卡拉OK吧,也是公共场所,怎么样?”
      不怎么样。戈雨艨谢绝说:“我该回去了。”转身欲去。
      “哎!”他抓住了她手臂,“那下周日去不去我家?”
      戈雨艨拂开他的手,淡然地说:“再说吧!”
      “哎!雨艨!”他跑了几步没有追上,戈雨艨已然钻进出租车扬长而去了。
      此后,戈雨艨再没有和于在洋见过面,尽管他在网络上不停地询问原因,希望继续他认为“志同道合”的交往。戈雨艨明确地回绝了他,却发现同样是断然的决绝,此次竟能不带丝毫的惋惜。
      “咦,那条‘海里的鱼’被你彻底封杀了吗?为什么这么久你都没有约会?”韩燕华疑惑地问。
      “因为‘海里的鱼’毕竟不适合上岸啊,”戈雨艨回答,“所以,还是让他在网络里尽情地游吧。”
      韩燕华看着她,“你呀,空想型完美主义者!我看啊,你只适合谈那种‘乌托邦’式精神恋爱!罗岂凡太花,胡宏伟太木,这条鱼又太会算计。唉!有句话不是说得好吗?男人就是动物,你怎么可能要求动物没有缺点呢?”
      戈雨艨笑起来。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弱点,的确是太过于苛求完美了,然而已然定型的性格,恐怕今生都无望改变了。对于男人,有的女人可能是用肉眼所见去下判断的,背光的部分被选择性地忽略了,而她,却偏要用心灵去观察入微,以至于他们身上的弱点就像被置于显微镜下,放大了成百上千的倍数,显得那么地丑陋而狰狞。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如何提得起接受的勇气?难道,这世界上就真的没有既不花不木,又不至于斤斤计较的男人吗?她的起点其实并不高啊。
      随着戈雨艨的视线,韩燕华看向她的电脑屏幕,“‘晴空一鹤’?这又是何方神圣?听听这名字,‘好诗意哦’!我敢保证这又是一段风花雪月!”只是可别最后又变成网络上的画饼才好。韩燕华禁不住感叹:“不过我就是想不通啊,这些诗啊词的,平常在书本上看看也就算了,没想到,你还真的拿着这些琼瑶式的理想到生活当中来找对象了!这怎么可能找得到?”
      当初,正是韩燕华偷偷地把第一本“禁书”——琼瑶的《一帘幽梦》借给了乖宝宝戈雨艨,结果当晚,戈雨艨在被子里哭了个稀哩哗啦。也正是因为琼瑶,花季少女的她们才知道,原来,唐诗宋词除了语文课本上介绍的严肃篇章之外,还有那样柔美的一个重要流派,名为婉约。从某种意义上说,接触琼瑶之后,少女们文学水平的高低,多少总与琼瑶小说的陶冶有关系。看出了门道的,学会了自己去图书馆阅览室找寻相关的诗词原本,汲取千年文化的精华;看不出门道的,至少也学会了“好可爱”、“好诗意”、“好残忍”……诸如此类的形容词短语。
      与琼瑶同时的就是武侠——金庸或梁羽生,不过,戈雨艨看的是风格,而不是过程。正如她此时打出来的文字所言:“我也看武侠,不过只知道谁在和谁打,谁赢谁死,至于其中招数,则一概不知。”
      “可惜呀!武侠小说的精华,你可全都错过了!”“晴空一鹤”遗憾地说,“不过,你可以看看古龙。”
      “对,一句哲理性的话就成一段。我也看过。”
      “看得出来,你涉猎也很广泛。”
      “难怪千百年来,中国的科技都不发达。”戈雨艨忽然文不对题地说。
      “嗯?为什么?”
      “因为,人们自有拔地飞升、神行千里、高来高去的功夫,何需电梯、汽车、飞机?”
      “嗨!都知道那是艺术虚构啦!”
