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七日谈》流湮

6、第陆日。

　　[1].

　　这一夜之后，一切又有了新的开始。

　　蓝山从一开始对他留下的差劲印象终于消去了半点，医药费与夜宵费大致相抵（大丈夫？)，因着Cavallone总部的城堡令藤本蓝山在那晚的留宿十分舒适，便给Dino好心情地留下了邮箱地址及MSN账号，并在手机里存下了此人的号码。虽然此人不争气，手忙脚乱的震惊中完全想不起来手机扔哪儿了，也死活记不得号码，所以在折腾了许久之后才从好部下罗马尼奥那里听来。

　　一边输入号码编辑新联系人，一边暗想，罗马尼奥先生简直像是Dino这个生活废柴的保父般操心操肺，这才是真爱。蓝山如此感慨道。

　　她的假期仍在继续。炼完装备也打了帮战，战斗过后便是空虚，刷了新地图后忒无聊地去钓鱼……被围观了之后她也不耐烦起来，随之退了游戏，改登MSN，再顺手打开了许久未查看的邮箱。
　　新邮件堆积了好几封，沉在底下的都是各式广告，也有身为上司却斤斤计较的Ortigia寄来的催债信。藤本按了按太阳穴，内心极为震撼，也深深为他毅力所折服。再往下翻过几封，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说熟悉是因为在一堆广告ID中这算是她知晓的名字了，但实际上用这个名送出的邮件，这几年来不出三封。
　　对，这应该便是第三封邮件。

　　藤本蓝山眯了眯眼，鼠标移过去右击，页面跳转，但在第一个字浮现出来之前，她又飞快地关闭了窗口。微不可闻地叹气，气声似的尾音转瞬即逝，被她举杯呷了口水后阻断，成为徘徊在一两秒之间短促的幻觉。

　　[2].

　　当晚，月色朦胧。一把尖刀边缘泛起寒光，贴在人脸上。

　　那个惊恐着，眼珠瞪大到几欲凸出的人不过是个孩子，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从国小升入国中的这个暑假，他被人完完全全毁去，如一尊摔碎了的木雕，虽由造物者精雕细琢，却最终烂成稀泥，腐化在荒芜的庭院中，垃圾般沉入稀烂泥泞的泥土之下。

　　庭院中最后仍开满了花，藤本蓝山却无法再寻回他的尸骨安葬。这个情景她已许久不曾梦见过，经某个人物的提醒，在今晚重见天日。藤本手心里俱是黏腻的湿汗，薄薄地覆盖在皮肤上一层，她起身下床，兀的一股寒意收缩，从心头上一闪即逝。

　　喝过凉水后才发觉自己胸口的起伏频率极大，藤本蓝山深深吐气，胸口那缕浊气却始终缭绕不去，占据了那块地方。也对，十年来皆是如此情况。或许潜意识中她也承认了，其实那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她藤本蓝山才正确，如果不是她太过于弱小与被动，连称为是条任人宰割的俎上之鱼的资格都不够；如果她能够拥有衬得上背景的自身实力；又如果她根本不具有这样深重，简直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背景；……或许，那个孩子也不会死。他能够长大，长成个帅气逼人的男子汉，永远自我感觉超好地拍拍胸脯定下海口般的承诺，但凡发生任何麻烦事情，都会一如既往罩着自家青梅。

　　一转眼时间划过，已是十年后。然而时光机永远不存在于世，无法带领她穿梭时光回头。

　　“呼……”片刻后，她的呼吸趋于平缓，神情也恢复了正常时的处变不惊。

　　静静躺在一袋里的手机突然在这深夜的寂静中躁动起来，藤本蓝山回神，暗暗思忖道不会是Ortigia在乎她的欠债已在乎到夜不能寐的地步吧。结果滑开锁屏一瞥，Dino四个白花花的字母几乎划伤了她的眼睛。

　　这个时候，他发来短信要做什么……？

　　[3].

