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王小团儿

4、舞臺劇

　　“妳說過的。如果一切成了定局，如果爹爹逼我跟陳家結親，妳就會來帶我走。”女孩依偎在他的懷裡，喃喃細語。
　　“妳放心，菀織，我答應過你，我一定會來的。”他情深意濃，儼然不離不棄。
　　“可是，我也未料到事情會來的這麼急；蘇陽，陳家在逼婚，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情——明天，就是明天，蘇陽，我們等不了了，我沒有時間了。”女孩的聲音帶了哽咽，有些尋求庇護的慌亂。
　　“妳說明天？”他的身軀微微一震。“這麼快？”
　　“我也料想不到。蘇陽，我們可以走，妳說過的，什麼都不要，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學卓文君和司馬相如——蘇陽，”女孩哀切地說。“我不要嫁到陳家去。”
　　“等一等——妳冷靜點，菀織，一定會有辦法的。妳別慌——今天晚上，那，今天晚上我們就走；過了子時，妳在光孝寺等我，我——我會帶你走。”
　　“真的？”女孩顯然有了一絲驚喜。
　　“……嗯。”他把她重又擁入懷中，不語。
　　“蘇陽……”女孩欣慰安定，喜極而泣。
　　…………
　　“Cut！”有人在黑暗中喊道。“這在舞台上根本看不出效果。”
　　又有人竊竊私語：“這樣古板老套的民國愛情劇，到了這個時候還有誰要看？先不要說去參加比賽了，這種劇情就是公演估計也沒有人捧場。”
　　還有人叫：“導演！導演！導演在哪裡？”
　　此刻的劉美夕坐在座位的最後一排，眼睛直直的盯著舞台上方的男女演員，捧著頭恍恍惚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用了這個劇本，也是鬼使神差。身為學校青鳥劇社的導演，是她力排眾議選定了這個本子。不是同學的原創。不是有名的劇本。偶然從舊書店一個默默無聞的角落裡翻出的2毛7分錢的古書上看來的，連名字都沒有的舞台劇。她當時翻開這本書的時候，心臟慌亂的一震狂跳。她有種感覺，這本作者名字都沒有留下的小書裡的人是活著的，真真實實存在著的，書裡一男一女主人公的名字，叫梁菀織和柳蘇陽。
　　她的夢。她的舞台劇。她每次在夢裡和在舞台上看到的那些場景時所感受到的暈眩的悲傷的迷亂的情緒，帶著一點——怎麼說呢，是絕望。每次排練的時候她都在瘋狂的不由自主的在二者之間建立某種聯繫。每次她都妄圖再現她的夢，還有那本小書上的孤獨的劇本，完完整整的，不允許有任何一絲偏頗。
　　就像是，她反反复复做著的那個越來越清晰的夢，在很多很多年前被另外一個人毫無二致的寫成那一出古老的舞台劇。
　　她瘋狂的尋找道具，瘋狂的拼湊色彩，舞台上的男女在她的擺佈下越來越染上了一種昏黃的詭異的氣息，也越來越貼近她的夢。但是跟她的夢越是相像，每次她看到這種再現的時候就越是絕望。她不由自主，不能自已。
　　“導演！”有人更大聲的喊了一句，把她從慌亂的夢中驚醒。
　　“我在——”她懵懵懂懂的應了一句。
　　“我覺得這出戲要改。”一個女生舉手說。“這劇情太老套了。舊時民國男女相愛，女方父母逼婚別家，男女相約私奔，但女方父親覺得丟人，暗中槍殺女兒——導演，妳不覺得這樣實在很狗血麽？”
　　“那你說怎麼樣改？”劉美夕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應該再加一點跌宕起伏的情節，”女生振振有詞的說。“這樣的劇情太平淡了。而且主題思想太過纏綿，老是愛情愛情愛情，不符合大學生陽光向上的精神面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現在的大學生整天腦子裡想的都是愛情一樣。要不，乾脆換劇本，凌霄的那個《給我一雙飛向未來的翅膀》，我看就可以。”
