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百鬼夜行》言锦心

25、第十三话 盲眼•手目（上）

　　《百鬼夜行》有载：手之目是日本古代传说中的一个妖怪，是一个手上长着眼睛的怪物。由于他生前是个盲人，所以不可能通过眼睛来找寻害死他的凶手，所以不巧被他撞上的人常常遭殃。

　　（一）

　　京都之南有一处岔路口，那里曾经开过一间餐馆。
　　此处正是靠近罗生门，是位于朱雀大路上。
　　这一天刚巧下起了雨，只见朱漆斑驳的门柱上，只趴着一只蟋蟀。原本这里有不少戴着女笠和乌软帽的男女路人，可是现在却没有什么人了。
　　又或者应该说，这里除了一位正在罗生门下避雨的年轻男子，便再也没有其他生人了。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年来，罗生门是靠近鬼族居住的地方，平常也鲜少有人来到这里，更何况是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又是如此下着滂沱大雨的雨天呢。
　　京都的情况向来便是如此，原本有着朱漆和飞金做成的花雕门柱，此刻早已破败不堪。有些木头还被当地路过的柴夫拿去变卖钱财。这些年来，罗生门曾被一场大火给烧得干干净净，所以现在变得这般荒芜，也难怪没有人前来参拜和观赏了。
　　更胜者，西京那些贫苦人家，因饥饿而活活饿死的人，便会被人拖到这里，随随便便就掩埋起来。过不了几天有人过来察看，便可见那些尸体上都被鸟雀啃噬过了，那是吃人的鸟雀——而另一些尸体却失去了踪影，想必是被什么东西拖到了罗生门内，让妖怪们分食干净了吧。

　　倒是不知这里又从哪里飞来了许多乌鸦，停在枯枝之上叽叽喳喳个不停。之后便飞到了破败的门楼之上，在楼顶上成群结队地驻集起来。因为是在晚上，那年轻男子只听得见乌鸦的叫声，也没看清那些乌鸦群居在哪里。当然，这只是他用眼睛所看到的听到的。但他用眼睛看不到的，却更为可怕。
　　有些地方放满了杂草，门楼的缝隙之中还可以见到白白的鸟粪。倒不是这雨一直会这样下下去，只是这位年轻男子没有带油纸伞，而他所住的地方，离这里又很远。所以他才在这里，躲避外面的大雨。
　　男子一边想着这雨什么时候停，一边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他也是没有办法，耳朵里似听非听地听着朱雀大道的雨声，双手紧紧裹着胸口，那男子穿着宝蓝色的衣服，在这春寒之时，显得异常地单薄。

　　他正要想出什么办法，黑暗之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要是在平常也就罢了，只是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又是下着如此大的雨，罗生门的门楼之中又没有什么人。这男子便心生疑虑起来。当然，他并非是个懵懂的人，至少也能明辨是非。但始终鼓不起勇气去推开那扇破败的大门，只觉得周围阴森恐怖，就连刚用柴火点燃的火光，也变得幽蓝鬼迷起来。
　　男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又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将宝蓝色的衣服紧紧包裹着身子，伸出手在火烛燃尽之时，加了点柴火。
　　他本想在这里过夜的，但心想这里并不安全，于是想趁着雨小一些，便往家中赶去。他并不在意这里有没有死过人，而是感觉一个人呆在这样一个森冷恐怖的地方，有些害怕而已。
　　他留意着身边的配刀，一直横插在腰间，穿着鹿皮靴子的脚，却因为听到从门楼之上传来的脚步声，而哆嗦了起来。
　　他像猫儿一样蜷缩着身子，火光在他的脸上弥漫了开来，他估计这只是幻听而已，因为这里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而事实，并非如此——

　　从门楼之外走来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身穿草鞋，佝偻着背脊的男人。那男人好像拄着拐杖，拐杖声在夜深人静的黑夜中，显得异常的清晰。
　　楼上并没有火光，而那年轻人所在的位置，是在罗生门的下面。他隐约可以看到那佝偻男人的脸，那张脸的下巴上长着胡须，但他的眼睛似乎没有张开。只是，火光照在了那男人的手上，却让这位年轻人忍不住叫出声来。
　　因为那盲人的两只手上，分别长着一只眼睛，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

