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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撒手人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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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俗称小年,打从今日起宫内每晚均燃放花炮直至正月十七,喜庆的气氛笼罩在整个紫禁城。其实期待过年往往比过年本身更加令人回味。
因年前、年后宫中祭祀、朝会繁多,寿宁也更换上了真红大袖衫礼服,绣云凤文的霞帔,戴上了九翟冠。本是威严而令人敬畏的寿宁公主,又平添了几分端庄。
“今夜有烟火,她会去看吗?”寿宁手捧冒着热气的瓷杯,送到嘴边轻轻吹气。
“不知道。想知道您不如自己去问问看。”白菊立在寿宁身旁带答不理的回着话。
“算了。风鸣、雪儿她们回来了吗?”寿宁轻啄一口热水,烫得直咧嘴,不住的摇头。“她变了,菊儿也变了。”
“她们还没回来,我怎得变了,还请殿下明示。”白菊的态度依然冷淡。
“从前那个通情达理的菊儿不见喽。”寿宁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向正殿大门。
‘呵呵。’自打出征朝鲜后,白菊便未见寿宁穿过女装,今日见其背影,走起路来步履婀娜,举手投足更是艳影仙姿,再无往日雷厉风行的硬朗做派,横扫千军的大将风范。不知则子看到这般模样的意中人是何感受,想想都觉得好笑,不由自主的发出轻微笑声。
“穿成这样本宫亦觉得别扭。”寿宁抬起手臂,盯着宽大的衣袖看,竟联想到则子所穿的‘吴服’。
“殿下,圣上有旨,招您去奉天殿。”一名小太监跪倒在寿宁脚下。寿宁不敢怠慢,跟着小太监前往奉天殿。
奉天殿内万历皇帝端坐在正殿中央,旁边有护驾的锦衣卫和几名太监。殿上立着一人,头戴黑笠身穿白色交领素衣。出于礼貌寿宁未敢过多端详此人,单凭衣着也可猜测出此人定是朝鲜使臣。
“宁儿,这位是朝鲜使臣柳正信,他带来好消息,说是在朝倭人现已全部清除,过不了多久邢玠他们便可班师回京。他本人还有些私事要与你讲。” 年关将至万历皇帝事务颇为繁忙,将柳正信引见给寿宁后便匆匆离去。
柳正信,贞和的未婚夫,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翁主驸马。虽然对他心生厌恶,但又不好失礼于他,只得耐着性子应付。寿宁懂得朝鲜语,通事(翻译)少卿(官职)退出了奉天殿,殿内仅剩下寿宁与柳正信两人。
“寿宁殿下,久仰大名。”柳正信脸上透露出一丝丝悲伤,谦逊的与寿宁行礼。
“使节大人过奖了,不知你找本宫所为何事?”寿宁看到柳正信就会想起贞和,不可言宣的感伤便越发的强烈。寿宁想要尽快脱身,也不多加寒暄,开诚布公的询问事由。
“是这样的,我来替贞和翁主还东西给寿宁殿下。”柳正信脸上留着短而齐的胡须,说话的时候胡须跟着嘴唇不停的颤抖。
“噢,东西何在。”寿宁想拿了东西立马走人,不想再多看柳正信一眼。她怕自己无法克制住激动而烦躁的情绪,在奉天殿内将柳正信打的鼻青脸肿。
“在殿外。”柳正信的步伐,稳健中略显沉重,到殿外的太监手中接过一个白布包裹,双手抓紧包裹置于胸前回到正殿内,呈到寿宁面前。
“这是什么?”寿宁伸出手去拿,柳正信托着包裹的双手略微往回缩了缩,寿宁抓了个空。
寿宁笑了笑,缓解尴尬,而后再抓,柳正信再缩。寿宁索性上、下夹击双手按住包裹。“柳大人这是何意,难道这个不是贞和要给本宫的吗?”
