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of the Loveless》明烛天南

7、第 7 章

　　七

　　米罗是一个对自己和他人有着明确认知的人。

　　他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强迫症状，东西该乱丢还是乱丢，男女关系混乱，交通工具是一辆黑色略脏的二手摩托，头盔上没有莫西干头一样的装饰，也没有骷髅和花朵的涂鸦。

　　但是他的内心就像一个写着周一至周日，早中晚分三行的长条药盒，每个小格子里放了这样那样的人名地名，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他写的附注：

　　卡妙，唔，互惠互利；

　　艾萨克嘛，顺水推舟；

　　加隆……

　　这个名字倒第一次让他迷惑了，浅黄色的便条捏在手里，水性笔却怎么也没法往上写一个字母。

　　他特殊在何处？

　　米罗记得他跟加隆的第一次见面，记得之后的每次相处。加隆的金发末端有点卷，蓝绿色的虹膜，眼角有点向下——这让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温柔；上唇较薄，嘴角的线条很深；他很高，比自己高，比自己强壮，比自己黑一些，手腕上有一块军绿色的运动腕表……

　　米罗用手指头绕着垂在胸前的金发，盯着分叉的一根头发看着。

　　这些表面的东西，让他显得特殊吗？

　　显然不是。

　　米罗很少看电视，不常读书，但是他也知道些歌颂爱情伟大的作品。无论如何，这是个永恒的主题。

　　但是爱情因何而生？

　　他想到卡妙，现下关系最亲密的室友。他们因偶然的机缘相识，进而共同生活。这是否是爱情开始的方式？

　　不，不是。米罗拄着下巴，眼皮耷拉下来。这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两个人都在找乐子。没错，标签上写了，互利互惠。

　　可是这样想来，和加隆的相遇不也是一个偶然吗？

　　米罗暂时放弃了在心中给加隆贴标签的举动，转而拿住厚厚一沓打印资料。他取下夹在上面的黑色蝴蝶夹，把那些纸整齐地铺在地上。

　　现在来看另一个名字：撒加。

　　一周前他用了一些时间研究加隆的孪生兄弟，这进程出人意料的顺利。本来也是，加隆作为正规的教职员工，资料很容易在年鉴上找到；有了姓名之后，就算不去找人，光是用公共网络就能搜到相关的东西。只要有资产登记过，花几块钱就能从一些网站上得到电话号码和家庭成员等基本资料。

　　更何况已经知道了对方工作的地点，用姓交叉搜索一下，立刻有直接关联的网页蹦出来。

　　律师，哈。

　　米罗光着脚踩在那些纸上，伸出大脚趾戳着其中一页上撒加的相片。

　　跟脸没关系，他想。撒加跟加隆长的一样，可我只想踩他。

　　让我们再来看看……恩恩，行政助理，潘多拉！

　　米罗跑去开了瓶啤酒，他现在觉得兴奋了起来，举止不由得变得十分孩子气。

　　潘多拉小姐不错啊。他蹲在地上仔细端详那张公司网站上的照片，目光在撒加和潘多拉只见来回交错。过了一会他叼着啤酒瓶子，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米罗很没诚意地感叹了两声。因为事务所和公司的合作关系，顺藤摸瓜找到当天和撒加同行的女子并不难。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样的展开：他代理法律事务，她代表公司高层，会议室，下班后喝一杯，老套，流俗。

　　最后来看主角，加隆。

　　米罗盘着腿坐在地上，地毯毛茸茸地搔着他的脚背。加隆的照片端正地放在面前。这是从年鉴上直接彩印下来的，看得出在拍照时加隆有些拘谨，笑意只存留在嘴角，没有蔓延到眼睛。

　　米罗把啤酒放在一边，轻轻地托起那张纸，放在潘多拉照片的右侧。

　　答案出来了。米罗站起来，凝视着地上的三张照片。孪生兄弟和一个女人。

　　抢马子吗？还是很俗。不过事情会好办许多。

　　米罗后退一步，脚跟磕到地毯上的酒瓶。全空的瓶子无声地倒下，没流出任何液体。

　　但是也不能排除另一个可能性……他表情凝重地盯着那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熟悉的心悸一闪而过。

