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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填报志愿时,花红放弃了提前录取的艺术类学校。本埠的两所专业学院听说风气不太好,加试的时候问题又多,她没钱没后台更不参赛,没道理能考上,还是专心念书。幸好她的记忆力不算太差,对付文科的东西不是特别困难。不然会没书可以念,也或者考不上公费而不得不望着大额自费学费而兴叹。
      天气逐渐炎热,再讲究打扮的女生也拿汗水和庞大的课业压力没办法。这种二流高中的特点就是人工美女多,而各个学校无聊的男孩子们都跑来她们学校找“女朋友”带出去现。
      “花红,听说你要考S大?”
      隔壁班的篮球队长——高三还打球?想去体校?“希望能考上吧。”她懒得理她,提了热水瓶回教室。那傻大个不敢追进其他班级的教室,老师们个个火眼金睛,哪个胆大包天的做复习功课以外的事情就是大逆不道,然后就等着学校家长一起围剿吧!
      他想说自己也考S大,将来可以当校友,不过花红冷漠的反应让他退却。没关系,考上就好办了。
      蝉鸣声传进午后静悄悄的教室显得特别响亮。
      六月了,除却少数几个关系足够的学生,其他人都需要高考分数,所有学生的神经紧绷,连考生的亲友都跟着紧张。
      “小花,阿咪有没有中暑或者不舒服的地方?”
      “它很好。比我还好。”
      “哦,那你呢?有没有把握?”
      “以我的成绩,电大职大绝对没有问题。考得好一点的话能进S大。”
      “……那好。还有什么阿姨可以帮上忙的?”
      只要不帮倒忙,万事大吉。“没有。”她不需要别人过多的“关照”。
      毛毛的动物在讲女主人电话时爬过她的脚面,有些痒痒的;长长软软的胡须轻轻划过小腿的肌肤,惹得她一阵哆嗦。这小东西越来越大担,仗着主人的宠爱,连咬坏椅垫、弄脏地毯都只要小脑袋伸到掌心里磨蹭着舔几下就跑掉,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无可奈何的主人去头疼。人类小孩的功力大概更胜一筹吧。
      快考试了,心境的烦躁估计每个学生或多或少都有。连心爱的笔刷都在哭喊着要得到更多的注意力。
      很久没有出门踩踩地气。花红的脾气是一旦开始一副画是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所以她只能拿了相机走。即便再夸口不在乎学历,终究那玩意是通向成人世界与社会地位的PASS,如同婚姻。
      七月下午的树荫底,温度已经飙高到令人发指的数字。扑面而来的热浪可以将不小心选错时间的小家伙烤晕过去。阿咪大概有动物特有的长处,冷热不怕,很干脆的趴在地上最光滑柔美的一小片草皮上睡觉。
      这是住家附近的公园,人气不因气温而反比下降。人很多,各个都打算流一身臭汗以后回家痛快的浇满头满脚的冷水——浇冰水会感冒的。
      草皮另一个好地方给个写生的家伙占去,悠闲的让人想痛揍他一顿。居然在大热天写生!
      花红走过去,对自己说只想看看这家伙有多糟,顺便嘲笑一下,却没细想从来冷淡的自己哪来的火气。
      铅笔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在画眼前的景,却又不是——他在画心中的景。云应该是这样的,树木花草应该是那样的,人应该是……快乐的,老人孩子在做着他们会做的事情,然后快乐着。还有一个与半大的猫一起午睡的女孩:是她自己吗?她应该这样恬静的在午后的公园草坪上休憩?
      “怎么不睡一会?”画者抬头,笑对遮住阳光的不速之客。
      “你画得很好。”比她好,既写实之至,又充满了理想,不像他这个年纪能达到的深度。“你几岁?”外表很难判断。
      “快三十了。”他自嘲道,“年纪一大,看到的东西和年轻时不太一样了。”
      “你年轻时看到的是什么?”花红固执的追问。
      他想了想,“自以为的艺术。疯狂的追流派、批评别人的作品太匠气,觉得老师同学父母不理解。”为什么和个小女生谈这些?他顿住,“放暑假了?”
      “后天就要开始高考了。”
      两个人再没交谈。他继续画,她看,然后拍了几张照片。事后她发现这台相机的自动取光太差,人物有些看不清、背景光线又太刺眼,真得换一台了。但照片还是忠实的将年轻画者和他的画拍得很清楚,这得归功于对焦的准确。
      画得真好。就应该是这样的啊……
      乱七八糟的沮丧反冲淡了考试的紧张。花红那次考得相当好,高中时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冲进年级前十名。苦等到分数下来,她知道自己已经往某个不算清晰的人生目标前进了一大步。
      一个星期不到,录取通知书送到家。花红立即打个电报给万里以外的父母,她上了S大中文系,别奇怪钱怎会突然少很多——要付学费嘛!

