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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陷阱 ...

  •   我做一切事情都有目的。但我不得不承认,在对待武忠王府一事上,我仍失于仁慈。当年那场悲剧中,我不知道萧怀良和师父究竟达成过什么协议,竟丝毫无视于府中发生的打斗,云的死他难辞其咎,所以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不过考虑到武忠王爷在朝中的影响力,以及女皇对他既猜疑又忌惮的心理,他仍然有继续存在的价值,我会救他,他将会成为将我引领向女皇朝堂的阳关道。但他的惩罚,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也就是他的女儿将成为一个牺牲品。
      几年前当我知道孔飔爱慕着武忠王妃的时候,这个计划就在我的脑海中生成了雏形,要灭圣光教,必须借他之力。但要从武忠王府掳出王妃却也不易,所以迟迟未决。这次回来,一是要查明文敬贤魏振国之死,有人竟捷足先登杀了这二人,并伪装成仇杀,其意不言而喻,凡知道当年之事的人,首先怀疑的必然是我。二就是要虏获王妃,只是没想到竟碰巧撞上了青虹公主,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将她送给孔飔,一样兑现了我的诺言,至于她能否医治孔飔二十几年相思成疾的病根,就要看她的运道了。但说实话,我不是很为她担心,这丫头聪明伶俐,孔飔也绝非心存邪念之人,将她放在断仇谷倒是方便我行事。
      出了断仇谷一路向南,抵达云州城郊已是入夜,我放出一支烟火召摩云来见。摩云是我最得力的属下,当年他被人陷害,触犯教规将被处死,我为担保他受了七针截脉针,他才保住性命,我们由此结下生死之谊。酷刑之下我几乎丢了半条命,加上寒毒发作,他照顾了我三天两夜,我知道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总之,他的命是我的,这就够了。
      微微的风声里,一条淡青的影子落在前面两丈处。我知道他来了,也知道他这习惯,从不肯靠近人前三尺之地,这使得他像个幽灵,同任何人都没有瓜葛。除了那三天两夜。
      “你立刻去洛阳,人头埋在武忠王府后花园,你要确保羽林卫能够找到,确保他们将武忠王爷定罪下狱。”
      “是。”他的回答从来简洁。
      “但在我抵达之前,你要保护武忠王爷,我要他活着。”
      “是。”他回答,随即又道:“傅承业去了断仇谷。”
      “他这么快就找到那里了?”这宰相公子倒不似普通纨绔子弟绣花枕头一包草,却决断明白,雷厉风行,颇有乃父之风,难怪女皇肯用他。不过,也不见得就是好事,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女皇虽远在千里之外,只怕却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其中的道理。傅承业太聪明了,反而落入了别人的算中。那个女人,心在天下,无论谁都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看来我得帮他一把。
      “你去吧,我自会处置。”
      风声微起,淡青的人影已消失无踪。
      我返身径回断仇谷,若全力以赴,或能在傅承业入谷前将他截住,否则让他看见那丫头就不妥了。
      方至谷外,果然闻得下面谷中传来喊杀之声。这么快就打起来了,倒颇出我的意外。飞掠下去,但见谷中数百官兵列成阵势正围住了树门进攻,一个白衣男子坐于阵中以旗号指挥,阵法严明进退有度,正是傅承业。谷中排云箭威力强劲,射住了阵脚让他们接近不得。忽见傅承业旗号一变,阵法后退,向谷中长声道:“念在孔萧两家颇有渊源的份上,还请谷主放了青虹公主,晚辈也还有一事请教!”
      便听孔飔在谷中道:“傅家小儿胡说什么,这里哪有个青虹公主?我不与外人来往,你有什么事自去问别人,不得再扰我清静,赶紧速速离去!”