      “大人自然知道那是假的,可孩子们却不这么想,君不见,国内武校遍如雨后春笋,小孩子们都希望学成武功,才好‘仗剑江湖载酒行’呢。”
      “嗯,还有‘舞腰纤细掌中身’。”他笑。
      “可不是!如今舞榭歌台是鳞次栉比,多少少年由此沉迷!清谨的世风恍如昨日黄花,些微的诱惑就导致薄弱的道德弃守,你若坚持不予谅解,宽容的舆论便转而一致指责你狭隘无情。”直到发送出去之后,戈雨艨才惊觉,自己刚才说的,是罗岂凡吗?
      “愤世疾俗?还是有感而发?”“晴空一鹤”敏感地问。
      戈雨艨自嘲地说:“都有吧,卖弄文采居多。”
      “他负了你!”他肯定地说。
      “谈不上。”戈雨艨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他们相谈不深,何以他那般笃定?
      “又伤心了?”
      “倒也无心可伤。很久以前了。”她淡淡回答。
      他沉默良久,才问:“还会考虑其他人么?”
      她淡淡地笑了,回说:“当然。因为我很坚强。”
      他笑了,“我知道。”紧接着又沉默良久,然后,终于说:“我喜欢你。”
      “知道了。”说这句话的人不在少。
      “就这样?”
      “不然怎样?欢呼雀跃?心跳怦然?我已经不是那个年纪了。”
      “我现在深圳。”他说。
      “知道,你说过。”
      “然后呢?”
      “然后什么?”戈雨艨隐约猜到他想要她说些什么,却故意装傻,“已然加你好友,但得闲暇,网上聊聊,销愁散闷,打发时间,挺好。”
      “你明知我的意思!我要见你!”
      她不语,似在斟酌犹豫。
      一旁,一直盯着看戏的韩燕华急得直催:“快答应啊,快答应啊!”
      戈雨艨白她一眼,“还答应!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啊!”令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韩燕华满不在乎地说:“那也不能十年怕井绳啊。惊险是有点了,但我们不是好好的嘛!又没有什么损失!”
      “等有损失还来得及吗?”戈雨艨没好气地说,“陷阱就是专给麻痹大意的人下的!”
      “晴空一鹤”等了许久,仍不见回音,问过来:“考虑这么久?有什么不方便吗?”仍无回音,他又问:“你结婚了吗?”
      回答终于出现了,“是的,结了。”
      “撒谎!”
      “奇怪。你既不信,又何必问?”
      “考察一下你是否诚实罢了。你若结了婚,断不会总是这么晚还挂在网上。”
      “武断!有何不可?”发送完,戈雨艨看看时间,快一点半了,的确够晚,韩燕华都约会回来,在她身边看半天了。
      “晴空一鹤”说:“以己之心,推以及人。难道,你宁愿自己的配偶三更半夜仍然在网上游弋,广结网友吗?至少我不能容忍。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否则,你就是根本不再爱他了。”
      好,这个问题暂且放过。戈雨艨问:“既要见面,你都不用问问我是圆是扁、是老是幼吗?”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肯定地说,“你的确是美女。”
      “何以见得?”
      “以你的名字——‘彩舟云淡’,下句是‘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可见,还不是一般的美貌。”
      她给他一个鬼脸,“望文生义!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是否可以推测,你是个乐观浪漫、诗才横溢的大才子呢,因为:‘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我倒不是什么‘大’才子,‘小’才子自认还当得起;浪漫不敢说会不会,没怎么玩过;写诗也不是专长;不过我的确很乐观,今年二十五岁,体健貌端,未婚状态。我可以见你了吗?”
      “不可以。”她毫不犹豫地回复。
      “周日我去找你。”他自顾自地说,全然不理会她的回答。
      “到哪找?”她好笑地说,“我又不去。”
      “我在绿岛大厦前等你。九点。不见不散。”他仍然忽略她的拒绝。
      “你为什么认定我会去见你?因为你英俊得像白马王子吗?”