      冯晶在八月份终于干了一件临时监护人该做的事情:弄了部不算太破的轿车送花红和不多的行李到只有四十分钟自行车程的大学报到。
      殷勤的大学“师兄”们抢着给从轿车上款款走下的清秀妹妹提箱子,还有后厢盖里放着的小巧折叠自行车——她考上大学的礼物,当时还是很新鲜的货色,天晓得几年以后就跟两件衬衫相同的价格。
      “谢谢!”她礼貌的和司机道谢、告别。然后立定于称得上气派的大门口。这就是大学……希望不会太无聊。
      果然无聊。呆板的课程、老旧的宿舍,据说理工和外语科系的可以辅修第二学位,可以在二年级换专业,可以住新校区的新公寓楼。为什么他们这群被边缘化了的中文系学生得到的就是次等地位?
      “我们要争取国民待遇!强烈抗议文学院的不公正!”
      “是啊!至少得让我们辅修个外语专业,不行的话弄个外教也好。”
      “……”
      有了加分才考得上的二流高中学生更被遭受次等待遇的学生边缘化,花红不太清楚他们在抗议什么,也不太懂这帮男女的“专有名词”,听得一头雾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少成绩不高的男同学基于性别平衡原理塞到原本阴盛阳衰的中文系,以免一群小女人整天混在一起荷尔蒙失调。同一性别的畸形环境还是挺可怕的。
      仔细看课表,中文系没有红楼梦的学习?好,反正没兴趣。有选修国画课?倒是想研究研究呢。
      将少量几件衣服连一个大箱子放在拥挤的宿舍。果然不出所料,留给她放衣箱的位子是最顶上的一格,严重考验她站在凳子上的平衡感;最妙的是学校按姓名学号安排给她的床位也是在上铺,从床尾望去是大操场和被体育老师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大学生。被排斥得很彻底。
      “我是大学生了……”花红喃喃言语着,将领来的一堆书和寝具分类摆在书架和床上,带上拎到三楼——幸好不是六楼——的自行车,下楼、打开折叠车身,骑车回家。姑娘我高兴锻炼身体来回跑。怎样!

      十八岁的生日了。殷殷期待的大学生活完全被无聊所打倒。离期中考还有一段距离、课业也不至于应付不了。花红苦思生日时画什么给自己。
      不可否认高考前那个人的画给自己的冲击很大,以至于从得奖开始,她再没动笔。以前决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画刷铅笔钢笔一向是自己的最爱。
      难得出门,转到书店,瞻仰一堆价格高高在上的画册、影集。一群无聊的男生鬼头鬼脑的研究着新近卖得红火的□□,偷偷评论哪个身材好。
      花红扫一眼,□□的模特面无表情的在风景区或坐或站,没有美感、没有创意。不过提醒了她,生日给自己的画像,不妨试试裸画?
      找来几本名家画册,现代的仿作惨不忍睹,有些甚至走少女漫画路线、画美丽但比例严重失调的美少女美少年。倒是百年前的画家一笔一划的速写,真实而感动。
      知道该怎么画了。花红将价格不菲的画册放回原处,在营业员由怀疑到希望到失望的眼光中走出书店。
      日头正烈。

      * * *

      人体是最难画的静物,曲线阴影、身材比例、手脚肌肉和神情的微妙变化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仔细勾画。夜里冷了,即使关上全部的窗子、拉上厚实的窗帘,还是冷得连连打喷嚏。打开冬天用的取暖器继续。大体轮廓勾勒出来了。色彩呢?灯光下、静室中,少女玉润的身体晶莹玲珑。无可辩驳的年轻柔滑富有弹性。
      花红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半晌,四周的安静使挂钟秒针的走动成为唯一的声音来源。
      阿咪从客厅的小窝里爬起来,钻进半掩的房门,看看发呆的主人,终于决定她光滑的脚面是个不错的休息场所。于是,在花红的瞠目下,它磨蹭了一会温热的肌肤,小肚子完美的搁上她的脚背,伸个猫科的懒腰又睡着了,竟然还发出轻微的呼哧声!
      晚安,小家伙。祝你有个好梦。
      花红找到了感觉,挑选好颜料,在画布上一笔一笔的表现出心中的颜色,而不是现实中的。
      听说这叫艺术。

