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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风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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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风雨欲来
注1:前期东吴的治所迁徙不定,赤壁战前在柴桑,赤壁后在吴县,然后是京口(今江苏镇江)、建业。221年徙都鄂州,改鄂州为武昌。229年还都建业。孙皓继位后又曾一度移都武昌再往回迁。迁都如此频繁和北方形势关系很大。
呸!我吐掉灌进嘴里的几片浮萍。
一划拉水我把仅剩的一只鞋给蹬掉,出水面,四周尖叫一片。若是没看错,刚才栈桥上那一阵推搡,起码还有两人掉水里了,其中极可能有一个小孩。检索周围环境,我换了一口气扎入水中,往人落水的方向游去。
耳边响起了步练师尖利而疯狂的吼叫:“小虎!小虎!……天啊,救人,快救人!”
我挥手拨开一个在水面打旋的水果,一把抓住不远处挣扎的小孩,尽量托住她的头将人往岸边带,再划几下便有会水的内侍围上来,纷纷的伸手托住我们。
这边厢人上岸才呕出几口水,那边浑身湿透刚刚被捞出来的步练师立刻披头散发抢上前来要抱鲁育。顾不上额头的血滋呼啦,我咬牙切齿地推开她,冲她身边宫人大吼:“不许她过来!”随即叉开腿猫下腰,让人把呛了水昏迷不醒的孩子平放到背上,开始小心翼翼地颠动着。
太阳穴处的血管爆裂般突突的跳,呼吸跟不上氧气需要,我喘了又喘,终于,背上的小女孩儿呛咳几声,“哇”一下哭出声来。
夜里我敷着冰枕躺在房中,孙权进来站在床边。我拿了湿漉漉的巾子盖住脸,哑着嗓子问:“小翁主怎么样啦?”
“发烧,现下喝了药,睡了,有阿宁守着呢。”
“那就好。”我喃喃到,神志不很清晰,本能便不想多说话。
他就榻首坐下,我试图往里挪挪给他腾开空间,叫他制止了,“好生躺着,不许挪动。”
“没那么娇气。”我扯住脸上的巾子不肯他揭开。
“脸转过来,听话。”
为了不惹毛他,我这才不情不愿的扭过脸去。
“弄成这副模样……”他慢慢说。
原本我还哀叹自己从额头蔓延到左眼角的划伤和肿胀,见他气的够呛,我居然无端生出一丝兴奋,口中佯到:“别担心,过几日就好了。”
“早说了不叫在外乱跑,你实在莽撞。”他咬牙切齿地道,眉间焦虑十足。
我歪着头打量他。十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当我跪地恳求他的怜悯,请求他拯救我的家人时,那时的他就和今夜一般温柔,并向我许诺:当黑夜过去清晨降临,一切的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
尽管从一开始我便清楚地知道,自始至终我与他之间的婚约都纠缠着许多厉害关系,既然我对他有所保留,他会选择保全自己的利益弃我于不顾亦在情理之中,可是最后,我依然抛却了理智选择相信他,并且由于我的愚蠢和他的决绝,导致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今夜,我们心平气和地对视,仿佛在刻意淡化多年前丑恶的过往在彼此之间划下的鸿沟。
他的指腹上有常年练武磨出的厚茧,擦在脸颊痒痒的。我笑到:“王上怜惜,阿茗感激不已。”
他又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面前马上浮现出徐莞那张忿恨扭曲的脸,然而我摇了摇头,温和地回答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一心一意奔着救小翁主去了,旁的实在顾不上。”
这一答案果然令他大为怜惜:“这一件我已交代给詹事处置,定然不能轻饶了那几个不安分的。你好好休养身体,过些时候随我上鄂州去。”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阿虑可是随我们同去?”
“是,不过眼下子智进了学,断然不会卷入那些是非之中的,这你可以放心。”
我叹息到:“王上多虑了,关于公子,我并没有置喙的资格,您是称职的父亲。”
又歇了一日,脸上的擦伤非但不见好,反而肿的愈发厉害。我担心医士没能处理好伤口,叫人搬来新磨的铜镜,重新挑开纱布,拿浸了盐水的纱布细细擦拭伤处。
人报步夫人来访,赵修请示到:“您见是不见呢?”
“啊。”我摸摸肿的就剩条缝的左眼,歉然到:“去回了吧,我这模样太也失仪。”
赵修领命去了,我则有些沮丧。失仪一说不过是个籍口,事实上日前孙鲁育于栈桥落水,应该是替我受过的无妄之灾。她一个王姬又不是公子,再受宠也不可能阻碍到他人,何况她的母亲腰板硬挺,谁会招惹她呢?