　　（二）

　　正如这年轻男子所看到的一样，那拄着拐杖的盲人正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四周什么人影也没有，火花噼里啪啦地响着，有时候照到一处地方，可以看到楼层的角落中掩埋的几具尸体。
　　看那些尸体，好像都被人用木头这类的东西，挖空了心脏，有些人还没有穿衣服，当然，这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这些尸体都不像曾经活过的人，因为尸体本身已经失去了水分，变成一具没有生灵气息的死尸了。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楼板的夹层之中，只是在肩膀以及心脏的地方，被东西挖了一个空，照在朦胧的火光中，显示出那漆黑一片的黑洞。
　　这一具具腐烂了的尸体，让这位年轻人连忙将头扭了过去，他捂住鼻子，想要去外面吸食新鲜的空气，却未曾料到有一道身影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他前行的脚步。
　　这种强烈的预感让他迅速从腰间拔出了刀，但还没等他将刀拔出来的时候，那盲眼男人便将拐杖抵住了他的胸口，他的鼻子正往他的身体上闻去。
　　他的面部表情颇为激动，像是找到了生人一样，将这年轻汉子上上下下闻了个遍，便将那拐杖放了下来，坐到了他的身边。
　　那年轻人感觉这位盲眼人正看着他，但他的眼睛却是瞎了的。于是他惊慌失措地想要站起身来，他感觉他的身体紧绷着，精神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双手紧紧握住胸口，回想起刚在趁着火光弥漫看到的那些尸体，他的脸色已经煞白煞白了。
　　看来已经逃不出去了，只能做最后一搏了。看着那盲眼男人将拐杖往楼层的夹层中探去的时候，这位青年便快速地将刀拔出，本想插在那盲人的胸口上，却不巧因为移动的原因，挥刀的一瞬间，砍在了他长着眼睛的手上。
　　他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倘若今日当真逃不出去，那便只能被这奇怪的人杀死。
　　虽然他并不想死，但依然对这盲眼人生起同情之心。他当然不明白这盲眼男人为何伸手去触碰这些夹板，更甚者站起身来去触碰那些死尸的面部。为了赶紧离开这里，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一个箭步跳上了隔层，一手拿住大刀，刀身没入了盲眼男人的手臂上。不消说，这男人自然是大吃一惊，并突然移动了脚步。
　　“咄，哪里去！”
　　男人挡住了在尸体中找寻的、正要从这里离开的盲眼人，正要大声吆喝。那盲眼人还想将他推开，却没料到那刀竟然刺中了他的手。只觉得手心一痛，那盲眼之人的脸上便变得狰狞起来。原本就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的脸上，此刻的嘴巴变得异常的鬼魅。
　　“杀我的人，是要杀我的人……”
　　只听得盲眼人嘴里这般呢喃着，拐杖也不由自主地漂浮在了空中。他气喘吁吁地耸动着肩膀，脸上充满了怨恨以及嗔怒的表情，原本手上紧闭的眼睛，此刻突然睁了开来，眼珠子想要从手上跳出来一样，眼睛中尽是怒火，通红一片。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没等那年轻男子反应过来，他的胸口猛然便溢出血来，血鲜红鲜红的，一直趟到了地上。男人睁着一双不甘心的眼睛，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地表情。
　　“我……怎么会死在你的手里！”说罢，他便头一歪，便倒地闭气而死。
　　而那盲眼人却一直用拐杖触碰死去男人的尸体，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一边拖着死去男人的尸体，一边嘴里慢慢呢喃着：
　　“不是他，不是杀了我的人……”
　　他披散着头发，疯疯癫癫地走了出去，之后便在这雨夜之中，消失了踪影。

　　梦靥，就此而生。
　　天亮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了。
　　谁也不知，这盲眼男人去了何处，而那年轻男人的尸体，便又成了夹板之中，无人问津的其中一具了。

