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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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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们到了云州。一路上都见到各州府寻找青虹公主的布告,盘查得也相当严格,他就做了副面具让我戴上。那面具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女子模样,眉眼细腻惟妙惟肖,只要我不说话,相信就是傅承业到了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我没料到他还有如此易容妙手,愈发感觉深不可测,却也没来由地更加高兴。
入城后便进了家不起眼的客栈,一直待到子时将至,他忽然拉了我穿窗而出直上房顶,一路疾驰而去。我问:“这是去哪儿?”心头却料定他未必肯告诉我。
他道:“去了便知道。”
果然如我所料,当下决心打破这个闷葫芦,不再由他扯线木偶般摆布。姑且不论云州的案子是否他犯的,既然他会出现在这里,至少说明这二人的死跟他是有关联的。我一定要弄清楚。道:“你不说明我便不走了。”
他盯了我一眼,带点警告的意思,仍旧足不点地般前行。
我哼了一声,你不听是吗?我可不是省油的灯,任你欺侮的。忽然拉开嗓门大叫起来:“青虹公主在此,邻近官兵速来救驾呀!”
我一路上都乖乖的听话合作,猝不及防下这声大叫,唬得他吃了一惊,气息一滞脚下一滑,差点连着俩人一起摔落房顶,急忙捂了我的嘴,斥道:“瞎喊什么?”四下望了一望,所幸夜深人静,人们都睡得熟了,没人被我吵起来,这才松了口气,看着我时那眼色便带了点无可奈何的味道,终于道:“去文府。”
我心下暗暗得意,原来你也是怕我的,哈!点了点头,拽开他捂我嘴的手,神气道:“早说不就好了吗?你想查明谁才是真凶吧,免得自己不明不白地背上这黑锅。放心,我会帮你的!”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讶色,缓缓道:“我没说过这两人不是我杀的。他们应该死在我手里。”
我接口道:“所以他们不是你杀的。”
他没有说话,但这神情却等于默认了。
我开心道:“以后要做什么事不要瞒着我,既然我们都要查明这案子,更应该以诚相待精诚合作嘛。不然我会和你捣乱哦,可别小瞧青虹公主捣蛋的功夫,那可是连圣上都会头疼的呢。”
他冷笑一声:“你若再乱叫,我就封了你的哑穴,再乱动,就针刺你的腰眼,想尝尝万蚁噬身的滋味么?”
听了他这威胁,我非但不怕,反而更加开心起来,他本来冷言少语,如今却破例多说了这许多,可见我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间已经近了许多。笑嘻嘻道:“我倒是真的想试试呢。你说你熬过七针,说不定我能九针全受了呢!”
看着他的脸色又是要怒,却又怒不起来,我忍俊不禁道:“好啦好啦,我不捣乱就是了,走吧走吧。”
转眼到了文府门外。门口白绫道道,白纸灯笼映得这偌大的府第阴气森森。想到文敬贤是个无头的鬼,恐怕死不瞑目,要回来找自己的头,我心头便有些发凉,不由拽紧了他的袖子。
他拉着我找个偏僻角落逾墙而入,七拐八弯之后便到了花园中一座建筑物前。低声道:“那就是文敬贤的书房。”
远远望去一片漆黑,阴风阵阵,花园中的花草树木飒飒声响。忽然,窗纸上映出一片黄光来,我吓得掐死他的胳膊,颤声道:“鬼……”
他眉头微皱,掰开我的指头,道:“哪来的鬼。走,瞧瞧去。”拔步便行。
我心头打鼓,颈后一阵冷风灌入,急忙几步跳到他身旁,紧紧抓住他的手。这手却是带着微微的温度,恰到好处,全不似他脸上的冷漠。他脚步微顿,却并未甩开我的手,手上用力将我一提,几步飘到了窗前。
用唾沫在窗纸上扎了个眼儿望进去,却见房内一个黑影正弓着身子在查看地上的什么痕迹,良久后才直起身来,脸目在烛光下一晃,原来是傅承业。他长而浓的剑眉微微锁在一处,望着那片地面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似有所发现。这一刻我忽然发觉,这文弱书生眉宇间也多了两分锐利之色,全不似平日无理嬉笑之状,那森寒的气质竟与身边这人神似之极。
这么一想,自然看向那人,却见他亦目不转睛盯着那片地面,嘴角微微一牵。我正要问他,他回头对我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尔后继续看着傅承业。
傅承业不知道究竟在地上看见了什么,脸色微青,忽然便伸足在地上用力擦了几下,再端详一会,随即吁出一口气,吹熄了烛台关门而去,听声音是将那书房上了锁。
待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黎庭烨拉着我到了大门处,见无人看守,便大摇大摆到了门前。
门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红“仇”字,潦草狂乱盘曲狰狞,让人一见不由心神一颤。黎庭烨却看也不看那字一眼,径直便要入门。
我忙阻拦道:“门锁了,你要进去?”