尽管及时救下了小翁主,我仍然担心步练师迁怒于我。
五月,乘着雨季尚未来临,考虑到西疆形势,吴王正式开始了他筹备一年之久的移都之举(注1)。
期间当然受到许多的阻力,不过和耄老们的交锋无一例外以“只要你能说服刘备撤军,孤就不迁都”为结语。为此东吴新封宛陵侯诸葛瑾曾做过一次尝试,他所派遣的使者没被成都的刘皇帝斩为肉泥丢进大江,只能因为刘皇帝对他二弟诸葛军师是真爱。
王府家眷是最后一批离开建业的,从西津渡走水路前往新筑的武昌城,为的是乘坐春季新造大楼船。它并非东吴最大的一艘楼船,但无疑也算得上是个大家伙。三层的船体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杆栏顶托皆饰五彩纹章,顶层大舱更是铺挂十数幅来自西域的毡毯,以防行船时的磕碰。
步夫人牵着鲁育的手登上了甲板。双胞胎之中的长姐将会留在建业直到她三年孝期结束。这其中还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官司:事实上作为周循未过门的妻子,孙鲁班原本只需守孝一年。在大翁主兴高采烈打点行装预备随同父母一齐出发的当口,他的父亲撞邪一般对她无所谓的态度感到暴怒,并说出“你还在襁褓中就与周家订了亲,你是周家媳,给我守满三年再说”的重话。
因此连日以来,步夫人的情绪都十分低落。我与她并肩站在甲板上,搜肠刮肚地讲些趣事,试着令她振作起来。
“姐姐你不知道,我头一回坐船,那是在厦……夏口,因为先前骑过马所以晕的很,才上船就吐了,被艄公嘲笑了半日呢。”
“薛姨去过夏口?”鲁育插嘴,胖鼓鼓的脸蛋因为出远门的兴奋冒着汗。步师爱怜地替女儿擦了擦脸,嘱咐她与我好好呆在一处,先回舱室休息去了。
谁知不大会侍从传话吴王召见,我笑着赶鲁育去往她母亲的住所,跟随来人登上顶层甲板。
恰好那会儿孙权在舱外走廊和人说话,我等了得有一刻钟,无聊地开始四处查看室内装饰。隔着窗户见我一脸的失落,孙权于是拨开珠帘走进室内:“怎么,生气啦?”
我避重就轻,笑到:“没有的事。听阿宁姐姐讲,这满室的挂毯价值比等重的黄金还要昂贵。”
“真是庸俗的紧,你几时变得爱财了。”他边说边欺身近前,我连忙警觉地离开窗口,走到船舱中央,不想他忽然出手扯住我的衣带,一下又把我带回到他面前:
“薛四小姐就这般不想同我共处一室?”
“没,我……有些难受。唔,晕船,我是晕船。”
他笑了,眼睛比璀璨珍珠更加闪亮:“你不晕船。”
他忽然抬头,语调奇异而沉痛:“你总是站的那样远。阿兰,你究竟要我怎样?”
我微微扬起头,注视这位新晋不过一年的吴王在我面前吐露心扉。他的手指拂过我的颈项,鼻尖轻触到我。我顺从地张开嘴,任由他湿润温暖的舌头搅得我昏天黑地。少顷他放开手,嗓音带了笑意,“这般生涩,小姑娘一样。”
我哼声到:“殿下您‘过尽千帆’,自是位熟手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你照例是在介意。阿兰,我是个身不由己的,总有许多情非得已的地方呀。”
“殿下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唉,你个刺头儿。要我说你什么好?”说罢他也不肯放开我,恋恋不舍地亲吻我的额头,“幸好,至少这一次没有拒我千里之外。”
就在他含情脉脉而我尴尬不已的当口,一名侍卫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昂贵的珠帘在大力撞击之下发出近似碎裂的“哗啦”声。
发生了什么,叫来人这般惊慌失措?是了,必定是那位痛失义弟的汉皇帝刘备,终于携裹怒气拥兵压境而来。
我知趣地告退。
外头阳光火热,我沿着舷梯下到二楼船舱,步练师正重新为小女儿洗脸。小朋友呜哇哇的乱叫着,一双小胖手把木盆中的水拍了一地。
“唉唉,哪里来的山越蛮夷在这边造反啦?”我过去一把耨住她,笑嘻嘻接过巾帕。
“救命啊娘亲,小虎不要薛姨帮洗白白!”
步练师一面挽着散了的发髻一面笑到:“刚刚怎么跟你说的,活该!”
花了足足一盏茶功夫,我满面狰狞地把孙鲁育的小花脸拾掇干净了,巾子扔给一旁的侍女,冲着她肉乎乎的小屁股挥一巴掌,“好了好了,大热的天消停会,出去玩儿吧。”
目送奶娘把女儿带走后,步练师回头,神色忐忑地开了口:“方才……殿下与妹妹谈的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