　　Dino没有自觉，不代表罗马尼奥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别说平日里Boss条件反射性走丢，最近他迷路的频率似乎更高出了一两倍，似乎经常看到他一个人不带部下就走出去啊……然后在隔开一段时间后又总能安然回来。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从逻辑到现实，全都不科学。

　　而这段空缺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不凑巧的是，藤本蓝山正是当事人之一，这些一点儿也不科学的事情令她哭笑不得，无语到想发疯。
　　后来得了个机会，当罗马尼奥突然问起这件事来时，藤本蓝山楞了片刻，随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与太阳穴，脑仁发涨地将这痛苦的过程回忆出来。

　　[4].

　　第一日。

　　Dino君来电话，称出租车司机没能按照他指的路顺畅抵达目的地，请求帮助。
　　藤本蓝山问：“你在哪儿？”
　　Dino：“司机先生，请问我们在哪儿？”
　　藤本蓝山：“……”
　　千里迢迢的跋涉之后，藤本蓝山终于接到了苦逼的跳马先生，又充当了回免费司机，载他去了一家新落成的美术馆。据他本人说，这是一个黑手党家族老大开设的，因为那位首领格外喜爱并收藏艺术珍品，开辟一家美术馆展览自己心爱之物是他的一大梦想。
　　而他Dino·Cavallone作为加百罗涅的首领，则需去参加落成典礼，荣幸地被邀请替美术馆剪彩。

　　第二日。

　　在幽暗空旷的电影院中，夜场正播放着获奖无数却不卖座的文艺范儿片子。
　　隔开一排的前座上，女人小声啜泣着斜靠入身旁男性的怀抱，那男性也很懂牢握机会，大手揽过女子纤细的肩头，将她拢抱在怀，轻声哄着。

　　藤本蓝山在后座冷眼瞧着，她的目光不曾挪动分毫，始终固定在画面一帧一帧跳动的大荧幕上，而这些发生在电影院中的、最具有恋爱氛围的梗却也巨细无靡地落入了她的眼底。
　　她忽然生出一种令人不太愉悦的感觉，仿佛她才是这整个偌大的电影院中，唯一存在的异类。
　　这时候，已调了静音的手机蓦地在衣袋里亮起屏幕，震得搭在扶手上的手也感到略略发麻。藤本蓝山沉默片刻，随即站起身来朝外边走了出去，将电影里那浓重的悲情对白隔绝在耳后。

　　藤本蓝山接起电话，“喂。”
　　藤本蓝山不知道回应什么话才好：“……”
　　藤本蓝山沉默一阵，将手机从耳边挪开，掐断通话。

　　第三日。

　　藤本蓝山瞟了一眼手机屏幕，见又是那个名字，直接扭头无视。
　　然而这电话实在不依不饶，她吃午饭时响，忍；她开网游时响，忍；她上厕所时响，……尼玛不能忍。
　　藤本蓝山无力地道：“喂……”
　　……

　　第四日。

　　这一天一直到黄昏手机上都不曾亮起个那个人名，藤本蓝山乐得不被骚扰，一口气连冲十几级，又在刷副本时捡到了极品装备，心情好极，大发慈悲地打过去电话。
　　她吹了声口哨：“哟，今天怎么不迷路啦，金二毛犬。”
　　金二毛犬：“……”

　　第五日。

　　Ortigia又祭出了MSN轰炸型催债，藤本蓝山望着被刷成一片红的聊天界面，眨着眼一滴冷汗就挂了下来。

　　其实，她不过是欠了几次夜宵费用而已……
　　真真是，一毛不肯拔的人物啊。
　　哪像那只金毛大型犬，摸摸头就给蹭，勾勾手就帮付账，打个电话就热情而不避讳地、毫无揭自己短的自觉，将糗事一一羞涩告知。

　　她表示，金毛犬很好养，虽然麻烦了点，但很能逗得她心情愉快，适合发展长久饲养关系。
　　于是这天下午藤本将一些现金塞入信封，摇晃着车钥匙出了门，去给催债快催成了神经质的Ortigia送起死回生药。