他哂道:“区区一把锁还不在话下。”说着自袖中抽出一根发丝样粗细的银丝,在锁眼里探了几探,便听得“喀”的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我心下暗赞,此人果真无所不能,跟着他推门而入。他在傅承业刚才查看过的地方细细看了一会,又抬头四处打量一番,忽而身形拔地而起,如轻巧的燕子般落上粗壮的房梁,转瞬又落下地来,脸上神色不动。我虽看不见他在上面做了什么,却也料到他必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又是那般我行我素的不肯告诉我。可恨地上的痕迹却被傅承业擦掉了,眼下我却难以启齿问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只恐被他视作捡现成便宜的绣花枕头。
见他负手于后神色悠闲,似在等我自行勘察,只得低垂了眼帘在地面上再逡巡不已。地上以朱红颜色勾勒出一个无头人体的轮廓,还残存了几点暗红的血迹,却是呈喷射的长圆形,方向却是向着窗口。顿时心头一喜,这么说来,这密室杀人案果然大大的有问题。
他见我面有喜色,露出嘉许之色,道:“说说有什么发现?”
我指着那几点血迹道:“血迹朝着窗口作喷射状,则凶手必是从室内面向窗口的这个位置砍掉死者头颅的,否则不可能留下这样的血迹。那就是说,密室应该是凶手杀人之后才制造出来的。看死者的姿态应该并未做出挣扎搏斗,也即是说,凶手能够进入这个书房,并在死者毫无戒心的情况下行凶。凶手是死者所熟识之人!”
黎庭烨微微一笑,点头道:“你能发现这个已经很不错了。走,再去魏府瞧瞧。”说罢照原样锁了门,带着我又越墙而出。
一路疾行,片刻后又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前,看来这云州首富果然有点财力,可惜却死于非命。
魏振国的书房也上了锁,自然难不倒他,但进书房之前他却嘱咐道:“动作快点。”说着径入房中,又从窗口跃出,至门口将门锁了。
房中幽暗,又不敢点灯,我几乎是脸贴在地上才勉强看得见。忽然眼前一亮,吓得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才见他竟点亮了一个火摺,拿着为我照亮,此时脸上是种忍俊不禁的淡淡笑意,冰冷肃杀的感觉一扫而空。我本来张口要责备他点灯被人发现怎么办,却不由顿在那里看得呆了。
却听他道:“发什么呆,还不快看,傅承业就要来了。”
我心念一转,惊疑道:“难道他要隐藏什么线索?”
他道:“待会他自然会亲身做给你看。你再不好好收集证据,就要全被他给毁了。”
我吃了一吓,忙收拾心绪低头专注于地面。地上的无头人图象跟文家的极像,倒伏方向亦是向着窗口,鲜血喷溅很远,分布规律,显然凶手所持之凶器极锋利,一击竟功。其余的我倒再看不出什么了。
见我再无发现,他提示道:“傅承业究竟擦掉了什么?”
