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七日谈》流湮

7、第柒日。

　　[1].

　　翌日，Dino驾驶一辆黑色保时捷而来，时间尚早，才上午九点，距离他们约定好的十点仍有一个小时。
　　九点半，Dino等来了藤本蓝山。她的打扮很随性，深蓝色牛仔热裤，上身荧光绿条纹的T恤，脚上蹬一双高邦凉鞋，整个人笔挺修长，身材高挑。
　　“早安。”女子拉开车门钻入，无比自然地问候。
　　“早、早安，蓝山ちめん。”Dino的开场白却显然有些磕磕绊绊。说着连自己都汗颜，只得转移了注意力，踩下油门疾驰而走。也忘记要吐槽说，其实已经不早了。

　　正好十点的时候，他们抵达花鸟市场。

　　时近午市，悠闲的意大利人们格外喜欢在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去花鸟市场淘淘爱物。店门口悬挂的鸟笼里鹦鹉学舌，地上睁着无辜红色双眸的白兔却消弭了鹦鹉带来的聒噪感，浴缸中一尾尾游鱼美丽异常，全是鱼鳞鲜亮的热带鱼。

　　藤本蓝山：“对了，你有没有养过犬类？”
　　Dino在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藤本蓝山询问的对象是他，因为这背影漂亮的女子在说话时完全不曾回头，只专心侧身蹲下，伸出手指来逗弄毛绒绒的白兔子。
　　Dino站到她身旁，居高临下的状态，声音就像是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没有。蓝山ちめん为什么这样问？”
　　“其实这个疑问由来已久，”她也不抬头，始终垂下眸，“我一直感觉吧，Dino你和金毛犬很类似，哪里……都很像。所以觉得，你是不是和你养的金毛犬太过亲密了，不知不觉就沾染了习气？”
　　话说到最后她凉凉地掀起眼皮，黑眸上挑，问得毫不留情。
　　Dino：“……”
　　藤本蓝山冲他笑了，扬眉调侃他：“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会想叫你金二毛犬？”
　　Dino：“……”

　　Dino见她似乎是很喜欢小动物的模样，逗弄它们的侧脸上笑容极美，在藤本蓝山领着他穿梭人潮涌动的花鸟市场，搜寻好品种的玫瑰花时抽空问道，既然蓝山ちめん这么喜爱小动物，为什么不养一只呢，比如说养一条松狮犬，没事的时候抱着捏一捏，这种犬类肉肉的摸起来特别有手感。
　　——当然这点是他事先向罗马尼奥询问后特意去做的功课。
　　藤本蓝山对此给出的回答是，她对动物毛，无论是狗毛、猫毛还是鸟毛，统统是过敏的。更何况她这个人为工作性质所限，常常不在家中，满世界跑，养宠物的话一定无法做到尽责任，也没有这个能力，假使某天动物病了，她人在千里之外，结果什么都不晓得。

　　Dino“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却若有所思。

　　来到花店，花店的主人是位中年男性，操着一口利落的意大利语，语速略快且含糊。藤本蓝山虽说是自从高二暑假后便来了意大利留学定居，一口意大利语说得干净纯粹，但像这样带着些地域色彩的口音还是有些难以分辨。
　　她苦恼地皱眉，眼神在扫过一旁男人的时候一亮，忙不迭挥了挥手示意他靠近些。
　　Dino：“？”
　　藤本蓝山在对方离自己只差一步时，蓦地伸展臂膀揽住对方宽阔的肩——末了发现这样的动作有些难度，就算她脚踏高跟利器，Dino也比她高去了半个头不止。于是从揽住改成了拍两下，她在Dino诧异的神色下凑近了，手拢在唇边试图消去些声响，轻声在他耳边问：“他刚才说什么？语速太快了，口音也很怪，我没听清。”
　　Dino顿了顿，才慢吞吞道：“他刚才在介绍店里的新品，好像是什么特别种类的月季花。”
　　“哦。”藤本蓝山应道，在微微撤远的时候注意到了金发男人的异样，觉得他此刻状态显得无比变扭，狐疑地盯着他细看，“你……”
　　Dino：“唔？”
　　藤本蓝山：“你是不是太热了？这种天气，又是这样多的人，中暑的概率也是很大的。你的脸有点红。”
　　刚刚开始经历初恋的Dino在心中默默替自己洒泪。

　　[2].