“是。”柳正信眼眶湿润,眨眨眼睛不让泪水溢出,深吸口气,微微张开抖动的嘴唇。“尊贞和翁主遗愿,这是给您的。”
寿宁听得遗愿两字,身子一怔,以为自己幻听,抬起按住包裹的手抓住柳正信的衣领。“你再说一遍。尊贞和翁主什么?”
“遗愿。”柳正信亦不反抗,任凭寿宁拉扯他的衣领。
“怎的会成了遗愿,离开汉城时她不是好好的吗?你说错了是不是。”寿宁失去理智,用力晃动着柳正信。“不对,是本宫幻听,听错了。”
“我没有说错,您也没有听错,贞和翁主她…。”柳正信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悲伤,哽咽住无法继续说下去。
“你若敢告知本宫贞和她,她不在人世了,信不信本宫一掌劈了你,让你命丧奉天殿。”寿宁情绪异常激动,左手抓住柳正信的衣领,右手摆出手刀的姿势,高高举过头顶,运足了气于右手手掌,蓄势待发。
“即便您打死我,贞和翁主她也无法复活,倘若真可换命的话,您杀了我便是。”柳正信把心一横紧闭双眼,仰着头迎向寿宁高高举起的手掌。
“怎么会这样,本宫离开汉城时她不是还好好的吗?”寿宁涨红了的双眼不停地在眼眶内滚动,向高提了提柳正信的衣领,紧咬银牙恨不得生吞了他。
“就在您离开汉城的第二天,贞和翁主她悬梁自尽了。”柳正信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语速也极为缓慢。“当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在她的脚下我们发现了一封遗书和这个。”柳正信再次将白色包裹举到寿宁眼前。
寿宁松开柳正信,颤抖的手打开包裹已成难事,许久方才解开包裹上打的绳结。一件大红色袍子展露在寿宁眼前,这是自己的袍子,寿宁一眼便认出来,手将袍子缓缓捧起,搂在怀中,感受贞和在人世间残留的最后一点点气息。
寿宁没有理会柳正信,抱着袍子踉跄的走出奉天殿,看见她如此状态的太监、宫女们均躲闪回避。这段回永宁宫的路寿宁不知是怎么走回去的,一路上贞和的笑、贞和的哭、贞和的一切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眼泪有如决了堤的洪水般不断涌出。
当走到永宁宫大门时,寿宁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将所有怨气全部发泄在朱红色的宫门上。
来开门的小太监文海看到寿宁的样子吓的魂不守舍,亦不敢盘问,立在旁边等待召唤。
寿宁扶着金黄色琉璃照壁绕到院子里,靠着照壁慢慢滑下坐在地上,恍惚间看着白菊等人跑向自己,而后闭上了双眼昏睡过去。
“袍子、袍子。”这是寿宁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在这儿。”白菊急忙拿来红袍放到寿宁的手中,不再与寿宁怄气精心的照料着她。
寿宁将袍子抱在怀里背冲白菊,蜷曲着身子,低声抽泣。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白菊看到这般无助的寿宁,急得直在地上转圈,心中萌生出不祥的预感。
“本宫想静静。”寿宁有意轰走白菊。
“菊儿觉得,烦心的事情和别人说说,心里或许会好受些。再说夜晚圣上设宴您不去啦!”白菊的威逼利诱没能使寿宁转会身,反而使她身子团的更紧。白菊不敢再出声,静静的站在其旁边守着她。
“贞和弃人何处去?绝来音,玉香消,奈何桥下独饮孟婆汤。汉城外,别离后,竟成生死疏途两向望,惜怜人,恨自身。失去方知相忆深,料得此刻断人肠,悔不当初携手赴天涯。”凄凄惨惨的悲鸣之音由寿宁口中娓娓传出。
“殿下您是说贞和她…,什么时候的事。”白菊亦觉得不可思议,分别时还好端端的。
“菊儿你说,那背信弃义害死贞和的负心之人,应当如何处置。”寿宁抱着袍子突然坐起身,失了魂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白菊看。
“应当,应当一掌劈死他。”白菊误认为寿宁在说贞和的未婚夫柳正信,于是毫无顾忌的在一旁添油加醋。
