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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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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玛小姐?”
正一的声音成功引回了我的注意力。我将视线从窗外移回来,正见他拿着杯水递到我面前,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容,“口渴了吧?”
“还好。”我点点头接过水杯,忍不住又望向外面,“就是很烦。”
一月份的天空总是染着阴沉沉的银灰色。云朵的形状不甚分明,好像一大片都连在了一起。今天很难得有些阳光,轻软地从连绵云层背后洒下,总算为接连的苍白新添了几许生气。
从这二十八层的高度望出去,那些光亮似乎就近在咫尺。
脑中突然有个念头,想要把这样的景象刻出来。可是……
我皱了下眉,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节上的老茧还纹丝不动地留在上面,可这双手现在却连刻刀都拿不动了。
我猜,一定没有人能想像得到,当时名噪一时、被称为“当代米开朗琪罗”的阿萝玛博那罗蒂现在却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无聊的每一天。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就好像——那个时候白兰说的所谓“初见”,我直到很久以后才恍然意识到,也许那不过就是想要逗弄我们的说辞罢了。
我在心里笑了一声,抬头对正一道:“我休息好了,去看看里面准备的怎么样了吧。”
每月一次的大检查又花时间又花体力。
我一早上几乎都在不断进出各种仪器,先不说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令人非常不爽,这件事情本身就实在锻炼体力。可偏偏我现在又根本不能支撑那么长时间,所以只能隔一段时间出来休息一下再回去继续。
重新走进检查室的时候里面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医生正站在巨大的仪器前面记录着不知什么数据。我托腮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还需要多久,奥多医生?”
他是白兰专门为我请来的主治医生,听说是个非常热衷于研究疑难杂症的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医学界中早已赫赫有名。
听见我说话,他这才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答道:“还剩两项检查。”
等在一边的正一低头看我一眼,急忙笑着补充了一句:“马上就能结束了呢,阿萝玛小姐。”
我默默抬头看他,最后无力叹了口气:“嗯。”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青年。他站在门口朝我们行了一礼,随即跑到正一面前,毕恭毕敬地又鞠了一躬:“入江大人,可以打扰一下吗?”
正一眉头一蹙,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只好跟着那人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了一句:“阿萝玛小姐,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知道了。”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直到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外,这才转回身来。看着正在摆弄仪器的奥多医生,我一边用手指卷着头发,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的时间还剩下多少?”
男人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来,皱着眉看了我几秒,抬手扶了下镜框,然后又转了回去:“保守估计,一年。”
一年。
我闭了闭眼,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地笑了声。既然有了他的这句话,那么撑到夏天绝对没有问题了,情况要是再好一些的话,到时候勉强走上几步应该也可以吧。
我悄悄松了口气,继续托腮看着他摆弄仪器。想了想,又勾起唇角,不忘提醒了一句:“这件事情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哦,奥多医生~
——尤其是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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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的检查终于在午饭之前结束了。
正一大概是临时出现了另外的工作,所以在将我带到餐厅交给已经等在那里的白兰之后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就像每次的这个时候,他总会在午饭时间遇到各种各样急需处理的问题,然后留下我和白兰两个人吃午饭。
白兰依旧和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样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工作了一个早上的人。席间他说起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仍和平常一样绝口不提黑手党甚至相关的话题。
——明明自己从事的就是这一行业,而且还是近来赫赫有名的杰索家族的BOSS。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厌恶黑手党才特意不在我面前提起,但要是他真的试图谈论,我一定会没有胃口继续吃饭的。
今天说到正一的八卦,刚好用餐完毕,白兰一边优雅地拿着餐巾擦拭唇角,一边毫无诚意地笑道:“小正真忙呢~连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帮他物色一下女孩子的~”
我哼笑一声,将餐具都放回餐盘里:“所以说,你也可以稍微收敛一点了,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方法支开正一吧。”
“被发现了呢~”他毫不在意地弯起嘴角,扔下餐巾就走过来,“那我下次换个借口吧~”我挑了下眉,还没说话,他已弯下腰来,亲昵地凑到我耳边。毛茸茸的发尖刺得皮肤有些微痒,我忍不住推了推这个仍在靠近的脑袋,他反而更近地凑过来,小声道,“接下来带你去个好地方哦~阿萝玛~”
他所说的好地方——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个巨大的屋顶花园。
就在这座超高层建筑的顶楼,全部用钢结构支撑而起,四面是透明的大玻璃。今天原本微弱的阳光在经过重重折射之后,一下子变得灿烂夺目,与满室蔷薇花交相辉映,仿佛雨后初晴的七色虹光。
眼底尽是夺目的鲜红色,铺了一地的蔷薇争相斗艳,在这样的冬日里也开得如火如荼。
白兰推着我走到花海正中,俯身踩下朵红蔷薇递进我手心:“喜欢吗?”
那花瓣上还带着颤抖的水珠,被阳光一照更是显得娇艳欲滴。我伸手接过,低头看了它几眼,这才再次抬起头来。
明晃晃的白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但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得清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容。他新月般的双眸里好像燃烧着紫色的火焰,闪闪烁烁宛如星子。眼底的紫色刺青随着他的动作弯起,恍惚间也像是开成了花。
他永远都是这样笑得让人看不出情绪,好像这张脸上除了微笑就不会出现其他的表情。
当年他也是这样,笑着说我就是他的蔷薇花。
可是我至今都没能明白他说那句话的意思。
但我觉得到现在这样的时候,想不想得明白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透过四壁向下望去,大大小小的建筑都化作了线条,整座城市就像是嵌在了玻璃里面,仿佛一伸手就能全部握在掌中。
这就是巴勒莫。这就是西西里。
19岁那年,我带着梦想和抱负来到这里,转眼就是6个春夏秋冬,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全部留给了这座城市。而如今,开遍的蔷薇花不知何时具已凋谢,只留下残破的花瓣在空气中渐次消散。
我还来不及将一切都抓住,曾经拥有的也在一夕之间失去,现在能握在手中的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胸口突然闷得难受。我冷冷看着脚底这座古老而宁静的城市,只觉得眼前这片鲜红明媚得刺眼,不由闭了闭眼。
“白兰,”身边还能够感觉到他的温度,我下意识抓住离自己最近的衣袖,轻轻笑了笑,“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白兰,我想趁着最后一朵花还未完全凋零的时候,将那个依旧骄傲的自己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