　　在藤本蓝山的建议和帮助下，Dino选择了一款紫色玫瑰，植入新翻过土的盆栽，等将它搬到车后座安置好时，已经到了饭点。
　　车子开到繁华地段，在路边停下，Dino领着黑发女子踏入一家装潢简洁却布置温馨的餐馆，当然这也是他事先做好了功课了的。因此原本以为他会连点餐都出状况的藤本蓝山十足震惊，眼前这个没有部下在便处于废柴模式的男人，竟是一派优雅，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精英气质，举手投足之间足够迷倒一大片女士，老少通吃。
　　藤本蓝山愣愣地看着他，一气呵成地将餐点安排，也悉心挑选好了一瓶年份够足的美酒。
　　她的双眼狐疑地眨了眨，“你不会是谁假扮的吧？”
　　Dino猛地咳了咳。一边哭笑不得，“蓝山ちめん，你的想象力很厉害……”
　　藤本一闻此句，微微不悦地蹙起眉头来，沉声：“你这是在讽刺我？国中时代国文老师给我的作文批语一直是‘想象力匮乏’。”
　　Dino：“……”要不要每次都直戳她爆点的中心？
　　两人零零总总，大概聊了有一刻钟后，餐点由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端上来。先是开胃菜，服务生替两人点的红酒开瓶，紫红色的液体倒入玻璃高脚杯，接着上来的是主菜。
　　藤本蓝山平日里若是吃西餐，惯常都是在邮轮上用的餐，大厨都是高价聘请来的名厨不说，原材料的海鲜也能保证新鲜，也常常能见到陆地上不太贩卖的品种。然而这家店主打的食物却不是价高质高的海鲜，而是一些家常食材，做出的是温馨的味道，配合餐厅里柔暖的修饰基调与音乐氛围，给人留下极好的印象。
　　在这样舒缓的氛围下，藤本蓝山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与Dino聊着聊着，便开启了学生时代的一些记忆。
　　只是她所说的一直停留于高中时期，在这之前发生的趣事有意无意地被避开了，Dino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略微垂下眼，总觉得眼前这个语速平缓、谈吐风趣的女子似乎有什么回忆在嘴边呼之欲出，又总能及时压抑到喉中。

　　脑中连续转过几个念头，他下了决心，并郑重地抬目直视而去——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中心，瞳光中正倒映着他自己的剪影，既熟悉，也陌生。
　　“蓝山ちめん，如果你有什么事想要倾吐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充当聆听者的角色。”
　　藤本蓝山被兀然打断，惊愕的表情像是听不懂他所说的语言一样。片刻后在她静静趋于沉寂的神色中，Dino又轻声补充道，“只要蓝山ちめん不嫌弃。”

　　有新的短信进来。

　　Dino一愣，尾音戛然而止。然后蓦地发现，收到短讯的是正端坐在他对首的黑发女子。
　　女子飞快地抬眸，眼神在他身上掠过短促的一秒，随即转开。眼帘内敛地垂下，安安静静地查看短信息。
　　这个过程大约只有十五秒左右——反正他是看不清她脸上有何不对的表情，只觉得十分平静——然而平静则是异常，藤本蓝山锁好手机屏幕，将之重新在桌上放好。
　　顿了一顿，却是抬起眸，直直朝他看了过来，嘴唇翕动，竟说了句令他一时无法反应的语言。

　　“那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3].

　　短讯是阿大发来的，话题还接着上一次见面那件事，这回换了新内容。短短两行字里包含了许多信息。
　　譬如赤鹰组这次来意大利谈的生意到手了，他们本来不日就将回国。
　　譬如赤鹰组的组长这回栽了个大跟斗，在谈判桌上被对方家族阴了——对方家族本是个道上赫赫有名、也颇守规则的家族，至少口碑上不错，实力与势力也居于上流，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赤鹰组的组长不是傻瓜，顺藤摸瓜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结果被与对方家族偷偷接触的无名之人重创——阿大领着手下及时赶到将他救出，此时刚在公馆里接受过私聘医生的治疗，还未脱离危险期。

　　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老家伙，正是她许久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
　　藤本鹰治。

　　藤本鹰治，这个老家伙年轻时候意气风发，脾性极横也极嚣张，一接手帮派事务便在短时间内树敌无数，那时候连带威名远播的赤鹰组也被牵累，成了众人杂口下的笑话。
　　然而终究是实力定天下——藤本鹰治这个人人如其名，目光犀利如鹰，身手也是极强，幼时便拜世界级的武师为师，熟通人体各穴与命门所在，手指微勾间便可夺人性命。在他手里的赤鹰组很快发展壮大，创历史新高，也顺利取代了原来的江湖老大，成为日本□□的教父级人物。
　　26岁时，他得了爱女。取名藤本蓝山。

　　藤本蓝山从小受极了宠爱，因母亲早逝，藤本鹰治这样可怕的男人竟也充当了母亲的角色，对她的照料虽然笨拙却巨细无靡，一点一滴的琐碎通通记在心里，也遵从她的意愿让她去普通的学校，与同龄的伙伴们无异。
　　而当时跟在她身边的，也是赤鹰组里收养的一个弃婴，只比她大了几个月。男生笑起来既张扬又有适宜的腼腆，从小身上就招揽满了光芒的汇聚。藤本蓝山一直以为，今后会是这个藤本家的义子来继承她父亲的事业，整个赤鹰组日后都要依靠成人后的他存活。