“你说的对,怎能让这种人苟活于世。”寿宁猛地抬起右手,掌心对准头顶百会穴,注入内力的掌风顺势而下。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白菊眼疾手快抓住寿宁的手臂往后拉。
“菊儿,背信弃义的负心人不是别人正是……。唉。”寿宁仰面躺下,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耳廓。
“贞和的死怎和殿下扯上了关系。即便是您有错也不可轻生,您有个好歹贞和她也活不过来不是吗?” 白菊跪在地上死死的拉住寿宁的手。
寿宁用袍子捂住脸,不让白菊看到自己脸上痛苦的表情。分别时贞和的话语不停的回荡在耳畔。话中分明透露出永别的意味,只是那时寿宁一味的想着则子的事儿,没有多加思考贞和话中的含义,竟然错过了挽救贞和性命最后的机会。
心中在不断的呼喊着贞和的名字,不停的对其忏悔,不住的哀求老天不要夺走贞和的性命,让她天真灿烂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寿宁更希望上苍在和自己开玩笑,这是一场梦,醒来便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疼痛感让寿宁意识到这不是梦,左手食指上血淋淋几个牙印更加确认了自己想法,寿宁手疼心更疼,疼得无法忍受,吐气吸气间平添了几许障碍,使其呼吸困难。寿宁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仿佛出现了贞和的身影,手中拎着三尺白蛉来向自己索命。寿宁泪水纵横摇着头迎了上去,不由分说将贞和搂在怀里,脸上露出了微笑。
待寿宁睡熟后,白菊将寿宁搂着自己的手臂强行扒开,为其掩好被子,关上房门回到正殿,用手掌扇风使脸上的潮红尽快散去。白菊形影不离的跟随寿宁七年,还是头次与其有这般紧密的接触,使得白菊思绪混乱春意荡漾,白菊怕自己把持不住做出些过激的举动,不得不跑出来稳稳情绪。
由于寿宁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没能参加万历皇帝钦定的晚宴,白菊便找理由,说是寿宁得了风寒勉强推托过去。
从腊月二十三到腊月二十六,寿宁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躺着,茶饭不思,睡了又醒,醒后便哭,哭罢又睡,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四天。
眼看三十就要到了,年夜饭寿宁再不去万历皇帝定会找到永宁宫的。白菊急得团团转,但也无计可施。忽然白菊眼前一亮,怎把则子这个救星给忘了,或许则子能将寿宁的魂魄找回来。
腊月二十七一大早,天还未亮白菊便来到则子的住处。
白菊没有将此行的目的直接说给则子听,只是与其闲聊未敢涉及正经事。白菊怕被则子当即回绝,连最后的希望都会变成绝望。
“白菊天不亮便来找我,可是你家殿下出了什么事。”则子何等的聪慧,通过白菊的言、行便分析出寿宁出了事,自己虽是担心但脸上并未表露出来。“也可能是我多虑了。”
“还真让你说中了,她是出了事。……”白菊战战兢兢的讲完了寿宁堕落的缘由,看着则子的反应。
“白菊太过高看我,她岂能听我劝导。” 坐在椅子上思绪万千的则子,眼眶中泪花滚动。寿宁竟为贞和的死而选择轻生,可见她二人的感情非旁人所能介入,不禁伤感,倘若死的人不是贞和而是自己,寿宁又会怎样。
“现在能使殿下还魂的人,非你莫属。”白菊见则子略显迟疑,便双膝跪地诚心恳求。
则子俯下身扶起白菊。“白菊你这样实在让我这带罪囚徒承受不起啊!”
“你若不答应我是不会起来的。”白菊语气凝重,反抓住则子的手,再次跪地。
“白菊,你真会为难人。”则子站起身走到门口。“你与白雪平日对我甚为照顾,今天看在你二人的面子,我走一趟,能否成功白菊勿抱太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