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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穿了条格子裙配上长风衣出门,第一次这样成熟的打扮,也第一次接触支票这类玩意,等拿到小数点往右跳了一位的银行存折后,有种长大了的感觉。第一次用自己的劳力赚钱——非常有成就感。
      转了几次车,走了不少冤枉路,才找到放置并顺便出售自己作品的沙龙。花红拒绝了沙龙老板电话邀约,而自行在几天后以普通客人的身份去。
      画挂在精巧咖啡吧的斜对面墙上,和不少工笔水粉画在一起,题材即使故作深沉,还是脱不了粉色少女的本质。冯晶讲了四十分钟的电话,全是有个和自己一样(可能是更加)清秀的十六岁小姑娘,其水粉画的功力如何如何的深,应该被充分发掘,等等。她的目的是激起花红的斗志,可惜后者根本不在乎。
      现在,不在乎是假的。
      浑噩的点了份头脑清醒时绝对不会点的昂贵黑咖啡,造型精美的英国瓷杯盘,雕花的金色咖啡勺,喝到的居然是酸苦的几乎想把整个胃都吐光的黑水。
      第一次喝咖啡,就来个下马威。但比不上对高傲自信心的沉重打击来得惊人。少年得志是近十年的学习而得来,她知道自己的才华和悟性在同龄人中少有对手。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将一朵平淡无奇的红花画得如此的感动人,观众仿佛可以听到花开放的声音,轻轻的、慢慢的绽放。这种震撼与呆看十几分钟“墨兰”的力度几乎一样!
      她才十六岁。
      迷惘过后,花红被一阵谈论声惊醒,原因无他,几个年轻人正赞叹她的自画像——比不少人体写真好看多了。
      “价位这么高啊!”
      “笨蛋!不高的话我们就人手一张了,那画个什么劲,还不如拍照片一张十块二十块的卖……”
      “……我还以为是照片。油画居然也有这种。”
      “你小子除了裸体美女图,懂个屁!”
      “嘘——”
      花红很难去生气,因为他们是一般的观众,不是艺术家,不是评论家。只是普通的大众,她想取悦,让他们进入油画的世界,却不应该是以这样的方式。
      放下杯子要离开时被小姐叫住,差点忘了付帐。尴尬的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没有放在真皮皮夹里而显得皱巴巴的钞票,旁边有人阻止。“小赵,记在我的帐上。”
      撇去一眼,花红发现这个抢去她帐单的人有些眼熟。可她的记忆里没有熟人穿白西装还像个人样的。
      “我是毕野。”这个人苦笑。
      花红对这个名字没有概念,即使听过也没印象,但记起了他的笑容。“啊,那天在公园里,我看见你在写生。后来画成画了。”
      “你见过?——要不要到楼上坐坐?”
      楼上有什么东西?
      “我是沙龙的股东,楼上有我的办公室和工作室。要来参观吗?”
      “我看过你的画展。虽然大部分很一般,但有几幅是杰作。”花红不会对个老男人动心,她要谈个恋爱也会找天真烂漫的大学生,还有就是他手指上的戒指。深吸一口气,她低声用下颚指向挂着的画,“那五幅所谓的油画是我画的,请你帮忙提些建议。还有,上次我见过的沙龙负责人是你的合伙人吗?”
      “他是我朋友,也是股东。”毕野转头,看了会那些画。“花红?”
      “是。那是我的名字,不是艺名。”
      “好。继续画下去。”
      花红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皱眉。
      “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是被系主任说没前途的艺校学生。” 毕野认真的看进她的眼中,“人生历练和感悟是最重要的灵感。你的路不应该是跟在我后面……从技术上来说,我没有可以指导你的地方。”
      花红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她清楚自己的长处。“您是说,思想?”
      毕野对她的尊称摇头苦笑,小女孩……还小。“你等一下,我拿样东西给你。”说完他匆匆跑上旋转楼梯。
      收款小姐好奇的看她,她没有反应,只皱着眉打量客人已走光了的整个沙龙二楼。这里能赚多少钱?能付得出高昂的房租吗?
      正思量间,毕野回来了,手里是一本旧画册。“这本书对我的影响很大,里面的分析注解是我的艺术指导老师写的,可能对你有所帮助吧。”
      好厚、却不是很重。纸张不是时下画册用的高级货色,但色彩印的很细腻。不过她不想搞什么艺术……
      “好了,不早了。好姑娘不该在外面逛得太晚。回去吧。”
      “……谢谢!”花红微微鞠了一躬,低头翻着画册走出门。
      “过马路小心!”他追出来喊道。
      摆了摆手,花红真心笑开。大概是念小学的时候,爸妈在她上学离开家门的那一刻都这么说。
      好怀念呀!