我脑海中闪过傅承业当时的动作,距尸体倒伏之处约四步,面向门口伸足朝前擦了几下。忙朝门口移了过去,一路留心地面,果然发现一条长约一指极细的笔直血痕,与地面颜色接近,若非着意区别,委实不易发现。
正要说话,他神色一凝,一口气吹熄了火摺,提着我纵上了房梁。我心头一凛,傅承业果然来了。但既然这是个破案的线索,他为何要毁掉?难道他竟与那凶手有甚关联?!心中不由急跳起来。
过得片刻,才听到门口开锁声响,一个人影走了进来。黎庭烨显是在他将进书房这一重庭院前就已发觉,我却什么也听不到,不由越发佩服。
下面火光一亮,我偷偷伸出半个头望去,便见到那人手持烛台正俯身寻找着什么东西。果然是傅承业。不一刻他便走到血痕处,毫不犹豫地伸足擦了下去。我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得他轻轻吁了一口气,似如释重负,随即吹灭了烛台锁门而去。
我心头冰凉,呆在当地,愈发猜不透这其中关窍。
便听黎庭烨道:“看出问题了么?”
我呆呆摇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火摺亮起,他指着房梁边缘对我道:“你看看这个。”
随着他的手指视线落下,便见到布满灰尘的梁上有一团碗大的暗红血迹,旁边横过一道细细的勒痕,痕迹虽也淡淡地盖上了一层灰,却显然是最近才留下的。
我莫名其妙道:“这梁上怎么会有血迹?”
他沉吟道:“我已大致明白这密室杀人是如何做成的了。不过那傅承业为何要掩盖这个证据,却还颇耐人寻味。”
我愤愤道:“圣上派他来查案,他竟然替凶手掩饰!莫非他……”
黎庭烨摇头道:“他这么做或许有别的原因,倒不一定是为了那凶手。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我心头虽然混乱,听他这么一说也稍稍安定下来,我原本不肯相信傅承业会跟凶手勾结才会如此愤怒,若他果然有苦衷,自然是情有可原的。忽然又想到他刚才的话,忙问:“凶手是怎么做到密室杀人的?”
他轻叹一声:“其实他根本就没进这个房间。所谓的密室杀人,纯粹是故弄玄虚。”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进来怎么取人首级?何况若不进来,如何带走首级,难道那首级还凭空飞了不成?”
“首级自然不可能自己飞走,但却可以让人看不到。”
他越说越玄,我越听越心急,催道:“你就不能坦白告诉我吗?”
他失笑道:“这件事光凭口述是不好理解的,若我给你看件东西,你自然就会明白了。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提起我跃下房梁,从窗口离开。
从夜里起行,除了停下来啃了点干粮外,我们马不停蹄地赶路直到第二天午后。四面渐渐荒无人烟,脚步过处,只见旁边树丛中呼啦啦飞起一大群乌鸦,聒噪着消失在天际。我吃这一吓,问道:“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他淡淡道:“去断仇谷见一个人,这个人性子有些怪癖,不喜欢生人,所以住得很偏僻。等会到了那山谷恐怕会遇到些阻挠,你只不要言声,我自会处置。”
他这么不苟言笑的时候浑身便透出一丝寒意来,我知道他心头必定有事,虽有无数疑问,但想到去了那什么断仇谷自然一切见分晓,也就乖乖应承。
又行了快一个时辰,翻过一个山头,脚下便蓦然展开一条狭长的新月状的山谷。我心道这山谷形状如此优美,却偏偏叫了个凶神恶煞的名字,当真暴殄天物,不免形之于色道:“我看这山谷挺美的,叫断仇谷实在可惜了。”
他看了我一眼,道:“那你认为该叫什么?”