      校文艺周在期中考试以后轰轰烈烈的开展,规定每个班必须参加一个以上的项目。卖骚的“文艺委员”立即报名通俗唱法,他自诩为能弹能唱的校园情歌王子,可惜一脸的疙瘩让女生们敬而远之。
      “咦,我们班不是有个艺术加分的同学吗?”
      “快点快点!为班级争光的时刻到了!”
      “喂,花红——呵呵,恩,对不起,你的名字好有意思。我是说你得过奖是不是?”
      “是摄影啦!中学组还是小学组的?”
      “那大学里不知道行不行。”
      “哎呀,多报几个项目的话,我们全班品德分都能多加一点啦!”
      “太好了,我没叠被子被扣分。”
      “懒鬼!活该!”
      “……”
      花红皱眉想了想,她不知道如果参加美术组能得到什么,说不定不得不把自己的裸画拿出来哗众取宠一下……“我报摄影组吧。”谁也不清楚她是美术“特长生”,更不会有叵测用心的“好同学”时不时盯着她的作品,看她有多少进步、打探有没有课外辅导。
      站在自己的得奖作品前卖笑不在花红的意料之内,只能说这个学校的竞争不是那么激烈。她一幅名为《棋子》的照片,因为借来的相机能拍到二十公分以内近距离的中国象棋子、旁边还有爸爸寄回来的埃及女法老王权杖小金像一般人家里不会有,所以混到个一等奖。最重要的是评委个个知道她拿过“国际”大奖,惟恐被斥为没有鉴赏眼光,非常一致的给她高分。
      观众纷纷猜着她作品中的深奥意义,尤其是与近期很流行的一首歌曲同名,引来更多的讨论。甚至校刊也登了几篇观感。
      其实她不过是想借以讽刺中国象棋太中国、太传统,没有女性的角色,才无法走向国际。
      “花红?真的是你!”转过去,是个体面的高个子男生,很面熟。
      “啊……你是……”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是高中还是初中同学?
      “高中的时候我在你们隔壁班。我是葛至贤!”
      “真巧啊!”花红提醒自己上大学就是半个脚踏进社会,得学着虚应人事。“……你现在还打篮球吗?”
      大个头立即变成害羞的小男生,“打、打啊!我们这个礼拜五下午要比赛。你有空来看看吗?”
      真是个差劲的话题,怎么绕到这个上面了。“不好意思,我有事情要做。”
      “画画吗?我一直奇怪你明明学的是油画,结果倒是摄影得奖。你真是全才——”
      救命稻草也就是系主任过来视察,花红才松了口气,“抱歉,我得当临时解说员。”
      一直呈亢奋状态的葛至贤终于闭嘴。
      不过这类青春期小男生不会那么好打发。花红头疼的想,多说两句话就会被视为对某人有意思、一起吃饭会立即传为亲密约会,然后……就是麻烦。
      真是失算!

      礼拜五下午她确实有事,因为冯晶说有个画展的作品和她的风格很像——难道那位伟大的阿姨不知道,对一个画者说有相似的作品在展出是好消息吗?那是超级坏消息!
      咬牙切齿的跺进清静的展厅。这个厅不大,正好将二十几幅作品错落有致的展出。而正对着大门的雪白墙壁上挂了幅超出一般尺寸的巨大照片——不,是油画。
      画中有温暖的阳光,墙壁上一幅草书字写得很好……然后一个少女坐在书桌前,咬着笔杆苦思试卷上题目的答案。最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女很像她——是气质而非长相,否则也许她会告画作者侵犯肖像权。
      站了十多分钟,细细研究画中字画的笔法,以及人物神态的刻画。花红才慢慢巡视其他的作品。其中一幅是张公园里的场景,蓝天白云树林草坪,老人孩子,还有少女和猫。
      似曾相识的画面触动深处的记忆。一个年轻的面孔浮在脑海中。真想骂粗话,这幅画居然卖到五位数!难以想象门口那幅惊艳巨作大概要六位数……以上,对个三十岁的青年画家而言算高价了。
      X的,他是个画家!