      期末考试的几门功课,都是以岌岌可危的分数通过,不用补考重修总是件好事吧!如果在中学里会立即被老师叫去“谈谈心”,可现在没有人管她是不是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选修课她选了国画,方向放在工笔画上。啥子神韵风骨的她不会,也不高兴去浪费时间。
      而男生们继续对她这朵清新小百合——不是班花系花更不可能是校花——景仰崇敬,没一个敢靠过来。根据喜欢看她好戏的女生们的说法,女孩子应该柔媚、温顺,偶然的脾气虽然是勾住男友魂的小手段但不可太常用。倒没有鄙劣的男生因为被忽视而嘲笑她冷感:毕竟考上大学、有点年纪了,不会做太多幼稚卑贱小动作。
      总之大学是个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差的环境。
      阿咪在时饥时饱的不规律生活中没有胖得离谱,而且居然有一天吃掉了半只老鼠,却令它的主人非但没检讨自己的过失,还恶心的一段时间不太高兴去搭理它——只要想到咬过老鼠……算了,弄条鱼来犒赏它为民除害。
      冬天花红一向不愿画,冷得没灵感。但快入春、学校开学的某个晴朗天气,她还是捧了已经被自己奉为圣经的画册,还有钢笔和大号拍纸簿去公园。
      书里有一副画,只是一棵树,但用了她见过的最多的色彩来表现风雨中的坚强。这种青灰色是如何调出来的?还是某个国家的某个制造商的独门秘方?
      抬眼望向阳光下、草坪上,快乐享用大自然难得的温暖的人们。冬日的阳光——
      应景的单簧管响起,花红一开始还以为是收音机里传出的,听了半天才觉得不对。
      很多年以后,在听到类似乐器的时候,花红就会自然的想起这一幕:
      绿色的草坪,一群天性好动却很乖的小孩,围绕着一名低头吹奏的长发女子;连微风都在为她伴奏。
      看了一会,手指不听使唤的用墨水钢笔在白纸上画她的头像、乐器的细节、小孩的神情和草坪上的背景,还有她简单的衣服:褪色的青黑牛仔裤和蓝色棉外套,没有束着半长发,任其自然的散着。
      一个称得上漂亮的女孩,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一点,因为有着不容忽视的沧桑,但不会超过二十六七。
      然后是一张全景:吹奏的女郎、孩子,和公园。
      太阳快下山了,气温骤然下降。体弱的老人小孩转眼走个精光。
      单簧管女郎愣愣瞅着冷清的草坪,没动。
      花红也没动,她继续在画,将模特儿迷茫失落的神情一丝不漏的刻画在纸上,而且用的是钢笔。
      “你住这附近吗?继续坐下去会感冒的。”花红勾勒完最后一笔,收拾好东西扔进背袋。
      对方看向她,无助的、茫然的、不知所措的。一个牛仔布大书包放在她的脚边,还有零零落落的一些硬币。女郎还算很干净,身上没有异味,头发没有结成一团,但神情疲惫不堪,而且外套也有些脏。
      “有地方住吗?”花红再问。
      没有回答。她垂头,继续用手帕擦拭乐器的工作。
      “如果没地方去,你可以住我家。”
      她猛抬头盯着眼前问话的人。
      花红也没有多解释,等她的答复,并说服自己再等二十秒,然后她的死活与自己无关。
      “我会找个工作,付你的食宿费。”她实在又冷又饿又累,但对人类的警戒心尚未丧失,还有自尊。
      “我家就在附近。跟我来吧。”花红没多事的帮她提大包,自己的包也很重,何必冒充英雄。“我爸妈在外地工作,目前我一个人住,有时候我阿姨会过来吃饭。我还养了只猫,叫阿咪,它不怕生……”
      停住脚步,打量着比自己高一截但更消瘦的新……朋友吧。“我叫花红,花朵的花,红色的红。你呢?”
      “李春燕,春天春,燕子的燕。”
      很好,谁也没有立场嘲笑对方的名字没有文学素养。就不晓得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念中文系,会不会觉得奇怪?

      * * *

      李春燕没有说假话,在填了肚子,洗干净衬衫棉袄后就开始找工作。而那个大包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一穷二白的让人吃惊。
      花红没有追问她的来历,反正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存折设有密码,证件随身携带。除了一只猫和一堆颜料,可谓是家徒四壁。
      清晨七点,一人一猫端端正正坐在客厅里等开饭,不过一高一低落差很大。阿咪和新朋友相处不是不好,也不见得亲密。李春燕是个性冷的人,并不像多数的女孩子喜欢毛茸茸、暖烘烘的乖巧小动物。
      “这里附近有歌舞厅或者酒吧吗?”