      我心中纳罕,傅承业怎么知道萧语霁在谷中?却见他脸色微变,道:“那就莫怪晚辈无礼了!”手中旗号又变,一支赤红小旗直指前方。
      便上来一队弓箭手,一排排火箭射入林中,顿时火势熊熊。
      我暗呼不好,这树门若毁了却着实可惜。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张面具戴上,脚尖点地拔上半空,凌空换气直击阵中,左手掌力横扫傅承业周围兵士,当其一个个人仰马翻之际,我已落入阵中,右手一掌切向傅承业左手脉门。
      这一下袭击猝不及防,傅承业武功平常,自然逃不过我这一掌。却见他左手一翻,拇指和中指微屈弹了两下,竟分别取我右手合谷、尺泽两个穴道,认穴之准,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那弹穴的手法我再熟悉不过,正是琴剑门的入门功夫。
      我微一诧异,随即变掌为抓,已避过两处穴道,他功力尚浅,我有内力护体,倒还不惧他的指风,五指箕张如鹰爪照旧向他脉门罩了下去。“扑扑”两声轻响间,他的指风弹到我手上,我却也堪堪拿住了他的脉门。沉声道:“让他们撤退。”
      他神色不变,却道:“不知阁下是鹰爪门哪位高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管我们的闲事?”
      我刚才那一抓有个名堂,叫做飘雪穿云,乃鹰爪门绝技“阳关三叠”中的一式。当年我在渊亭阁博览各派武学时,曾暗自记下其中的精髓,他日内力既成,这些招式便也可运用自如。他能认得此招,看来也是去过渊亭阁了。索性将错就错,也不辩解,道:“在下无名小卒,不劳傅公子垂询。如今我指引你一条路,关系傅萧两家生死,你听是不听?”
      他目中异光一闪,道:“还没请教?”
      我用传音入密对他道:“文敬贤魏振国的人头已被送到洛阳,埋在武忠王府后花园内。皇帝派你来查案,实际是要考察傅丞相的忠君之心。你若为萧家隐瞒,不但救不了萧家,反而坐实傅萧两家勾结之罪。”
      他目中惊疑不定,半晌方道:“你从何处得知此事?”
      “傅公子若不信,尽可派人回洛阳探听消息,但只怕你赶回去时已经太晚了。”
      他犹疑片刻,向谷中望了望,我知道他还挂着萧语霁,便道:“孔谷主是武忠王爷的旧交,怎么也不会对他女儿不利,傅公子请回吧。”
      他脸上阴晴不定,终道:“谢阁下此番提点,不知他日如何报答?”
      我嘿嘿一笑,放开了他的脉门,拱手道:“山高水长,咱们来日再见。”
      待傅承业走后,我除下面具进了断仇谷,见孔飔在谷口相迎,旁边站的却是萧语霁。她似乎还在怪我刚才的绝情,噘着小嘴并不理睬我。
      孔飔诧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婉柔她……”
      我知道他一心记挂着武忠王妃,道:“我已派了人回洛阳处理此事,谷主大可放心,武忠王妃定然平安无事。”
      孔飔吁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好。”忽然似想起什么,又道:“不过也亏得你回来,才把那傅家小儿打发走,不然还得浪费我不少排云箭才能撵走他。”
      我正要答话,便听萧语霁道:“孔伯伯的排云箭天下无双,要赶走傅承业不过小事一桩。谁需要某个不办正事的人出来横插一脚?我娘若损了一根头发,小心孔伯伯的排云箭将你射成刺猬。”
      孔飔闻言哈哈大笑,慈蔼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看着她眉心微皱,这小丫头一口一声孔伯伯,叫得孔飔心花怒放,看来就我离开的一个半时辰内,小丫头已将这性子古怪的谷主给拾掇下来了,果然本事不小。而小丫头找到了新靠山,脸色也是变得飞快,看来这是要还我以颜色了。心头微叹,摇了摇头,也不理她。
      一路行至听涛居外的潭边,孔飔道:“夜已深沉,黎左使若没有急事,便在谷中住些时日吧。”
      我点头称善,心中忽现警兆。一股森寒的劲力从水中暴射而出,直击我胸前膻中穴。这寒劲、这速度曾无数次在我的噩梦中纠缠,那双阴毒的眼睛随即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在过去的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将手插入他的胸膛,剖出那颗黑色的心为云祭奠。如今,他又来了。
      但我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我早已无数次假想过当他再次来袭时的攻击路线,甚至我还想到了他可能使用的武器和暗器。而这次,他用了剑。