　　直觉真是个糟糕的玩意。米罗按住胸口。尤其是我这种直觉精准于推论的。他打开门，冲着对面的房间喊：卡妙？卡妙！

　　过了一会对面的门开了，米罗那红头发的室友裹着被子慢腾腾地走出来，像一个巨大的春卷一样直挺挺地倒在沙发上。

　　米罗拿了那三张照片出来放在茶几上：给我点灵感。

　　卡妙懒洋洋地瞟了一眼：加隆啊？

　　……你怎么知道？

　　听到对方的反问卡妙立刻醒了大半，见过加隆的事情从未对米罗提过。至此，出于不知名的理由，他选择了继续保持缄默。

　　直觉。卡妙这样回答。

　　米罗显然接受了这个答案，他也想不到世界会这样小吧。卡妙想着，凑近了茶几上的照片。他观察了一会加隆的照片，又眯着眼睛看撒加的，至于潘多拉倒没多吸引他的注意力。

　　怎么，你开始查家谱了吗？他来回地看着孪生兄弟的照片，像玩找不同一样认真。最后他点着撒加微微皱起来的眉头笑了一下。

　　米罗挤进沙发里，隔着被子抱住卡妙，叹了口气。

　　米罗，你是认真的吧。卡妙摩挲着打印纸的边缘，轻轻地问了一句。

　　也许，可能，大概。

　　你是认真的。卡妙肯定地说。他蜷起腿，让米罗也进到被子里来。

　　最近我也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卡妙仍是无意识地摸着纸的边缘，缓缓地说着。他……虽然看上去严肃，其实却是很温柔的人，但是……

　　卡妙咬着下唇斟酌了一会。

　　他让我感到害怕。

　　米罗握住卡妙的手，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沙加以前指着我的鼻子骂过一次，没心没肺。我得承认这评价很贴切，而且我要说，你也一样。没有冒犯的意思。他装模作样地耸起肩膀。我们这种人，不是故作潇洒，而是真的没法定下心来。

　　以前的……室友说过，也许是没遇到特定的那个人。原谅我这么说话，她是搞恋爱文学的。卡妙皱起鼻子。跟她一起住的时候觉得房间里全是粉红色的泡泡……总之，她的意思是，总会有那么个人，让你我像苍蝇追求狗屎一样痴缠。

　　米罗嗤笑了一下。

　　可是事实上呢，难道不是越亲近越怕远离，索性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了么？卡妙攥紧了米罗的手，继续说。知道的越多，就越害怕不知道的部分里，是否会有彻底撕裂现状的东西。尽管这样，仍是止不住的想了解更多。因为他特殊吗？可仔细想，他到底哪里特殊？怎么就……让人沉迷？

　　……我不知道，卡妙，我不知道。米罗轻轻地摇头。

　　你看，我们都慌了手脚。卡妙的声音飘渺了起来。想想我们怎么遇见的，米罗。那时候的我们，在乎过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什么样子吗？而现在，是不是恨不得知晓那个人心中的理想形态，然后拼死也要变成那个样子？

　　你怎么了？米罗终于决定不对劲。怎么突然间看透了什么似的？

　　卡妙回过身，伸出食指戳向米罗的心脏部位。

　　明知、死无、葬身、之地、还要、奋不、顾身。

　　卡妙随着断句有节奏地戳着那块肌肤，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后，他的指头停在米罗身上，视线却转向加隆的照片。

　　他值不值得？

　　卡妙问。

　　值得。

　　这次米罗没有犹豫地回答。

　　卡妙懒洋洋地笑了一眼，但是这笑容没停留很久。他伸手去揉米罗的头发，眼睛里满是悲伤。

　　我们刚走过同一条道路。他慢慢地说。寻找被吸引的理由么，认真去想的话，真会要了我的命。

　　你到底怎么了？今天特别奇怪。

　　卡妙哼哼了两声，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