      “不太清楚,我从没去过。但是肯定有这类的店。”花红画了张草图,指出几条热闹的街道。
      在走路的范围内,李春燕点点头。“我中午不回来。”
      “要我借你一些钱吗?”
      “暂时还不需要。” 李春燕给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暂时饿不死,但要付住宿费得拿到工资才行。”
      没再多问,花红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我得去上课,下午才回来。冰箱里有些吃的东西,热一热就可以。”
      “你念美术学院?”
      怎么每个人都问这个?“不,我念中文,中国语言文学。”
      果然又吓傻了一个。
      一个礼拜以后,在花红拿着不熟悉的毛笔,“工作服”上沾了墨汁,对着样本辛苦勾描荷叶边、怕画得粗细不均的时候,李春燕开门进来。脱下大外套,里面是身接待小姐的拙劣制服旗袍。她看了会凄惨的国画荷花,问,“你不是画家吗?怎么画的东西只有小学水平?”
      花红气极,回她,“我不会因为你搞音乐而要求你去敲腰鼓跳秧歌,所以你也别嘲笑我不会捏毛笔。OK?”
      李春燕也笑开,塞给房东两张钞票。“民宿的费用。请笑纳。不过我挣得不多,也给不了多少。”一边说,一边换上不知哪里领来的白衬衫黑西装,化身为中性帅哥,背了乐器盒子又出门去,看这架势是去歌舞厅演奏助兴。
      “房客”睡客厅的沙发床,每天六点起床跑步,六点半弄早点。等花红进入客厅时总是整理的像没人住过一样。客人有轻微的洁癖,不然就是每一天都在打算离开,寻找新的人生大道理。
      好,还在念没有用的学位的“画家”,和吃不饱饭的“音乐家”,大家一起住在老房子里,当两个“坐”家。

      沙龙的一位小姐打电话过来,说她的画按标价卖掉三幅——而且都是自画像,请她过来签个字,顺便结帐。
      结帐是受人欢迎的词语,尤其是收钱的那一方,哪怕金额不是很多。花红深刻体会到“艺术家”的艰辛,一方面是无法预期的收入,另一方面是不小的消耗品开支,像经营一家公司,财务上的风险足以压跨不够坚强的人。
      看来她应该好好念书……还是加强一下英语之类的技能,将来也有口饭吃。
      “基于商业习惯,我不能透露买家的细节,……这是出货凭证,请你签个字。”小姐唾沫横飞。她至少在谈不大不小的“业务”。
      花红懂一点道理,但没有任何兴趣。单子上还附照片、尺寸材质说明,骑缝章也全,金额嘛……算不错了。她回想那个毕野的画作,差一位小数点,还有十年的功夫。
      不错了。
      大笔一挥画完自己的名字,现金支票到手,心中是兴奋与满足的。两个人省着点也够了。
      两个人呢!她还是挺喜欢有人做伴的感觉,不聒噪也不过分孤单,比不会说人话、不懂看人脸色的猫强得太多。
      站起身,钢笔和支票收进手工布包,形式上礼貌一下道个别。花红下了楼梯,转角一个身影正看着墙上剩下的几幅画——是她的。
      不自觉,双脚已经走了过去。她万分想知道别人对自己画作的看法,只给一个人、两个人看的宣言其实很可笑。
      那人回头看看她,惊讶出声,“你是这位画家本人?”
      花红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她完全没有应对的经验,最后不得不承认,“是,是啊……这个,请问您对这两幅画有什么建议?画的时候我还太年轻,有些东西没有把握好。”
      他看了她会,问了个意外的问题。“你几岁?”
      花红抬头望进他深沉的眸,不知为何心中一紧。他的身高不赖,不是三等残废之类,也挺端正。“我……还没到二十。”她有些窘迫的低头。好象是太年轻了。
      “没到十九。”他肯定道,“你画过十八岁祭,但没有十九岁的画像。”
      真是太尴尬了!花红开始结巴,“恩,反、反正成年了嘛!我、想别人应该重视我的画而不是我的年纪。对不对。”额头甚至开始冒汗。第一次与观众交流,过分紧张。四处张望一下,幸好不大的空间里没有别人,不然洋相出大了。
      还好他没有多说,只体贴的给她张名片。她连看都不敢看,直接放进包包里。“谢、谢谢!恩,我还没有名片……希望你有个美好的下午。再见!”镇定,镇定!当这是临场测试不就可以了?