我脱口道:“弦月谷。”
他眼中掠过一道古怪神色,却没有说话,提起我的腰带,脚一点地已御风而行般向山谷中滑降下去。风声虎虎,但闻他气贯丹田的清朗声音远远送出:“黎云庭携友求见弦月谷主,还望现身一见!”山谷鸣响阵阵回音,宛如千万人同声大喝,好不威势。
我一诧,道:“人家不是叫断仇谷吗,你为何跟着我胡说?”
话犹未尽已到了谷底,谷口树木参天,恰似一道天然的门户。不得他的回答,我正要再问,忽听谷中有人喝道:“大胆!敢提弦月二字者杀无赦!”
风声劲急,甚至还来不及眨眼,便见一片乌黑的箭簇已奔到面前。
他哼了一声,袍袖无风而鼓,大扇一般旋转一周,已将那些劲箭尽数扫落。
我正要松一口气,眼前一花,似见到无数牛毛扑面而来,尖端闪着碧光,便如漫天碧雪卷了下来。我再没有江湖经验,也知道这是淬过剧毒的钢针,且一发如此之众,不知用了什么器械,当真骇人之至,不由吓得面无血色。
黎庭烨身形一晃,已挡在我身前,大袖翻卷,劲风如两道铰链般吸引着钢针从我们两侧飞射而过,扑扑声不绝于耳,尽都钉入了地下。我回头看去,但见泥地上满是密集的针眼,若都招呼在身上不变成马蜂窝才怪,当真不寒而栗。
忽听他道:“怕什么,有我在不会伤你一根汗毛,还不放手?”
我这才发觉适才慌乱中竟是抱紧了他的腰,不由大赧,忙松手不迭,红着脸硬撑道:“谁怕了?”心头却有些奇怪,他的腰实在蛮细的,远不如想象中粗壮。
他不理我,朗声道:“弦月谷主如此待客,实叫故人寒心。若谷主已改变初衷,不再想见那人,在下告辞便是。”回身拉了我便走。
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听谷中又传来一个声音:“你莫要走!你……你当真带了那人前来?”声音苍老,但听来竟是又惊又喜。
黎庭烨道:“你若想见她,就让我们入谷,否则一切休提。”
那声音道:“好……好……你们进来吧。若你食言,我自会让你好看。”
前面的树丛轰隆隆退向两边,露出一个狭窄的空隙,恰容两人通过,看来那些树果然便是这山谷的门户。只是这机关造得巧妙,若非有心,谁料得到这后面竟然别有洞天?况且这门口的暗器实在险恶,要不是黎庭烨这样的高手,换个人来早就死了十七、八遍了。我不由对那谷主愈发感到诡谲莫测。
黎庭烨当先便行,消失在树丛之后,我只得几步跟上。
入了山谷才晓得什么是福地洞天,两旁怪石突兀若鬼斧凿出,一条青石独径曲折通向谷内,远处一条飞虹般的流泉直落谷底,绿荫中隐见飞檐挑出,看上去竟似极了一幅墨迹未干水气氤氲的山水画。这小小的山谷中竟容得下如此精微奥妙的布置,可见那谷主确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
石径旁立着六个黑衣劲服的大汉,各执一张大弓。仔细看去,那弓形状奇特,似弓非弓,似弩非弩。一般的弩臂为木造,而此弩其臂却为青铜所造,更令人惊奇的是它的弩机,一般的弩机只有一个空洞,可此弩竟有五个孔洞,即可一次发射五支箭,当真匪夷所思。想必适才那一轮劲箭便是出于此弩,难怪声势如此骇人。只不知那钢针又是用什么机括发射,只怕比这连弩更加可怖。
领头那汉子冲我们拱了拱手道:“谷主在听涛居恭候黎左使大驾,请!”
黎庭烨点了点头,径沿石径入谷,丝毫不需人指引,看来对谷中地形熟悉得很,听他刚才跟那谷主的对话也以故人自称,却不知究竟是友是敌。
见把那些人抛在身后了,我便问:“他们拿的弩是什么玩意,威力这么大?”
