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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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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时外面又落了雨,是初春的细雨,沙沙的落在树木间。
相对沉默良久,他起身看着外面,“我们走,乘现在。”
他握着我掌心,满满一拳都是轻柔。我却沉重的张不开手。
“你……你不要为我这样了,无论如何,结果都已写在命里。”
他看着我:“你想我怎么做?把你留在这?把你交给他们?还是亲手杀了你?淮姬,即使你狠下心,我也做不到。”
那一刹那,我恍如隔世,我恨的,便是当年错过了那个少年。
不待多时,洞外突有人声,那些杀手寻来了,数目极多。
虚华拉住我躲闪而上,却无奈被逼往山上。
攀至山顶,我已嗅到血的味道,腥而甜。
我们退进无来庵,那里血肉一片狼藉……
原来,佛并未被血洗醒。
此时的佛……并不能解救谁,满屋的血肉,最终却残忍不过佛祖平静的神色。
突然门外雨声被破,数只长箭涌入门中。
我被他抱着连连避开。
良久寂静后,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
“公子爷,这么久你都不回去,我们奉命来接你。”
虚华绕过梁柱,拉着我躲在一旁大佛后。
他凝视我良久,忽而轻抚过我发梢,抓过崇的剑,起身要离开。
我似有预感,仿若他离开,就是永别。
我拉住他,摇头,“别走,不要出去。”话到这,数支箭又碎门而入。
他垂头看着我良久,突然笑了,豁然而轻柔。
“我为僧百日,偶也为佛而感。可我知那梦中惊鸿不是佛,是你。” 他在我眉间留下一吻,“倘若这刹那是余生,我只求我爱的女孩好好活下去。”他在佛后轻敲,佛身后居然开了一人大小的洞口,他握了握我的手。
“从这走,路上多小心。”
话完,他便提剑走出佛后,我几欲冲出抱住他,却被自己的泪水击垮,痛的再无力气。
他所求,却让我心裂欲死。
佛前有声。
“公子爷总算肯被我等接待了。”
“接?恐怕是将我接去地狱才是。”
“公子爷,路是你自己选的。将军当初说的明白,你若是能除了淮姬公主,拿她人头一表铸业之心,将军自然给你一席之位。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便是违抗他的意思,是否?”
“公子爷别误会,将军说了,只要公子爷不要再护着淮姬公主,自然不会对您怎样,您好歹是……”
“好歹是他养大的一条狗。要用就用,要杀就杀,对否?”
“公子爷别把话说的那样难听,将军尚且还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亦提过,若你交出最后一脉皇血,自然就放你一条路,以后你也不必效力于将军。你也当知晓,以你一人之力斗不过我们。”
“淮姬公主,我绝不交出。”
“哼,那就休怪我等失礼了!”
随后是一阵乱响,数支飞镖打在佛像上,我在佛后默默无声,甚至不觉得有所恐慌。
那一刻我惊觉,死有何惧?我本已错过太多美好,那么错过一世,又有何惋惜?
可他,明明不用这般。
黄泉路,奈何桥,我愿支身一人前往。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还未能走进刀风剑雨,便见一片残剑被击飞,插在高墙上。
他手中的剑终是击断。
我脑中一片空白,从佛后奔出,却见凌厉的一点剑光刺向他背后,我飞扑到虚华面前,他大惊,搂着我一个转身,那瞬间,我听到他血肉冷铁相触之声,剑刺穿他的身体,带着他的血扎进我胸口。随后,数支剑刺了过来。
没有一把剑是冰冷的,他的血滚烫了剑。
如果这可以是牵绊,可以是不分开的理由,那么……死又是什么?
他的手紧紧抱着我,是我从未感受过的不舍。
我想起那年的善水河,那年的绵密的江南天,那年璀璨岸边花,那个站在我身后等着我回眸的少年,那个拉住我的温度。
如果我能回头看着他,至少缘所至,至少无遗憾。
这一世最大的缺失不过是错过了这份温柔。这一句到底有多重,只有我知道。
眼前逐渐模糊,我合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唱于他:“下一世……倘若……你站在河流对岸,我一定为你渡河。就算水深……水急,哪怕沉浸……至少能看清你的眼睛。”
世界暗了,风在耳边刮,他犹在,他说:
“下一世,我若叫你,记得回头……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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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昏暗,真真假假,虚虚幻幻。
父皇,母妃,元姬,崇,宣,还有我的……虚华。他们都在,只是在这暗夜的何处。
这短暂的一生,这狭小的大千世界。
是佛在我耳后落泪:淮姬,心月满了吗?
我点头笑,笑得支离破碎。
我亲爱的人儿,原来寂寞如此难耐。
梦中渡三日,我终从梦中醒来。
入目的是老僧合什,他转过身,无言。
有一刹那,我以为一切都是梦,然而胸口的剧痛却一再提醒我世事的残忍。
窗开,窗外是夏,满满的气息。
这繁华的夏居然是种讽刺,我居然醒来。
老僧在窗前回头,“久前虚华封了你的血脉,所以……”
“久前?”
“施主可知自己昏睡多久?”他点头,“是一年。”
一年……漫长又可悲的世间。
“他呢?”门外钟声起,掩盖我细微的询问。
老僧开门,轻轻道:“钟又响了,每日的轮回又重启。”
我心底猛然一空,他的话,我似明白了。钟声起,生生入心。
我静坐良久,推门出去,寺中依旧,钟声泼洒一路,击空了我心里所有的相信。
醒来后一无所有,那么我为何醒。
如若他已过了奈何桥,是不是在三生石下等我?
他曾求我活下,我现求一声钟响,让这钟声随他过彼岸。
随那岁月钟楼缓缓而上,钟声起又落,道尽了凡人一生,寂寞又孤独。
钟楼高处悬青铜钟,昏昏暗暗,光怪陆离的残阳下,有僧背我而立,在刺眼霞光撞钟。
我移步到最远的窗边,屋外是夕阳,我恍然间想起太多,又忘记太多。
然而这时,钟声在后我脑后停住,紧随而来的是佛珠散落的落地声,在木板上颗颗清脆,有一颗落在我脚边。我恍然想起那个雨夜,那颗佛珠,那个在众僧里一目入眼的人,那个让血流入我体内的男人。
再也无须掩住,我放声痛哭。
只是在那一瞬间,一只手捏住我掌心,是一拳温热。
双眼迷蒙回首去,一身青衣,一面冷月,他仿若就在灯火阑珊处。
“这一次……你终是回了头。”
佛说:淮姬,你的虚月终是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