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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四章 ...

  •   顾惜朝睡得并不好。

      无关荒山野岭酒家阁楼的简陋,让他感到难堪的是梦魇。——他梦到了戚少商。那的确是戚少商,又的确不是戚少商。那只是一个人,一个白衣人。这个白衣人就安安静静站在他梦境中那一片像是被火焰吞噬过、荒芜的寸草不生的原野里,一动不动。顾惜朝不知道梦里的自己站在什么角度窥视着白衣人,只觉得瞳孔里充斥了那种死灰色的荒芜,仿佛连天地间唯一那一抹白都要融化进去了一样。于是他害怕起来——这个时候号角响了。那就像是远古战场上的召唤,兽角号混合人皮鼓的低音如滚滚雷声版从远处传来。灰烬又被点燃,他从一片混沌里挣扎着找到白衣人,终于看到白衣人的脸。

      白衣人的脸就像是被分成两半,左半边的眉骨上结着冰霜,右颊却开始像炭在火盆中燃烧。——那是戚少商的脸,顾惜朝一眼就可以认出来。角声更近,戚少商的袍袖在灰烬中翻滚出烈烈的浓烟来,他注视着顾惜朝,动了动唇形,吐出一个字来。——然后顾惜朝就醒了,不醒比醒了好,可惜他还是醒了。醒的如此突兀。

      梦中场景依稀还在眼前,戚少商唯一说的那个字他记得真切。

      戚少商说,滚。

      天还不算太亮,但不是太黑。这个时候刚刚好,无论做什么都刚刚好。

      三不留酒家永远是这个样子,破旧的帆布半死不活的搭在房顶上。钉死的窗户被一夜风雨吹散了,就连马厩下站着睡觉的马儿,都安稳的在睡梦中嚼着草料,舒适的理直气壮。

      他醒的很早,也许是因为昨晚他并没有喝多少酒。能在这里找到一个没有被赌博、酒精泡坏脑子的人并不多。但一个清醒,并且身手不错的年轻人总是讨人喜欢的。何况他的伸手真的不错,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从二楼跳到一楼,踩着陈旧木地板还能悄无声息的轻功的。他起这么早是因为他要去做一件光是想来就激动难以自制的事。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无论身体还是眼神都美妙的像春水般的女人。

      他要告诉她一件事,她的儿子,她的酒家,正在匿藏她找了许久的仇人顾惜朝!然后……然后……说不定他能抱一抱她?毕竟她一向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他想到这里,只觉得好像连身体都热了起来。人总是在这个时候感觉会便迟钝,他就因为这么一时的疏忽倒置什么都不能再想了。——只因为有人不让他想下去。一柄亮的仿佛被昨晚月色浸透过的银枪就架在他的颈旁,随时可以挑断他的大动脉。

      雅先生不紧不慢,仿佛还带着闲庭信步般潇洒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不该这个时候出来的。”

      他僵住了动作。有那么一瞬间,他还妄想着能靠自己的轻功逃脱。但雅先生好像在顷刻间就看穿了他所有想法,那柄亮的令人胆颤心惊的银枪,枪身向下使了个千斤坠,压制住他的肩井穴,让他动弹不得。雅先生叹了一句话:“‘马踏飞燕’林霜华,你本来是不必死的。如果不是你沉不住气要去报信,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内奸是谁呢?”

      雅先生话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这忽然突然的就好像一夜春风来。但春风是来了,那梨花呢?梨花来了么?

      梨花没来,但血来了。来的是血,不是雪。林霜华已经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所以他脸上忽然出现一种讥诮的笑意。也许是对自己,也许是对这个江湖。——变故来的何其突然!林霜华的笑还在嘴角不上不下,雅先生的枪正准备洞穿他的咽喉。就是这一刹那!林霜华的面色猛然变得诡异起来,他似乎极为痛苦的卡住了自己的咽喉。认栽痛苦时总会下意识喊叫出口,但他一张嘴,却是喷出好大一口带着腥臭的浓烟!雅先生为这意想不到的变故一惊,忍不住后退几步。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甚至不动声色的注视着林霜华被一股从他身体内部燃起的火焰一点点吞噬,万劫不复。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林霜华的尸首被烧的一点儿不剩,唯独衣物尚有残片。所以这火,应该是从人体内烧起来的。”雅先生垂手敛目,把他从早上开始这场“迫奸”行动的结果丝毫不差的叙述出来。

      坐在这间屋子里听他的有三个人,算上他是四个。这四个人本不该同时出现在这儿,更不该其乐融融准备商量同一件事。可他们偏偏正坐在一起,打算商量同一件事。人生岂非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人间事,此间事,不正如此?俗先生冷哼了一声,撂下茶碗,道:“我们这回的行动叫什么?”

      雅先生道:“迫奸。”

      俗先生道:“什么意思?”

      雅先生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先前跟顾公子装作不相识,故意让众人知道玉面修罗顾惜朝进了三不留酒家。”说到这里,他转头向坐在另一边正低头凝视自己指尖的顾惜朝很尴尬的一笑,又继续说下去:“听雪轩早下了命令,倘若有牵扯到昔年逆水寒一案的人,特别是跟常山九幽神君有关,一律用麻药麻翻,送到听雪轩来由他们去拷问。所以如果三不留酒家,还有听雪轩布置下的眼线,那么这个人必定要选择一个时候出去放消息,说我们违抗了‘小姐’的命令,收留了顾公子。而我们的行动就是要以此逼迫这个内奸现身,所以叫‘迫奸’!”

      顾惜朝忽然出声,“嗯?”他只用一个从鼻子里哼出来的音节表达他的疑问。——他决不多说,也不会多问。毕竟让人自愿把事情告诉你那才叫本事,肯自己费神去问的无非是那些连逼供都做不好的人。顾惜朝先前投身有桥集团,跟任劳任怨打了几次交道后,也深谙此中道理。任劳任怨拷问犯人时,从不先问。他们只用刑。只要不让你死,那就总有你屈打成招的一天。至于你爱说不说,只要我明哲保身,受苦受罪的总是你。所以顾惜朝不急,他沉得住气,他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状似盯着自己的指尖出神。

      ——反正,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我不管。
      ——我一定要去契丹。跟方应看一伙儿也罢,跟你们私下里协商也好,只要不打乱我的计划,就且自由你去吧!

      雅先生又笑了:“哦,我都忘了顾公子还不知道这件事。”

      俗先生道:“那你就应该告诉他。”

      于是雅先生便真的说了:“三不留酒家背后的组织一直是凭栏听雪轩,我们守着的这座山就是九连环山,而凭栏听雪轩就在山外。恐怕顾公子不从有所耳闻,听雪轩的主人,是昔年捕神刘独峰的女儿刘映雪。逆水寒一案的内幕,顾公子是当事人,理应比我清楚。刘独峰为助戚少商和九幽神君同归于尽,小姐自然对九幽神君恨之入骨。逆水一战后,狐震碑、铁蒺藜、英绿荷几人尽数阵亡,常山九幽神君座下几大弟子,除你之外,就连当年的泡泡,如今的无梦女,也因为《山字经》之故损命于方小侯爷之手。”

      顾惜朝乍一听闻,惊异之余便剔一剔眉,道:“是以,刘映雪要杀我?”

      雅先生忽然很温文,很尔雅的笑了:“她不会杀你。相反,她会不计前嫌的收拢你加入她的麾下。但等你真的为她做事之后,才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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