      “男人的外表重要吗?”他反问。
      “当然!”戈雨艨故意地说,“食色性也。美食、美色之好,本无男女之别。”想来,他既然会如此反问她,可见就没有多少英俊可言。
      果然,他说:“我不英俊,长相可以算得斯文,偏瘦,身高一米七八,你一定认得出来。”
      “再说一遍!”戈雨艨重申,“我不会去!”
      “随你!反正我等你!”
      “那也随你!你真固执。”她无奈地说。
      “彼此彼此。”他笑,“你可见到我对你一颗执著之心?”
      “酸倒!”戈雨艨说,“与网友见面是挺时髦的,你也赶这个时髦吗?”
      他说:“我不会轻易从流,我只做我认为值得的事。网络是一种交流的平台,相互认识,有所了解之后,想见一面,这很正常。我不否认有借此继续交往的意向,因为我缺一个女朋友。就目前而言,我不会错过你的。”
      “你相当自信。”她得出结论。
      “你从来不问我的故事。”这是一个肯定句。
      “我不必问,我只作判断。因为我有大脑,善于思考;我有心,善于观察。另外,我没有窥视欲。”
      “你相当自负。”他也得出结论,“不过,即便你窥视也无妨,我并没有不可告人的艳史。”
      戈雨艨淡然说:“当然。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人只要自己相信自己就够了。
      “我希望你能多了解我。我一直期待你能主动问我些实质性问题,可惜一直没等到。如果你问,我必然坦诚以告。”
      “你难道不知道,把心灵敞开,等于告诉对方你的弱点所在,而他可能会将之利用得十分的彻底吗?”
      “照你这么说,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只有自我封闭了?”
      “这是事实。”
      “你相当消极。”他得出第二个结论,“不过没有关系,我的乐观终究会影响你的。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必须下线了。今天不知不觉聊得久了些。你也早点睡吧!别忘了:周日,绿岛大厦,九点,我等你,不见不散。”
      “我不会去!你真固执!”
      “对了,一直忘了告诉你,我叫雍鸣雁,记住了。早点休息,祝好眠!”顾自离去。
      戈雨艨只能苦笑。这是和“晴空一鹤”最长的一次对话。之所以不想去见他,是因为之前经历的一次惊险。
      见过于在洋两三面之后,戈雨艨不免对他流露微词。
      韩燕华点着头说:“嗯,这条鱼确实不大气。”又忍不住批评戈雨艨说:“不过就你那种酸文假醋的选拔方式,没给你找一个上海式娘娘腔就不错了。”
      戈雨艨也毫不客气地批判她:“你那选拔方式又好到哪里去?不是看有没有钱,就是看能不能出国,跟我老妈一样俗气!”戈母听说她又拒绝了郭丽霞推荐的一个“优秀男孩”,气不打一处来,并拿着同事们最近津津乐道的罗阿姨的大女儿找了个金龟婿结婚的例子对她进行精神轰炸,每回都炸得她头皮发麻。
      韩燕华也不生气,笑着,理直气壮地说:“俗气怎么了?世俗世俗,世界本来就是俗气的!清高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显然世界上绝大多数都是俗人。我的理论是:先得有钱,吃穿不愁,然后再附庸风雅未尝不可。你就是本末倒置!诶!”说到这,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某个“好友”,眼睛一亮,扬手招呼戈雨艨,“来来来,你看看这个,看看这个!”
      “‘琴剑天涯’?”戈雨艨念着韩燕华指点处。
      “怎么样?”韩燕华得意地献宝,“他跟我简直有志一同,不过人家现在已经满有钱了,而且风雅也足够。”
      戈雨艨看了一会儿,下结论说:“‘金庸迷’出身。”
      “管他什么出身,有深度吧?诶!”韩燕华又有了主意,“他老叫我‘小丫头片子’,瞧不起人,你帮我好好震他一震!”
      戈雨艨不置可否。
      韩燕华怂恿说:“来啦来啦!”摁了她坐下,又说:“你不会是就抱定那条鱼了吧?别那么死心眼了,不妨换个角度看问题,说不定别有洞天呢。”
      几次代聊下来,“琴剑天涯”终于发现“丑小鸭”居然蜕变成了天鹅,他说:“‘小丫头片子’最近努力用功了吧,很有进步!”