他道:“此间谷主姓孔名飔,乃是一位机关、兵器的大家。刚才你看到的便是他的得意之作,叫做排云弩,一发可射五箭,射程可达四百步,不但可远距离射伤敌人,它的机括更能够发射数百枚钢针,近距离攻击来犯之敌。”
我瞠目道:“这么厉害!你却是怎么知道的?我看这弩虽厉害,却一点也奈何不了你。”
他淡淡道:“这弩要是用于战阵自然威力惊人,但要来对付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却还稍嫌不足。比起唐门暗器的防不胜防,这还算不了什么。”
我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跟他多说下去只显得我愈发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了,还是先看看的好。
分花拂柳,穿堂过院,谷中奇花异草,鸟鸣婉转,单从这庭园的布局便可见这谷主在建筑学上亦造诣深厚,静中有动,谐趣自然,深得苏州园林之精髓。稀奇的是这一路上却一个守卫也没见,与那谷口的戒备森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怕园中未必便如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有何机关暗藏也说不定,却也由此看出此人对所创机关的自负。不一会便到了那听涛居门外。
到了此处我立时明白这居所为何取名听涛居了。我们在谷口所见的那道瀑布正好位于听涛居前方,远观只觉这瀑布狭长秀丽,近观则闻得水声訇訇,一望那水面上一条玉龙扎入深潭,紫气蒸腾,又颇雄壮。
但闻刚才那苍老的声音从窗口传出:“黎云庭你怎么还不进来?”听口气颇为不耐,又直呼人姓名,简直无礼。我心下便有些不快。
黎庭烨却丝毫不以为忤,便推门而入,哈哈笑道:“你又着什么急,我既然来了,自然跑不掉的。”
却见一个形容清奇的中年男人端坐在轮椅上,身后垂手肃立着一个青衣小童。我心道这就是谷主孔飔了,不由仔细打量。见他年纪虽不是很老,脸上的皱纹却似刀刻一般,听刚才那声音倒像个饱历沧桑的老者,服饰华丽,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碧玉扳指,见我们入内,脸上掩不住热切,目光急速在我们身上扫了几遍,露出失望神色:“她……她呢?你不是说带她来了吗?”
黎庭烨笑吟吟道:“我言出必践,你可看仔细了。”回身对我道:“语霁,揭了面具吧。”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名字,且语气柔和,我心中不由怦然一跳,也管不了那些个越积越多的疑问,依言揭开了面具。
只见那谷主神色大变,双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微微抖动,一双锐目牢牢盯在我脸上,颤声道:“真像……真像……”竟是又喜又悲。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但见他神色大喜大悲,年纪一大把了还如此激动难以自持,又不忍苛责,只怕我长得跟他的什么故人很像也是有的。只是怪黎庭烨老是什么事都瞒着我,带我来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白白被人盯着看,若他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这口气如何咽得下?便翻了个白眼,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却神色不动,只以眼色示意我稍安勿躁。我也无可奈何。
便听孔飔道:“语霁……你是婉柔的女儿吧,果然跟你娘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又吃一惊,他如何知道我娘的闺名?惊疑道:“你……你是谁?”
他一怔,苦笑道:“我是谁?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你娘她……还好吧?”
我点头道:“我娘她很好,谢谢你关心。你怎么认得我娘?”
他呆了起来,缓缓道:“我认得她,远在你出世之前。但她自然不会跟你提起我……只怕这些年来,她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师兄,忘了那些在戈壁上一起度过的铁马金戈的岁月……”
我讶然无语,从小到大的确未曾听娘提起关于此人的一丝一毫,只道娘不过是深闺弱女,难道当年娘竟上过战场?若她与此人果然是师兄妹,那娘岂不是也应该精通机关武器之学?听此人言语间似对娘颇有爱慕之意,而娘却对他只字不提,不知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孔飔忽然收敛戚容,对黎庭烨道:“黎左使,虽然你带来的不是婉柔,但这女娃和她娘长得一模一样,也算你言而有信,我自然答应你先前的要求,为圣光教造轰天雷。”
黎庭烨微微一笑,眼中神光绽露:“谷主错了。你是要为我造轰天雷。”
孔飔愕然:“你不是圣光教的奉光左使么,这轰天雷难道不是为圣光教所造?”