      “对了,我忘了说一点。”
      什么?
      他望着她脱下厚实长外套的高领毛衣,“其实你的身材很好啊!相信过几年,你会成为美女的,画家小姐。”好好打扮一下就可以。这年头谁不是三分姿色七分打扮?
      “啊……我还有事,再见!”花红拔腿就跑,一点也顾不得“艺术家”的形象问题。
      坐上车,把名片拿出来看。不明所以。字和意思都不明白。
      卞……酆?怎么念这个字?亏自己还是中文系的,连中国字也会有不会读音的时候。认输,回去查字典。
      广告公司的总监,另一个头衔文化传播公司的执行董事……那是个什么差使?董事还分执行和挂名的?花红将设计精美的纸片扔回包里。反正都没听说过,谁知道那种公司能开多久,又能有几只小猫在里面工作……就像传销老鼠会里的人每个都是专员、主管、经理的,十分好笑……
      晃晃悠悠中花红打了会瞌睡,不想坐过站头,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急得团团转,最后只能伸手招出租车——多花了不少冤枉钱。好事坏事总是会一起来的吧?
      有些受打击的辗转车站、银行、菜场,最后疲惫不堪的回到家——居然有人在唱歌,或是在放录音带。走进昏暗未开灯的客厅,穿过狭小的短短走廊,来到院里的厨房。
      是李春燕在唱歌。唱得非常好,一般人根本唱不上去的高音轻轻松松就吊上去,又立即可以低下两个八度唱低音。音域之宽广让人极端嫉妒。
      至于歌词——不懂。
      见到花红回来,李春燕打住,“我看你没回来,先拿冰箱里的东西做饭。”液化气炉上一边烧汤,一边在清蒸,切好的蔬菜装了几个大碗,准备一等炉火空下来就炒菜。
      “你唱得很专业。比管弦乐还好。”
      “……我更喜欢吹单簧管,不过声乐算是本行。”
      “你刚才唱的不是阳春白雪的那种美声。曲子很熟悉,就不知道什么意思。”
      “是歌剧。”
      “……唱得很好。”以为自己性情冷淡,其实该有的热情和好奇心一点没少,不过以前没发掘自己情绪上的潜力而已。“如果去唱流行歌说不定能当歌星。”
      “我不需要当明星,只要能上台唱一首歌。”
      “很了不起的理想。但你打算怎么出名?上舞台可不是说上就能上的。”
      李春燕将汤锅端下,换铁锅,倒油,再扔下切得精细的葱末和大蒜末。手法纯熟、工夫到位,看得自以为入得厨房的房东惊讶不已。“先练好嗓子、赚足够钱,其他再说。”
      “你工作的地方也可以先表演起来,可能会有人自己找上门。”
      “没人会在歌舞厅里唱原文歌剧,受欢迎的都是些什么妹妹大胆往前走的东西。”
      “因为大家都能唱,所以叫通俗。所以能赚到钱。”李春燕不答,手里迅速的加调料,利落的翻炒、装盘,鲜绿的颜色像刚采摘下的一般,比花红半黄半绿、糊成一团的强多了。
      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做出的肉类菜肴可以吸引像冯晶那样品味不高的食客。
      “好吃。”
      “先去洗手。”
      好象倒转回小小孩的时候,妈妈弄了一桌子的菜,女娃娃用手抓了块肉偷吃,结果东窗事法,给大人赶到水龙头前将沾了酱汁肉末的爪子洗干净。
      连阿咪也违反用餐规定,循着鱼骨头的味道一路跑来,哀怨的盯着新饲主。真是只谗猫!
      在已长大的猫盘子里分下鱼头鱼尾,李春燕招呼花红一同坐下用晚餐。
      像一家人。
      做完不多的功课,一周以后才交的评论文章开了头,再也写不下去。花红本就不是喜欢文字工作的人,写这种不喜欢的玩意更是伤脑筋。看看在记乐谱、指头在半空中上上下下模拟吹奏的房客,“去公园练?”在家鬼叫的话,邻居们齐聚一堂兴师问罪不可。还好公园是免费开放的。
      像初见到她时一样,李春燕坐在草坪上,沐浴在初春三月暖暖的阳光中。
      而花红则是拿了大画板和一把铅笔作画。画里有阳光,还孩童,有嫩绿树芽与青黄交接的草地,还有吹着交响乐和流行曲改编的——萨克斯,她什么时候改装了自己的吃饭家伙?不过不能否认的是萨克斯时下很是流行。
      不知这种快乐的日子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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