      当剑尖的冷光照亮了我的瞳孔,我也看清了面巾后面那双阴郁的眼睛,就是现在。身子轻侧避开大穴,左手中指微弹,一缕寒光直射他右眼,在他侧头闪避的同时右手如按琴弦般接连弹拨在他剑尖上,一道道寒气潮水般涌入指尖,我运气护住心脉,保得心头一点温暖,却仍毫不止息地将“无心之杀”的劲气攻入他的剑中。
      顷刻之间,我已在他剑上连按十八次,但被他寒气所侵牵动以前的旧伤,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呼吸,霜花甚至冻结了眉毛。他也绝不好受,冲口喷出一口鲜血,差点将面巾冲破,他急忙伸手护住面门,使一个千斤坠向潭中坠下。
      孔飔和萧语霁虽然就在身旁,但一个武功非其所长,一个更是娇生惯养顶多会点花拳绣腿,根本无能插手,眼看着这一轮雷霆万钧电光石火的交手,早已惊得无法动弹。
      而就在他没入水面之前,两道寒光从水花间射出,分取孔飔和萧语霁。
      我固然可以不救他们,但若不救,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若救,他的寒气已侵及我的心脉,适才的疾攻又耗尽了真气,要救他们只有动用护持心脉的那一股真气,真气一泄,只怕就算是云再生也不能救我了。不过……或者这样也好,那么我很快就能再见到云了。
      这念头刚刚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已勉强伸出双手各弹出一根银针,击向那两缕寒光,火星一溅随即熄灭。而我感到心头那仅余的一点温暖迅即消逝,全身冰冻,笔直地向后倾倒。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知道孔飔撬开了我的嘴,往里灌进一股极辛辣火热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但我还是无法呼吸,朦胧中,仿佛看到云慢慢走近,她温柔的唇贴上我的,那么熟悉,让我如此想念……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满屋子的碳炉,像个大蒸笼,而我身上居然还盖了五六床厚厚的棉被。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倚在床边,裙褂都有些湿了,刘海贴着前额,秀气的鼻尖上满是细细的汗珠,不知是太疲倦,还是被这屋子里的热浪蒸晕了,闭着眼蹙着眉,似乎担着重忧。
      我轻轻唤了她一声:“语霁。”
      “嗯?”她立即跳了起来,看我醒来,顿时欣喜若狂,向门外大喊:“孔伯伯,他醒了!他醒了!”随即看着我,一连串地问道:“还冷吗?要不要再加几个炉子?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我微微摇头:“你快出去,这里太热了。”
      她怔了怔,喜道:“你知道热了?前晚把你放进来时,盖那么多被子,你还是一个劲地喊冷,这下好了!”
      “我晕了那么久?”
      孔飔的声音传来,随即一张脸也凑到了我床前:“是啊,你晕了两天。还好你内力深湛,护着心脉那股真气没有完全散去,加上我的大补还阳酒,还多亏了霁儿的……哎哟!”忽然跳了起来,搓着自己左臂,嘿嘿直笑。
      我愕然向他背后望去,却见门口一片黄衫飘过,小丫头不知如何竟已不见踪影。
      “她怎么了?”我看着孔飔奇道。
      “没什么,没什么……她去给你拿些点心。”孔飔仿佛仍有些忍俊不禁。
      我见他不说,也懒得再问,道:“多谢谷主救命之恩。”
      孔飔笑道:“莫提莫提。若不是你救我们,我们早就命丧那刺客之手了。这厮如此歹毒,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蹙眉道:“他跟圣光教应该有些渊源,只是我在教中却从未见过。这厮已前后刺杀过我三次,他的阴冥掌毒辣之极,若非有高人相救,我这条命早就没了。如今新伤旧毒一并发作,虽然暂时控制住伤势,却不能维持多久,下次再发,便神仙也难救了。唯今之计,我只有先回圣光教总坛,那里才有疗伤之法。”
      孔飔肃然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你手上现有多少轰天雷?”
      “十二颗。若不够,我想办法再赶制一些。”
      “制一颗需多长时间?”
      “我一个人最快也要两天,有人帮忙大概一天能造三颗。”
      我点了点头:“我对暗器略知一二,语霁聪明绝顶一点即透,我们可以帮你。”
      小丫头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问道:“谁帮谁?帮什么?”