黎庭烨长笑道:“有了谷主所造的轰天雷,圣光教只是我囊中一物,谷主明白了么?”
孔飔一怔,目中异光闪过,嘿嘿笑道:“我原知道你不是屈居人下之人。那圣光教若被你收了,也是我中原之幸。只怕你所图者非仅只圣光教吧?”
黎庭烨笑而不答,却道:“谷主可否将追魂夺命刃给语霁瞧瞧?她对这暗器很感兴趣。”
孔飔欣然道:“这个简单。”拍拍手,门外便进来两个黑衣仆从,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孔飔吩咐道:“在院中演示给萧小姐看。”二人躬身领命,便出门布置。
只见他们在院中竖立起两根木柱,中间架设一道横梁,横梁前方插上一个稻草人。接着一人纵身跃上横梁,在横梁上放下一个圆圆扁扁的黑布囊,从横梁另一侧跳下,从后绕至稻草人前方,弯腰在地上摸了一摸。随即躬身禀道:“启禀主人,布置好了。”
孔飔点头道:“好,开始。”
便见那人手一挥,听得“唿”的一声刺耳锐响,那团黑色布囊突然闪电般斜飞而下,从稻草人头顶回旋越过,再缩回了横梁上,速度之快,几乎只让我感到眼前一花。而我再回眼向那稻草人望去,不由大吃一惊,那稻草人的头颅已不翼而飞!而那横梁上的布囊竟变得圆圆滚滚的了。
我张大了嘴呆在当地,半天才问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孔飔哈哈笑道:“黎左使,不如由你解释给她听?”一招手,那仆从已将那团黑布囊捧着毕恭毕敬地呈了上来。
黎庭烨略一颔首,接过布囊指着对我道:“你不要小瞧这小小布囊,内里暗藏六片锋利无比的柳叶形刀刃,以螺旋状排列,一旦这布囊套到人头上,刀刃便会合拢将人头切下。”说着将布囊翻转,果然其口密密排列着六片刀刃,此刻是合得一丝不漏,难怪那稻草人被切割得如此干净利落。
我咋舌之余又问:“他是如何操纵这暗器的?”
他拈起布囊两端数根银丝,道:“这是天蚕丝,不但韧性极强,而且弹力十足。这两端绕过横梁以银针固定在地上,就是那稻草人前方,与其恰好形成一个角度。另一端掌握在操纵者手中,这银丝如此之细,大可以从窗缝中穿过,那凶手便可以在房间之外发动机关,只要机括一发动,那飞刃便会沿那条天蚕丝斜飞而下,取走首级后再回归梁上。同时在地上的银丝因为机括发动后的拉力,也随着飞刃收到梁上,地上也不会留下痕迹,这样就造成了密室杀人的假象。只不过文魏两府里那血痕倒有点像故意留下的。”
他说着却停了下来,看了看我,又望向孔飔:“这暗器除了谷主外,天下还有何人能造?”
孔飔道:“除了我,天下便只有婉柔能造。”
我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黎庭烨回头看着我,目光如梭:“所以你明白了?”
我想起先前那黄方所说,人头送到了武忠王府,不由咽了口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有人想陷害武忠王府。”
黎庭烨道:“傅承业想是看出了端倪,所以要毁了那证据,他想维护你。”说着看我的目光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不知怎的,被他这么一看,我的脸立刻就红了,道:“如今最重要的是赶快查出是谁陷害我家,否则傅承业要瞒也瞒不了多久。”
黎庭烨悠悠道:“他越是要瞒这事,恐怕越是于你不利。”
我惊道:“此话怎讲?”
“皇帝派了他来查这案子,又为何再派你来?难道多一个你,那傅承业查案就能便当得多?”
