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长梦君归

5、十二岁

　　冰帝虽是私立，但是“贵族学校”一称，却是有一语双关的意味。一来学校规模没得说，每年保送东京大学的名额数量就相当可观，出国留学，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更是不计其数。二来既是私立，又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学费自然是天价，进得了这里的，也是寥寥可数的贵族子弟。
　　迹部便是一例。既有普遍意义，又存在其特殊意义。
　　普遍意义上述已说过了。特殊的地方主要取决于他本身不可忽视耀眼光芒。

　　十二岁从小学部毕业时，以全科满分的成绩，顺利进入初等部，当选学生会执行主席。递交网球部入部申请时，部长高兴的早已忘记自己应该冷着脸。
　　他只是听说过迹部景吾一直活跃在欧洲少年网球界，球技十分厉害。
　　这其中微妙的触动，却只有迹部自己明白。
　　沉醉在本大爷，华丽的技艺中吧！The art in my play is deep enough.

　　大阪有转学生过来的那天，迹部确信自己听到了忍足侑士的名字。一瞬，忍足长大的种种样子全涌现出来，瘦削或丰满，清纯或妖媚，高傲或顺和，不管什么样的忍足，都令人期待。
　　他利用职务之便清查了女生宿舍的名单，课间在阳台上盯着全校，一个星期下来，全校女生几乎他都见过了，本年级女生也都认了个遍，可是没有。
　　他对自己的洞察力很有信心，对自己的能力更有信心，但是都没有。

　　稍稍失落，迹部好像突然之间和心里的某种情感隔绝开来。忍足也没有来找自己，凭自己在冰帝的名气，忍足进入校内认识的第一个男生，便一定是他。可是，她根本没有来找自己。也许早就把我忘了。哼，亏得本大爷还记得那么清楚。

　　恍惚中，迹部突然觉得，时间真是万能的。它能带走所有的感情。
　　带走父亲对母亲的爱，带走父亲对自己的依赖，也带走童年那些看似玩笑一般的承诺，和心中偶会涌起的些许悸动，当然，还有失去时的疼痛。
　　那些那些，仿佛不曾存在过，现在也无人记忆。

　　他说，将来本大爷娶你就是。
　　她回答道，小景哥哥，你可不能喜欢别人，要……
　　要怎么样来着？迹部猛然愣住了。

　　网球部的部长毕业后出了国，迹部便无愧地得到了教练对他的提名，因为他是一年级，很多高年级正选不服，纷纷向他挑战。
　　结果可想而知，他站在球场中心，笑得一脸狂傲，霸气十足。
　　裁判不断的吼声中，迹部的击球越来越有力。

　　唐怀瑟发球，球到达对方场地后不会反弹，为了告诉你奇迹是怎样的轻易；破灭轮舞曲，简单却华丽的变调扣杀，是证明了这个球场是他迹部的专属天下。而他的心里却一直缺了一些东西，支撑起坚硬强大的外表后，内里却变成玻璃一般脆弱。
　　部长的地位稳定了，冰帝网球部掀起了一场革命，最终确立下“优胜劣汰，失败一次永不得重入正选”的无情铁则。
　　然而，却一路走向辉煌。

　　第二年的尾巴上，迹部收到一份特别的入部申请。
　　他清楚地看到姓名一栏里，忍足侑士，清澈而苍劲的字迹，陌生的可怕。他抬起头，门外射进来一道刺眼的阳光，从忍足周身射过，仿佛他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只是一个幻象。也因为，他好看得有点过分。

　　修长的手指，健康的麦色皮肤，性感的薄唇，英挺的鼻子，眼镜架在一个暧昧的位置，气质十足。两道狭长的眉下，美的深沉的眼眸常含笑意。墨蓝色的半长发听话的披散至肩。眉宇间稚气尚未褪去，笑容上却显老练成熟。
　　忍足侑士，忍足侑士？他是谁？她又是谁？那时的迹部，早已陷入五岁的记忆混乱。她的和服，她的发髻，她的网球，她是忍足侑士。他的英气袭人，他的完美微笑，他的入部申请，他是忍足侑士。
　　他们曾经的那些承诺，全都变得像一场幻觉，真的从来没有存在过般的虚假。