      孔飔道:“黎左使和你,帮我造轰天雷。明天一早他要回圣光教总坛疗伤。”
      小丫头笑逐颜开:“好呀好呀,我对那个什么雷也好奇得紧。那个……你吃点东西吧。”便将一片红枣糕递到我嘴边。
      我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拒绝,便吃了那片糕,道:“我不饿,不吃了。现在我需要的是……”醒来之后压在小山般的棉被下,我早已出了一身汗,浑身难受,却又难以启齿说,我需要洗澡。
      小丫头狐疑地看着我,问道:“你需要什么?我给你拿来就是。”
      我简直进退两难,叹了口气,道:“我太热了。”
      “哦!”两个人同时大呼了一声,孔飔随即一迭声地吩咐道:“快把火炉撤了,备木桶、热水、干衣……”
      小丫头却在一旁偷笑不已,恨得我几乎想抽她的屁股。
      次日三颗轰天雷造好我便要起行,小丫头非要跟着我,说我病怏怏的没人照顾不行,我正要嗤之以鼻,孔飔也帮她说话,道:“语霁虽不会什么武功,但人机灵,你此去总是多一个帮手。如今你既要做我的大老板,便不可拿自己性命来玩笑,否则我那么多血本投下去颗粒无收怎行?”
      我看着这一老一小苦笑不迭,他们这一唱一和似乎早就是设好了套让我钻,还有什么办法?只得允了。而孔飔貌似玩笑的话中竟似另有深意,我不由又多看他两眼,几天前他便说我所图的不仅在圣光教,莫非他已看穿我的身份?但这老儿却一脸憨笑,毫无心计的样子,我也看不出破绽,还是先取圣光教再去洛阳吧。
      这一路向北,便由断仇谷北面出谷。沿途我便问起那傅承业如何知道她在断仇谷,如何调兵遣将来攻打。萧语霁道她同孔飔讲起她小时候的趣事,孔飔又讲起往昔和她娘一起学艺的事,两人高兴起来便走出了谷去,正巧碰见傅承业来询问追魂夺命刃之事。孔飔性子古怪,不肯告诉傅承业暗器的究竟,傅承业要带走她,孔飔更加不允,这事便闹了起来。
      我便笑:“只怕你倒是愿意跟傅承业走,无奈孔飔不放,只得打起我的主意来了吧?”
      她嘴一噘道:“我在那住得好好的,孔伯伯待我比亲生女儿还好,干吗急着要走?若不是看你因为救我们而受伤,谁要跟着你去那冰天雪地?”
      “你不是急着回洛阳救你家人么?”
      她笑吟吟道:“孔伯伯说了,你既然要救我娘,就不会撇下我爹不管的。你又何必装得那么无情?”说罢竟搂着我脖子在我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我正带着她在树顶飞渡一条峡谷,因身上有伤,又带了十几颗轰天雷,真气运行本就稍有滞重,被她一搅顿时大乱,两个人从树梢笔直跌了下去。她倒还好,有我护着不曾伤到,我却被三支粗枝扫过,落到地上又被两颗轰天雷磕到,腰骨疼痛欲裂,好不容易坐起来,偏就那么巧,天上掉下个东西“噗”地一声不偏不倚砸在我头上,落到怀里一看居然是个鸟窝,还有只雏鸟在“唧唧”叫唤。顿时一呆。
      小丫头本来惊魂未定,看见这鸟窝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我的脸色也顿时,哼哼,绿了起来,喝道:“笑什么!谁叫你乱来……”话还未出口,眼前便幻出小丫头一双奇大无比的眼睛,嘴巴被一双小巧湿润的唇封住,我忽然想起,昏迷前看到云的靠近,那柔软的滋味便恰似这一刻。
      迷茫中听到她柔声道:“我看到你活过来,心里真是高兴,烨。”
      云……忽然间便似已天荒地老一般,柔软的地方破碎了隐隐作痛。
      云……
      眼前却是萧语霁。心头悚然一惊,推开了她站起来,冷冷道:“别再这样,否则我会杀了你。”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般不得宁静。云。
      她神色一黯,轻轻道:“是么?”坐在地上呆了一刻,向我伸出了一只手,道:“那就劳烦左使大人拉我一把。”
      我哼了一声,转身而去:“你并没伤着,自己起来。”
      听到她轻叹:“还真是无情哪……”
      我们日夜兼程,只用了半个多月时间便赶到了圣光教总坛,黑水之畔的盘龙岛附近。圣光教在这里势力庞大,我位居重职,认得我的人不少,此刻又该奉教主之命在外处理教务,教规森严,若不得教主召唤,不可擅自回归总坛,故两人化了装寻一家偏僻的客栈落脚,预备潜入盘龙岛寻找光明之石。途中寒毒发作了两次,都以孔飔的大补还阳酒配合内力运行,强行将寒毒压下,但此乃治标不治本之法,若拿不到光明之石,寒毒的发作便会越来越频密,终至于冻结心脉。
      萧语霁沿途照料妥帖,实看不出半点娇生惯养之气,我自知那日对她过于严厉,这些时颜色间便稍有缓和。吃过晚饭她便问道:“这寒毒如此霸道,光明之石小小一粒石头难道就能克制毒性,却是什么道理?”