　　被表揚的同學很得意，但是為了表示含蓄，只是微微的笑了一笑。
　　“改？換劇本？”劉美夕這下一下子從混混沌沌中驚醒。“不可以！”
　　剛才微笑的同學，笑容凝固在了嘴角。所有人都望向劉美夕，帶著一種疑惑的眼神。
　　“改了就不真實了。”劉美夕解釋說，“我們要追求絕對的真實。”
　　“這個劇本，本來就是編造的，本來就是不真實的！”那個提意見的女生辯駁，“再說了，這是舞台劇，但是這個劇本再怎麼看，都沒有舞台劇應有的誇張和表現力，平平淡淡，好像只是一件日常生活中發生的故事。如果再要動人一點，為什麼男主角在女主角被父親買兇殺死之後，只是痛哭，沒有殉情，而是苟活？”
　　“這是真實。舞台劇也要追求真實。”劉美夕還是堅持著自己的說法。
　　“這根本一點也不真實呀，導演。”那個微笑僵硬在嘴角的同學，終於說話了。她就是那個被看好的劇本的作者，凌霄。
　　“很真實。”劉美夕堅持。
　　凌霄不說話了。默默的看著舞台的一角。男女演員站在舞台上，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非常尷尬。
　　“今天的排練就到這裡了。”劉美夕站起來，把本子合上。“劇本不改。也不換。就照這樣演。這個星期沒有時間了，下個星期一大家請準時來排練。”
　　說完，她走出去了。
　　提意見的女生從鼻子裡嗤了一聲，重重的坐下。
　　凌霄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安琪，別生氣了，跟她這種人沒什麼好計較的。”
　　“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怎麼樣了？”安琪說得很大聲，故意讓所有人都聽到。“選了這什麼破劇本，還一副拽拽的樣子。導演怎麼了？導演還不是誰都會做。”
　　“安琪。”凌霄嘴角有一絲笑容，但還是在勸她。“好了好了。”
　　“其實她劉美夕有什麼好。”看著旁邊的人都在收拾東西走了，安琪壓低聲音說。“不就是個子高點，樣子長的漂亮點。我跟妳說，她那樣子的女生最顯老。現在才大三，就像OL了，等她快三十歲就成半老徐娘了。”
　　“不會吧。”凌霄笑笑地說。“我覺得她還挺漂亮的呀。”
　　“妳以為。其實她頭型長得很難看，妳說要是她剃個光頭，那該嚇跑多少男生啊。”
　　“好狠呀你。”凌霄哈哈大笑起來。
　　“妳別以為我不知道。”安琪戳了她一指頭。“我就不信你心裡沒有那末一點不爽她。那個李家勤，又帥家裡又有錢，誰看不出來他整天跟她獻殷勤。我們當然可以說個子高怎麼了，臉長得好怎麼了，但是我們就算多不爽，男人還不是吃這一套。妳看上李家勤很久了吧？據說人家家裡都給安排了一個未婚妻了，像劉美夕這樣的狐狸精還不是會跑來偷腥。妳要說她沒主動勾引他？我才不信。”
　　“別亂講。”凌霄淡淡地說，但顯然不笑了。
　　“誰都不會爽她。女人只要長得有點樣子都騷。說別人不偷腥我信，說她劉美夕不偷腥，打死我都不信。”
　　“但是好像她至今為止，哪怕是初中高中都沒有談過一個男朋友。”
　　“這妳就不懂了。有了男朋友還怎麼出去鬼混？男人不打斷她的腿才怪。她就愛這麼樣把男人都吊著，好圍著她團團轉。”
　　“那我們有什麼辦法？長得不如人家，只能認命了唄。”凌霄說。
　　“屁。我覺得你哪一點比不上她？妳儘管放手把李家勤翹過來，沒事，我頂你。到時候讓劉美夕放個空槍。我就不信她能有半句歪歪的。”
　　“我可沒那本事。”凌霄低頭笑著。
　　“我聽說李家勤的未婚妻是大四畢業了的，不久就要出國留洋一段時間才回來。那就是你的好機會。”安琪神秘地湊到她臉邊。“好好把握。”
　　“說什麼呢你。”凌霄和她一起咯咯大笑起來。
　　舞台上燈光寂寞，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