      戈雨艨说:“客气客气!”
      他又说:“我忽然有见你一面的欲望了。”
      “多谢抬举!可惜我并不想见你。”
      戈雨艨对见一个武侠迷兴味索然,于是不再继续代聊。但是,韩燕华接手之后,禁不住对方软磨硬泡,居然答应了他。更过分的是,对方问“丑小鸭”真名时,她居然报的是“戈雨艨”,并一力怂恿“当事人”前去见面,以免“露馅儿”。
      “我算是掉你坑里了!”戈雨艨正色声讨她。
      “没那么严重啦!只是见个面而已。我保证!”她举手作发誓状,“我,韩燕华,坚决与戈雨艨共进退!戈在韩在,戈亡韩亡!”
      戈雨艨被逗笑,约见的地点是咖啡厅,又有韩燕华从旁策应,安全应是有保障的。
      见面的第一印象还好,令戈雨艨恍惚有见到郭丽霞那个“叶先生”的感觉,询问之下,果然是港客。然而,聊着聊着,那港客温雅的外衣开始一丝丝地崩裂,手脚放的地方一点点地偏离了礼貌应有的范围。戈雨艨警觉起来,发觉他的脸似乎正开始扭曲。果然,港客在换着词语不停地夸她如花似玉的同时,一面含蓄地探询附近哪家饭店宾馆适合“喝茶”。
      戈雨艨厌恶地拍开他伸过来的毛手,怫然作色。
      港客涎脸笑着,用他口音浓重的蹩脚普通话说:“戈小姐,生气了?‘恁是生气也动人’。开个玩笑啦!大家成年人,在一起开心就好啦!”
      戈雨艨腾地站了起来,睥睨着那张有模有样的面孔上凸显的急色无耻,冷笑着说:“提醒一句,你用错词,和你在一起,是‘恶’心不是‘开’心!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言毕,大步迈向大门。不远处的韩燕华已然先她一步出了门。
      港客追出来,在路上边走边说:“戈小姐,不要太认真啦!我刚才是开玩笑啦!像戈小姐这样的白领美女,怎么会是随随便便的人呢?不要当真啦!我们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啦!”说话间,已经拽住戈雨艨手臂。
      戈雨艨挥手想甩开他的钳制,奈何气力不济,急得大叫:“放开!”港客不放,得意的脸上淫肆的笑意明显,仍然口齿不清地唠叨着。
      戈雨艨心跳越来越快,已然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强烈的危机感在脑中急速闪过,猝然间猛起一脚,狠狠地踩在港客脚上。港客吃痛,手劲一松,戈雨艨毫不犹豫地抽出右手,身形急转,左拳已经挥出,拳尖的目标正是港客的太阳穴。港客急切间慌忙举手招架,却未料到戈雨艨已有准备的右肘趁此时机重重撞上了他的胃。港客“嗷”的一声痛叫,猛回神时戈雨朦已经跑出十数米远,韩燕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车,拉开车门,正在向她招手。戈雨朦迅速钻了进去。直到车子开进主路,汇入车流许久,她的心仍在怦怦狂跳不已。
      不可否认,最高效的媒体——网络,确实拓宽了人与人交际的视野,可是,其中也确实豢养出难以数计的居心叵测的色狼,预设下无数这样那样的险恶陷阱,随时等待着粗心或好奇的猎物自投罗网。而这出亲身出演的网络惊魂,已经足够教戈雨朦十年怕井绳了。在心有余悸的同时,她也十二万分地庆幸自己在大四时曾一时心动买下了那本《女子防身一招制敌》的小册子,在这次终于救命于危难,使得自己身处燃眉的紧急关头还能站稳阵脚,以临危不惧的优良品质沉着出击。
      她无奈地一笑,惊魂之后,她如何还能提得起兴致,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勇气,去赴网友之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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