      我答道:“光明之石虽名为石头,其实并非石头,据说蕴藏着圣光教的万法之源,圣光教的各种武学和秘术都能在光明之石中找到源头。阴冥掌乃圣光教的至高武功之一,其毒既然来自光明之石,其解自然也要在光明之石中去寻。”
      萧语霁奇道:“不是石头,那是什么?”
      我摇头道:“光明之石究竟是何模样,除了历代圣光教的教主外,没有人见过。”
      萧语霁讶道:“你既然没见过这东西,又到哪里寻去,就算能找到地方,又怎能确认那是不是光明之石呢?”
      我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光明之石,但却知道去何处找寻,只要到了地方,自然也有办法确认什么是光明之石。圣光教信奉光明,这光明之石乃他们的镇教之宝,被供奉在一个秘境的祭坛,每年只有腊月大寒的这一天,教主独自前往祭坛对光明之石进行祭祀。如今大寒将至,正是祭祀之时,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萧语霁道:“祭祀?这石头还需祭祀,难道真是什么神物不成?”
      我道:“光明之石并非仅仅是圣光教的宝物,更是靺鞨各族神话中的圣物。圣光教创立的最初宗旨便是为了守护这个靺鞨各族的圣物,以待上天降下的绝代英雄手持光明之石,统一靺鞨各部,建立光明之国。”
      萧语霁道:“既然圣光教掌握着光明之石,为何却不见靺鞨各族统一呢?”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我刚才说过了,光明之石并非石头,其中蕴含着神秘的力量,若不是那个注定之人,是没有办法拿到的,即便拿到,恐怕也无福消受。所以历代圣光教教主除了履行祭祀之责外,亦从未有人胆敢私自拥有这靺鞨的圣物。”
      萧语霁闻言惊道:“你……你难道就是那个注定之人?你……你要统一靺鞨各族?!”她的惊讶在我意料之中,靺鞨各部散居极北,自成一体互不臣服,诸部制衡下无法壮大,但若得以统一,力量不容小觑,会成中原之患。这也是龙梓泓只将兵力集中于突厥边境,却对北方一向较为宽容的缘故,没有外力相逼的危机,靺鞨想要统一实在难上加难。
      我苦笑道:“你看我像这个注定之人么?即便我能拿到光明之石,也轮不到我去统一靺鞨各部,顶多只是借它的神力疗伤罢了。”
      萧语霁上下打量我一番,此刻我气色晦暗,十成命里去了五成,怎也不似那天命高照之人,随即干笑道:“是……不大像。”继而又疑惑道:“但你若不是那个注定之人,又怎能拿到光明之石呢?”