      冯晶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跑来花红家,将作为仓库的父母房间里的画都拿出来,去掉蒙在上面已经沾满灰尘的原色布。“你保养得很不好。”
      “又不是值钱的东西。我还打算扔了。”
      “别扔啊!红红,我的朋友新开了家艺术沙龙。他要进一些本地年轻画家的油画,而且指明要特别一点的。”
      “上次那个叫什么来着,是你推荐的那个画展。相信那些作品可以让任何一家沙龙‘蓬荜生辉’!”
      “哎,他叫毕野。那些在展览上已经都卖光了。何况人家不可能把作品放在新开的沙龙里装饰。”
      干脆叫毕加索算了。“而且太贵了。”
      “呃,哈哈……不过你总得有知名度才行啊!我朋友说了,卖掉的金额只抽成这些。”她比了两根指头。
      “很慷慨,是吗?我需要打知名度——可我不认为自己要把画挂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指手画脚。我要把它们都留给我儿子当纪念品。”
      “你的自画像很好。当个‘美女画家’怎么样?”
      “也对,让小孩长大以后知道妈妈年轻时还蛮漂亮的。”
      “小花,你真的不考虑?别的不说,这两幅镜中人很棒。”
      “这叫‘画里人生’,这叫‘十八岁祭’。”
      “真的只给自己看?”冯晶只问这一句,刺得人心里发疼。
      “让他们自己来挑。”
      这些画,花费无数个夜晚,而学习的过程则更长,更长。如果尘封不见天日,它们会哭。可一旦送到人前,又要担心旁人的评价挑剔——真是矛盾啊。

      沙龙负责人周末就来了。
      花红扫一眼就知道冯晶在打什么鬼主意:一个气质成熟稳重的男人,条件和冯大主编相当,可以狼狈为奸——顺便说一句,她所在分刊的主编陷入桃色丑闻被迫外调,连带着另外两个男记者也被其他媒体揭发接收“小姐”造新闻的事情,所以上头紧急将她升为主编,因为女强人的光鲜亮丽形象有助于挽回颜面。
      三十来岁的老板语调温和有礼,虽然有时批的年轻画者鲜血淋漓,可确实讲得很有道理。
      “油画毕竟不是摄影,不需要每一个都照实际来画。”
      由外人说教也许有点效果。冯晶酸酸的想,这小姑娘还不到二十就这么倔强,不是好事。总得有人提点着——不过不是她这个全无形象可言的临时“监护人”来讲,何况她已经满十八岁,成年了。
      傻愣愣各自想心事的大小两位女士送走了客人,和五幅画,留下的是一份看不懂的合同和一张够花红过一年简朴日子的现金支票充作定金。
      “小红亲亲,你十八岁了……恩,去谈个恋爱吧!反正你爸妈高中毕业就结婚,生了你才回头去考大学。所以不会有人反对的啦!”更重要的是,可能改变改变大姑娘冷淡、一丝不苟的性子。没有激情怎么可能有艺术呢?!虽然她内心还是希望花红当个不错的图片文字新闻记者,她念的是中文系不是吗。
      花红淡然的眸子扫她一眼,“没兴趣。”她在计算该给眼前老鸨一样的家伙多少经纪费。
      阿咪饿了,跑进来撒娇。它居然认识很少来的冯晶,原因是这位客人一来就对可怜没人理的它抱抱又亲亲,顺便买鱼肉罐头孝敬。花红摇头,从小冰箱里取出红烧鱼头到厨房加热。而阿咪闻到了味道,乖乖呆在小盘子前,任凭冯晶捉弄爱抚也不理不睬。这一家子的人和动物其他的都不在乎,只讲究吃。
      “要给你介绍吗?”冯主编讨好的问。
      花红定定看了她一会,“你先把那个开沙龙的弄到手再说。”
      伟大的“女强人”十分困窘,又不愿在小辈面前示弱,“哼,他是我的选择‘之一’,不是‘唯一’,明白吗?”
      这就是最好的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诠释。花红懒得回应,回到房间,在大衣柜子里翻了半天摸出个信封,走回客厅交给冯晶。“你的经纪人提成。去买SKII用用,免得看上去太老,没人要。”
      “你!你这个……”冯晶气极,却明白无礼的言语之下的关心。这丫头嘴毒心善,还体贴的用特大号保温壶装了满满的鱼汤喂她。
      很香。
      ……那个SKII有效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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