　　突然，忍足向他一笑，轻轻说了句：“小景已经是网球部部长了，好惊讶。”这样说着，脸上却毫无半点惊讶之意。

　　迹部心中什么东西猛然断开，心跳仿若停止了一般。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关西腔被他念的像一张旧唱片的歌剧，在现代被科技肢解干净的世界里，像染着凝固岁月的昏黄，穿越时间空间，将迹部拉入一个无法挣脱的梦境中。
　　古旧，慵懒，安宁，令人昏睡的声音下几乎没有波澜，语调上又带着一丝调侃一丝疏离一丝阻隔，还有层层压抑也掩不住的骄傲与恶劣。
　　总之，惹人生厌便对了。

　　迹部皱起眉，他说，你的关西腔真是难听，还有，不要叫本大爷小景，你应该叫部长。语毕，迹部低下头，继续手上的事情。明天下午部活时间，穿上运动服带好球具。

　　忍足点点头，忽然正色，道：“小景，你不记得了”。
　　迹部笔尖在纸上歪了一下，他皱皱眉头，抬起来头来疑惑地看着他，问道：“记得什么。”他直直地瞪着忍足的眼睛，凌厉的目光狠得无情。
　　忍足有些躲闪地收回目光，头偏向一边，脸颊侧成一个漂亮的角度，显出颈间的那个坚硬的凸处。他淡漠地回答：“没有什么。”接着转身离开。

　　迹部听见脚步声消失，舒出一口气，甩下笔，向后靠上座椅，缓缓闭上了眼。
　　迹部景吾啊迹部景吾，不料想，你也是个被耍得团团转的笨蛋，他这样想着，嘴角不经意间扯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十二岁的那年夏末，校园后面的樱花树都已长上了繁茂的绿叶。那天迹部独自走在林阴下铺的十分精致的青石路上，忍足和一个女生迎面走来。
　　B-2班的最漂亮的那个。
　　他昂了昂头，看见忍足的手插在口袋里，女孩亲呢的挽着他。顿了下脚步，迹部忽地看走了眼，那个女孩一头墨蓝头发，挽着一个松散的发鬓，扣着自己的手，开心的笑着，说，小景哥哥，你可不能喜欢别人……

　　迹部的眼睛仿佛交错了时空，看到了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幻象。
　　回过神，那不是她，是挽着忍足手臂的B-2班的人，浅红色的头发有些凌乱。
　　收回目光，迹部想立即转身离开，就当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也从未认识过他。

　　可是就在同一时刻，忍足喊道，小景。小景，等我一下。他从女孩的手臂中抽出手，径直跑了过来，一脸惊喜，眼睛在圆圆的镜片后发亮。他站在迹部身边，接着说道，小景我很想你，真的。
　　你怎么还这么叫本大爷。迹部皱起眉，挑起眼瞪他。不许这么叫本大爷，叫部长。
　　忍足没有回答，静了一会儿，说，迹部景吾，我叫忍足侑士，从大阪来的转学生，我很想和你做朋友，好朋友。呐小景，答应我吧。

　　迹部看了看他，淡淡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本大爷和你，根本就是……是……咽下后半句话，他扭开头，对忍足说，喂，你女朋友可要生气了。
　　忍足愣了愣，脸上的喜悦即刻消失了，换上了一副惯常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小景，我们做朋友吧。我不可能喜欢她，也许你知道的，也许……
　　也许……迹部轻轻重复了一遍，也笑了笑。好吧，本大爷应了就是了。
　　忍足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开。慢慢地踏着优柔的脚步。

　　直到他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迹部才收起笑容，冰冷的脸上落下一点失措。
　　他抬起头看着盛夏的阳光透过樱树层层的枝叶，久久没有迈开步子。他想，不管樱花开放时有多么鲜艳灿烂，多么美丽绝纶。
　　可是现在，早已过了樱花的盛放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