      我的面容不觉沉了下来:“或许我拿不到,但总该有办法借用它的力量。”我没有告诉她,我能拿到光明之石,也能帮助那个叫大祚荣的人统一靺鞨。云说,要我帮助他建国,他会助我夺回帝位。我没有告诉她的另一件事情是,这个天命之人必须兼有无上的勇力与智慧,才能冲破一切艰险得到靺鞨的圣物,因为光明之石不是石头,而是活物,它是上古传说中的靺鞨神兽……的眼睛。
      很快就到了大寒这一天。
      我本欲单独前往,但萧语霁竟于此时耍起了公主脾气,非得跟我一道,否则便要大吵大闹得人尽皆知。我料不到一向听话听教的她竟在这关键时刻翻脸,何况周围都是圣光教的耳目,亦不太放心她独自留在客栈,只得应了携她一道。她闻言即喜,大赞我决策英明,用她的话来说便是,圣光教的禁地龙潭虎穴,你这半条命的家伙如果无人看顾,一不小心着了别人道儿怎么办,岂不是连剩下的半条命也丢了,有聪明的青虹公主一道,必保你小命万全。我闻言翻了半天白眼,懒得同小孩子一般见识,提了她便掠上屋脊,一路疾驰而去。惨白的半弯月亮挂在天上,幽诡异常,想到那只神兽,心中微感不适。
      大寒这天,寒气封锁天地,白天一场大雪早已将大地全部覆盖,黑水的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我们是在戌时末涉冰过河潜到了盘龙岛背后。每年的祭祀都是在亥时开始,子时末结束,今年亦不会有变,只要跟着圣光教教主屈思慕潜入禁地,便不难找到祭坛入口。
      天气严寒,哈一口气都会立即冻结成冰,萧语霁即便全身裹得像个粽子,仍旧冷得机伶伶直打寒战。我看不过去,拉起她一只手,与我掌心相对,便输些真气助她御寒。她笑得比花儿还灿烂,道:“原来某人也不是铁石心肠。”
      我哼一声,懒得理她,继续令真气在二人体内流转。忽听她问:“圣光教教主叫什么,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道:“历代圣光教教主都是奇人异士,各有非凡才能,且必须是靺鞨各部的贵酋之后,因各部互相猜忌,都不愿本族的圣物落入某部之手,令其发展壮大,教主五年一换,各部轮值。这一代教主叫做屈思慕,乃黑水靺鞨酋长利稷的次子,将来大有可能继承酋长之位,故而酋长将这看护靺鞨圣物的重责交付与他。此人不但武功卓绝,更精擅五行八卦之术,据说祭坛处机关重重,都是经他一手布下。”
      她便问:“他的武功高,还是你的武功高?”
      我道:“若我没有受伤,与他当在伯仲之间。现在嘛,我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她惊道:“但你现在受了伤,如何是好?”
      我一笑:“他纵然是金刚罗汉,可也受不起我一颗轰天雷的威力。”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片刻后又好奇起来:“祭祀如何举行,难道就不用祭品?”
      “当然要用祭品。用的是人,而且须是犯了死罪的贵族,人命在这里不过如同蝼蚁。”那神兽很可能是要吃人的,而且被它吃掉的都是在权力斗争中失势的贵族,他们相信只有用精英的鲜血,才能令那颗光明之石永耀华光。
      萧语霁一颤,半晌才道:“那今年他们要杀的人是谁?”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今年的人选迟迟没有定下,何况我奉命外出,也不知最后是谁沦为祭品。”
      萧语霁正要再说,我忽有所觉,忙掩了她的口,向岛上望去,一道灰影以极高的速度朝着黑水而来,眨眼间便窜出了河面,沿着冰面疾行。如此功力,必是屈思慕无疑,何况他扛着一个大口袋,似乎装着一个人,应该就是今年的祭品。
      此人内力深厚,我怕他发觉有人跟踪,待他滑行出百余丈,才携了萧语霁紧紧缀在他们后面。见他沿黑水不断北上,两旁黑魆魆的森林不住闪过,片刻间已行了两里有余。再过去就是一个回水湾,叫做虬龙湾,这处水域与别处不同,别处回水湾水流都平缓,上游河水携带的泥沙等容易淤积下来,但此处却终年水流湍急,若是丰水季节,根本无法行船,就是庞大的楼船也有覆舟之险,故此得名虬龙。然此刻虬龙也被冰封,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水势滔滔之威,至于水下是否仍旧暗流汹涌,却是无人得知了。
      屈思慕的身形一直向虬龙湾而去,到了那冰面上,瞬即驻足不前。我忙带着萧语霁滑向岸边,找个掩蔽之处藏好身形。看那河面上时,屈思慕连同那个大口袋就静静地立在冰面上,正不知其欲何为时,忽闻一串轻微的“喀嚓”爆裂声,似乎冰面破裂了开来,随即屈思慕和那大口袋蓦然沉入了冰面。
      我忽然恍然大悟,那祭坛的入口竟在虬龙湾水下,难怪每年要到大寒这枯水季节才能举行祭祀,否则在丰水季节凭人力是无法与水力相抗的,且要穿过冰冷的河水,没有深厚的内力护体也绝对无法承受那寒气,所以教主祭祀历来就独来独往,只因也没几个人有此功力胆敢拿命玩笑。去年我跟踪他来时距离过远,到这附近时忽然失了踪影,只道是上了岸,到岸上遍寻不着,不料竟是下了水。
      携了萧语霁滑至当地,只见厚厚的冰上破开一个窟窿,下面隐隐传来轰轰的水声,看来即使是枯水季节,这里的水流仍相当湍急。水下情形不明,何况水气森寒,我都未必有十足把握能顺利找到祭坛入口,便稍有犹豫,想让萧语霁在这岸边等我。岂料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嚷道:“你别把我一个人大半夜的丢在这里,就算不吓死,冻也冻死我了!”