　　回程的时候路过罗马大街，她没有去那家惯常会去的花店，事实上家里已有好些天没有漂浮着玫瑰香气了。然后藤本蓝山在路过街上那家新开的、人头攒动的新咖啡屋之时一眼便瞧见了那头金毛。
　　红色英朗GT缓缓停在路边，她摘下挡住大半张精致脸孔的墨镜，摇下车窗，对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光顾一回的金毛犬召唤道：“Dino，过来下。”

　　Dino闻声回头，刹那折射的阳光刺入眼眸，仿佛连贯的电影镜头被人剪去了一帧胶卷，再定格时便有了种时间漏去了一秒的感觉。
　　他朝这边走来，而她熄了引擎，下车，努了努嘴示意他跟着她走。
　　两人横穿马路，去到街对面那家日渐冷清的Amor咖啡屋。其实这样的光景恰恰很衬Amor咖啡屋淡雅恬静的氛围，那是一片不容人侵犯的地方，恰如世界的边缘。

　　在Amor咖啡屋临窗的位置上，光线从透明的窗外金箔般撒入，铺天盖地地将女子浅啜咖啡的身影笼罩起来，侧转的脸逆了光，勾出一撇形状姣好的光边。
　　椎名亜弥，是这个女子的名字。
　　缓缓流泻的不仅仅是午后的阳光，还有这片安静世界中播放的音乐，藤本蓝山知道这家店的特色之一便是三百六十五天，绝不会重复的音乐播放，更知道这里主打的爱尔兰咖啡背后，那个美丽却充满遗憾的故事。
　　讲述的是一段，“You’ll just never know”的遗憾记忆。

　　第六日。

　　Dino道：“今天忙过后路过昨天你带我去的那家咖啡店，知道我遇见了谁？”
　　藤本蓝山顿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椅子旋转过半圈，她人微一摇晃，转眼走上了露台。晚风吹拂，夕阳的容颜瑰丽艳绝，宛如旧世纪雍容华贵的时代荣光。
　　女子的声音从手机里模模糊糊地传来，像是一记轻声的低喃：“谁？”
　　Dino忽而错生一种感觉，但又直觉这并非他一时的错觉，这个女子似乎并没有外表上那么刀枪不入，玫瑰花般艳则艳矣，却遍布尖刺，实际上强势如藤本蓝山，也有口吻温软的时候。就像玫瑰花的花瓣一样，指尖只轻轻一拂，盛放的露水便滚落下来。
　　Dino：“我的师弟，沢田纲吉。”
　　藤本蓝山许久不说话。Dino捏紧了手机，在耳旁贴得更紧，生怕错漏她任何一下短促的音节。
　　十秒后，藤本蓝山终于再度开口：“……那是谁。”
　　Dino：“……”
　　他脑中蓦地闪过一条，对哦！他们两个不认识！

　　第七日。

　　自Dino头一回将藤本蓝山与她心爱的玫瑰联系到一处去，她们属性相同的思维定式便留存了下来。他想，她这么喜欢玫瑰一定是有理由的，否则不会连那次去医院探望他，都携着束白玫瑰。
　　……当然Dino一直到最后都不曾知晓，那束夸张的新鲜白玫瑰其实是花店女主人的杰作。

　　他回头看了看房间的墙角，一株蔷薇花扫除了那块位置的灰暗色调，妍丽的花朵衬以鲜绿的枝叶，夺目异常。这样的装饰他已经习惯，也对蔷薇花的香气十分熟悉，最近这些天却无端地冒出个想法来。想到这里，Dino再次将邮件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虽说邮件上只有短短两行字，他却是检查得十分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审视了过去。

　　To 藤本蓝山：
　　蓝山ちめん后天有空么？想去买盆玫瑰花来培植养护，知道蓝山ちめん因着对玫瑰花的喜爱而略有研究，希望能得到指教。
　　可以的话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蓝山ちめん，一起去花鸟市场挑选。
　　——From Dino

　　然后，他按下了发送键。

　　在等待了近半个小时之后，Dino如愿等来了回音。

　　To Dino：
　　好。
　　——From 藤本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