　　但一桩意料之外的事情，却让这样的未来被撕扯成了碎片，再无法粘合。
　　她的竹马死了，代替她。
　　见死不救的是她，是阿大，也是藤本鹰治。

　　后来那个野心大手段却恶心的小家族被一锅端了，直接踹了老巢，赤鹰组也在此后愈发强大，这件事倒成了扬威立势的契机。赤鹰组势力不断扩张，终于在两年后达到了饱和，如愿登顶。此时的藤本蓝山却再不愿待下去，高二时瞒着所有人先申请了意大利的留学机会，等到藤本鹰治发现时见她态度强硬，低低叹了生气，最后仍是放她出国了。没想到这一放，这一出国，便是整整七、八年的不见与思念。

　　“起初我是恨他的……为什么要给我安上这样一个需要我来背负的沉重背景？为什么要选择哄骗我，实际却毅然舍弃了自己喜爱的义子？我既失去了幼时唯一的挚友，也不再愿意相信他。”
　　“出国后一个人学习，一个人生活，后来认识了现在的铁公鸡上司Ortigia，是他令我定下了职业与未来的目标。我想至少在我变强到能不再拖累任何人、甚至可以保护好周围每一个在乎的人之前，不会回去见他。”
　　“说不恨了，应该是骗人的。连自己都骗不过。”
　　“不过，最恨的还是我自己。那个时候太过懦弱，什么也无力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优秀如他，那样丑陋地死去。”

　　Dino看着她。之前他始终沉默，把女子每一句话语都细细在心里头嚼了去理解。他试图去揣测藤本蓝山现在的心理，模模糊糊抓到了点什么，剩下的半分则有难度。直到他抬头与她默默对视，他在她平日里明澈犀利的眸子里捕捉到了半丝迷惘。
　　“我想，”他开口道，“蓝山ちめん其实心里十分清楚。只是，还走不过自己心里那关。”
　　“是吗？”她反问，接着没了下文，仿佛是默认了。
　　Dino点点头，“去见见他吧。藤本前辈的选择忠于他自己的内心。相比那个孩子，他的选择只可能是你。实际上你不恨他的。从蓝山ちめん你看过短信后的表情里就看得出来了。”他牢牢锁住她的双眸，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或许你恨的，从来都是无法改变过去的遗憾——这样一个事实。”

　　藤本蓝山的眸子微愕地睁大，半晌无言。又或者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只有用行动告诉他——她再次拿起手机，手指灵活动作间完成了短信的回复。
　　她蓦地松了口气，五秒钟后将阿大给她的回复直接亮给面前神情认真的金发男人看。

　　我知道了。Boss也已经挺过了危险期，我们等你过来。
　　From 阿大

　　Dino笑着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投注到屏幕后女子难得含着愉快笑意的脸孔上。“恭喜。”
　　藤本蓝山笑着将手机收好，他们这顿午餐也用得差不多了，于是Dino便招手请来服务生结账。藤本蓝山静静看着他与服务生交谈的侧脸，突然从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这样的Dino简直像是件美术馆中大艺术家们笔下的臻品，值得将每一寸每一寸的线条，都一一绘制下来。
　　——“麻烦你载我去他所在的公馆，Dino。”

　　[4].

　　Dino已先起身，略略躬身做了个绅士礼，蓝山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在Dino启动引擎后回拨了个电话。
　　他起初只心情很好地专心开车，一边暗自回忆，刚才自己的表现是不是很英武很酷很有首领范儿？那厢副驾上的藤本蓝山已经朝电波那头开口：“喂，阿大么？你说一下具体的地址，我输进GPS里去，免得迷路。”
　　……
　　“我当然不会这么没水平。开车的另有其人。”
　　……
　　“就是那天晚上你见到的么。你应该汇报给你Boss听过了吧，他是我男朋友的事情。”
　　……
　　Dino手中的方向盘差点一个打滑。
　　……
　　“就是他。藤本鹰治先生如果不满意完全可以等可以活蹦乱跳时亲自检验啊。”
　　……
　　“我……还可以吧，暂时满意。不满意了的时候等藤本鹰治先生帮我退货呀。”

　　藤本蓝山结束了通话，挑了挑眉看向驾驶座上故作镇定、实际上俊秀的面孔涨得通红通红的金发男人。在她毫不掩饰的注视下，Dino一边慌忙问不是说笑的吧，一边在路边停下车，忙回身往后座上前倾身体捞过那盆紫色玫瑰。
　　他的脸颊涨得愈发通红，说话时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定、定情礼物……！”
　　藤本蓝山：“……”

　　[5].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经过我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看起来好像最应该是过客的你，
　　在我心中占据了这么重的地位。
　　——《One Day》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