      我不允:“下面更危险,你还是在岸上比较安全。何况你受得了这水里的寒气么,只怕一下去先就冻成冰了。”
      她鼻头一皱,继而兴高采烈如现至宝地掏出一个瓶子对我晃着:“我们有孔伯伯的大补还阳酒呀!这酒连你那么霸道的寒毒都能克制,难道还敌不过这水里的寒气?”
      时间不容耽搁,只怕屈思慕早就去得远了,我心思一转,也就应了她。这酒过于烈性,我只往她嘴里滴了数滴,她就辣得直咳嗽,一张小脸通红,喊全身发烧。我也抿了一小口,免得被水寒引发了寒毒。两人脱了外面的大皮袄,只带了两颗轰天雷和大补还阳酒,深吸一口气,我便拉着她跳进了那个冰窟窿。
      水下果然森寒透骨,幸而先以大补还阳酒暖身,否则这丫头万万抵受不住这寒气。本来就是夜晚,水下更是一片漆黑,却如何找寻祭坛入口?我不由暗暗心焦,若到了面前却找不到入口,岂不是一切都白费了。
      我忽然想起这里水流湍急的怪异情形,天下的回水湾莫有此怪,难道这跟祭坛入口有关?心头一亮,必是如此。当下张开一手感受着水流的方向,果然觉得其中一股水流并非沿河道直行,竟似向一旁的河床下灌去。忙拉着萧语霁顺水流游去。
      黑暗中只觉那股水流越来越猛,周围竟形成了一个漩涡,恐怕那漩涡处就是祭坛入口!我决定冒险一试。但萧语霁忽然开始胡乱动起来,在水下停留了这么久,只怕她一口气已尽。我忙将她拉至身边,将嘴巴凑过去度口气给她,同时将她圈在怀中护住,一头扎入那漩涡,被水流卷着向下掉去。
      甫一接触到她柔软却冰冷的唇,心头竟由不得一晃,耳中似又听到她说:“我看到你活过来,心里真是高兴,烨。”雷鸣一般。这语气里分明有种我想要忽略,却无法遗忘的东西,那种我试图不再去想起的柔情,却忽然排山倒海地涌出,在这暗沉的漩涡深处。这让我痛苦不堪。
      心思混乱间,已被吸入漩涡另一端,这另一端连接着另一道水系,大约是一条地下河,水流渐缓,我忙压下杂念,扯着她浮上水面,二人都气喘吁吁。我从随身携带的防水囊中取出一支火摺晃一晃,幽蓝的火焰照亮了周围一团空间,萧语霁的眼睛在火焰下亮光盈盈,看了我一眼,忽然低下头去,以细若蚊蚋般的声音道:“谢谢。”
      我心头又有痛楚一晃而过,忙转移了视线四面一看,这里应该是个山洞,隐见对面的河岸,忙拉着萧语霁向岸上游过去。即使有大补还阳酒的功效,这水还是太寒冷了,她已经冻得面色青紫起来。
      上了岸,我便再喂她喝了几滴大补还阳酒,又以内力行走她全身经络,将剩余的寒气驱出体外,二人未再言语,我开始观察起这山洞的布局。一条宽阔的甬道通向山洞深处,石壁上每隔数步便有一盏灯台,虽然有油却并未燃起,我随便点燃了两盏灯,便见到地上散落着一些骸骨,似乎是动物的。
      萧语霁已是吓了一跳,扑到我身边,惊问:“这……这些就是被杀的人?”
      我摇头:“这些只是动物的骸骨,此处离祭坛应该还有段距离,前面有很多机关,我们须小心而行。”
      收起火摺,拾起一根动物的腿骨,从衣服上撕下一些布条缠在上面,蘸了灯油点成火把,拉着萧语霁往甬道深处走去。这条直的甬道长约百丈,尽头处,却是一个拱形的山洞,四周连接着九条岔路,各路口排列成环形,却该往哪条路走?