听了这话,我不由呆在当场,冷汗涔涔。圣上深谋远虑,这一次却破天荒准许我来查案,简直形同儿戏,难道她果然一开始便别有用心?自从我进宫以来,武忠王府圣眷之隆令满朝称羡,但爹爹行事却愈发低调。每年我回家的时日,他都会问起圣上待我如何,形容虽然淡淡,可如今想起来却似有隐忧。又想起圣上的赐婚,慈祥笑容背后也许是我根本就无法看穿的谋算,她在怀疑什么?
隐约听到黎庭烨唤我,才从冥想中清醒过来,直直迎上他深邃的眼目,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当他听说我就是青虹公主,曾嘲讽圣上让我来查案,此刻想来他那眼神颇有深意,只怕他那时便明白这其中关窍,只不说破罢了。
他却不置可否,依然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与他对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当他从黄方处得知人头送到我家时,就应该已经料到是有人在陷害我家;而随后得知圣上派我查案,就该料到圣上猜忌武忠王府;看到傅承业隐瞒证据就更加确实,却一直不言不语,任得我们错下去。他只是要报复,报复当初害过他们的人。之所以不杀我,只因我长得像我娘,要引我来此让孔飔答应为他造轰天雷。
这人的心计太深了。然而现在又为何要点醒我?难道让我眼看着自己家破人亡却无能为力吗?这就是你的报复?
我错了,错得离谱。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阳光般的少年了,可我还带着当初的印象,一厢情愿地依靠他、相信他,而今陷在这里不得自由,若武忠王府已遭抄家灭族,我就是千古罪人。
不寒而栗。
他的笑容变得说不出的冰凉。
紧咬着唇,狠狠地盯着他,一字字道:“让我走。”
他忽然不笑了,淡淡道:“此间由不得我做主,若那谷主肯放你走,你自然可以走。”
我倒抽一口凉气,他果然无情,说变脸就变脸。我气得浑身颤抖,看向孔飔,缓缓道:“谷主,看在我娘面上,请让我回洛阳。”
孔飔拍拍双腿笑道:“侄女,你可知道我这双腿是怎么废掉的?”
我隐隐觉得不妙,抿唇摇了摇头,只怕脸色已苍白起来。
孔飔笑道:“当年萧怀良少年意气风发,儒帅战无不克名动天下,弱冠之年便挂帅北征靺鞨。师父派我和师妹从军协助,以机关武器之学助他连胜靺鞨十一阵,风头一时无两。我三人亦情同兄妹肝胆相照,更结为金兰,誓言同生共死。那年洛阳宫变,皇后垂帘听政,次年便登极为帝,号为神策,遣旨北上册封萧怀良为护国大将军。我要他乘机举兵南下,匡复黎氏河山,他却贪恋富贵,不肯兴义师伐龙,我同他闹得不欢而散。靺鞨乘隙来袭,我们仓促应战节节溃退,战阵中我和他身陷重围,我要为他杀出一条血路保元帅周全,岂料……”
说到此处,他目中寒光一闪,沉声道:“我所处之地却突然天崩地裂,靺鞨固然死伤惨重,我的一双腿却也从此废了。你道什么东西能有那么大威力?”他冷笑着,缓缓道:“轰天雷。我们用光了所有的轰天雷,可萧怀良毕竟深谋远虑,早就暗中收起一颗,到那关键时刻终于派上了大用场。”说罢冷冷看着我,不再言语。
我心头一片冰凉,却还不甘心,颤声道:“难道你忍心看我娘冤屈获罪?”
孔飔低叹一声:“婉柔……可怜她却毁在萧怀良手中了……”忽然望向黎庭烨,沉声道:“黎左使,若你能救婉柔,孔某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
黎庭烨微微一笑,身形顿地冲天而起,飞梭般消失在竹影深处,远远传来他的声音:“黎某定不辱命,劳烦谷主照顾语霁。”
我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滑落眼眶,腿一软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