      萧语霁一看傻眼了:“九条路!走哪条?”
      我皱眉看着这九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路,心中思量,若屈思慕将这地下建成一个迷宫,这里的布局就该符合九宫八卦之理。把后天八卦、洛书、二十四节气相配,二至、二分、四立分别居于八宫正中,也就洛书中的八个数。冬至居坎卦数一,立春居艮卦数八,春分居震卦数三,立夏居离卦数九,立秋居坤卦数二,秋分居兑卦数七,立冬居乾卦数六。冬至上元为阳遁一局,则小寒上元为阳遁二局,大寒上元为阳遁三局。今天是大寒,我们由水路而入,居坎宫子水,便该走坎门。若我们目前所立的这条甬道是中宫,那么坎门就是中宫正北方的那条路了。
      一番计算下来,心中一定,拉着萧语霁便向那条路行去。萧语霁道:“你怎么知道该走这条路?”
      我简单解释一下,听得她一愣一愣,似懂非懂,咋舌道:“这……这劳什子教主还真有些门道,若不懂九宫八卦之数,单就是选哪条路也要活活把人急死。”
      我们立在坎位门前,火把的火焰向外跳动,我道:“应该是此门了,这条路是活的,所以有风,若是死的,这火焰也不会向外吹拂。”于是举步而入。
      沿着道路一侧的墙壁前行了约莫盏茶时分,愈走甬道愈宽,并且也愈发浓黑,火把的光亮竟无法照到甬道另一侧的边界,火焰前后左右地摇曳着,仿佛四面都有来风。我暗自诧异,这洞穴占地如此之广,只怕整个虬龙湾及方圆数十里范围的地下都是这蛛网密布一般的洞穴,圣光教以此来作为祭祀神兽的场所,亦不必担心有外人胆敢闯入。靺鞨兴起之初便伴随着神兽和光明之石的传说,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神兽,竟能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窟数百年之久,若它还活着,不知该是如何的庞然大物?
      又行片刻,风中似隐约有股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猛地止步,将萧语霁拦到身后,侧耳倾听。她问道:“怎么了?”
      我听了半晌,除了风声,再无别的声响,而那气息也消失殆尽了,微出一口气:“没什么,走吧。”祭坛应该已经接近了,刚才那腥气莫不是祭祀已经开始的信息?
      继续前行,我们依循着前进的那道墙忽地在前方断绝,前面一片空旷,竟不知是个多大的空间。萧语霁握紧了我的手道:“没……没路了。这地方可诡异得紧。咱们走哪个方向?”
      我哼了一声,举起火把,以掌力横切火把,火星四溅时,不待其落地,以九杀之曲中的“泼风”指法,一轮急弦弹拨,将那星星点点的火星射向四面八方。借着这些微光,隐约看清了这里的地形。前面的广阔空间,竟……如一个巨大的蜂巢,无数丈旬宽大的洞窟密布在岩壁上,正中是一片石台,四角各立着一根石柱,看来这里果然就是祭坛了。
      我举步走向那石台,萧语霁拖着我的手紧紧相随,问道:“这里就是祭坛?”
      我略略点头,心中却甚觉不妥,估计此时还未超过子时,祭祀应该还未结束,为何这里竟空无一人,屈思慕到哪里去了?待我们走到石台上时,这感觉越发强烈,这里遍布着暗红的血迹,经年祭祀积累下来的血腥,有的地方已成为黑色,但整个石台上没有一处新鲜的血迹,难道祭祀竟还未开始?
      萧语霁亦奇道:“不是说要祭祀么,为何什么也没看到?”
      “小姑娘别着急,祭祀很快就开始了,哈哈哈哈!”头顶的岩壁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黑暗中看不到是从何处传出,但如此突兀冷酷,加上那笑声阴森,在这封闭的空间回荡,震得周围石屑纷纷下落。我清楚地辨认出这个声音,这是奉光右使那毕凡,他为何竟在禁地之中?
      萧语霁吓得跳了起来,紧抱着我尖声道:“鬼啊!”
      那毕凡续笑道:“小姑娘不用怕,很快你就跟鬼是一家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这是个陷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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