　　（三）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是过了七天后的一个下午。
　　那是贺茂光彦前来相邀看梅的日子。只是这天天色突然变得昏暗，于是便留在了土御门小路，趁着傍晚时刻，便将这件事一一向千代道来。
　　“这么说，没有人发现罗生门内闹鬼的事情咯？”听完这个故事，千代沉吟片刻，便这般说道。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的，依旧是一只装有清酒的盘子，而千代则一手拿着一副画卷，正想慢慢打开。
　　“哈哈，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听旁人说起的。要知道罗生门那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去了。”贺茂光彦点了点头，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哎，为了这件事，父亲大人又派我和昌浩一起去那里打探了一番，说起来也奇怪，那门楼的夹板之中的确掩藏着好多尸体，只是这些尸体大多都是过了好几年的，说起来也该腐烂了，但尸体本身却如同泥陶一般，保存完好……”
　　这件事的确太奇怪了，除了前几日死的那具年轻男子之外，大部分都是死了好多年，要么就是前几个月不明不白死了的。
　　“说起来，这件事还真让人不舒服呀。”
　　他一边郁闷地喝着酒，一边皱着眉头说道。贺茂光彦一直处理着有关历法的事情，没想到这短短半年以来，京都发生了这么多离奇古怪的事情。于是他这个闲散之人，也只好忙碌起来了。

　　安倍千代沉吟了许久，便抬头对他说道：“这件事除了阴阳寮之外，那位应该还不知道吧？”
　　千代所说的那位，正是当今圣上一条天皇。
　　“自然是不知道的，在整件事还没查出前因后果之前，阴阳头是不可能将事情禀报上去的。更何况，圣上最近身体欠安，也顾不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恐怕这件事，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呢！”千代微微蹙眉，而后便对光彦说道，“今晚可有时间？”
　　“你要去做什么？”
　　“罗生门那里最近并不太平，我怕京都四周的防御，会出现漏洞。”
　　“唔，说得也是。这几个月下来，大大小小的事情接二连三，弥漫在平安京上空的云朵也越来越黑了……”说到这里，贺茂光彦又不由地嗤之以鼻，“说起来那些为首的阴阳大师，也没制定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来，要是晴明大人还在的话……”
　　说到这里，他不由地看了一眼千代的脸色。只见她并没有过多的皱眉，只是心中不免又痛苦起来。
　　“哈哈，当我说着玩吧。千代，你当真要今晚夜探罗生门？”贺茂问道。
　　见千代点了点头，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便点头答应了她。

　　（四）

　　“于是，你觉得那些尸体怎么样？”
　　贺茂光彦指的，当然是被阴阳生们带回来的那些尸体。
　　那些尸体的身体早已肿大，有些已经不成形了。只不过大多数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靠近肩胛以及胸口的地方，有一处被东西剜刻过的痕迹。
　　那些死尸的面部早已分辨不清了，皮肤也变得黑紫。有些尸体看身上的穿着像是宫廷之人，又有些是富人家的妻女，更甚者，是贫苦人家的农夫。
　　单看他们的尸体，是分辨不出他们是怎么被害死的，是怎么死的。但总得来说，他们身体上的每个部位都是完好的，有些人的手脚虽然硬得如同干骨一样，但生前之时却有着充足的水分。

　　“所以我想问你，这些尸体究竟能得出什么结论。”
　　“呐，光彦。你知道唐土有一种术法，叫做反魂术吗？”
　　“什么意思？”
　　“就是将死了的人的灵魂，用一种特有的术法，召唤到另一个死人的身上，但有时候这种术法很伤人，成功率也很低。”
　　“于是……”
　　“我想将最近死的那个人，用这种术法召唤到一个式的身上，这样不但能保住他的灵魂，也能得知整件事的真相。”
　　“但是，你也说过，这件事恐怕会不成功啊。”光彦虽然对这种还魂之术很好奇，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所以，我就想先试一下，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便最好。如果不成功，我们再找别的路。”
　　“好吧。”听千代这么一说，贺茂光彦也不好弗了她的性质。但是总归皱着眉，“听闻千秋小姐来自唐土，想必她对这件事也会有所看法。不如我们先问她一番，再做决断吧！”
　　“这样也好。”千代点了点头，便同意了贺茂光彦的话。

　　（五）

　　于是等到天黑之时，伊藤千秋从外面回来之后。
　　安倍千代便将这件事告知于她。
　　“呐，千代子。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
　　“唔，怎么个蹊跷法？”
　　“所有受害者的身上，靠近肩部和胸部的地方，各有一个洞。想必那个妖怪，是要找寻什么人吧……”伊藤千秋听了千代叙述的事情，若有所思地说道。
　　“好像是这样并没有错。”千代点了点头，然后对千秋说道，“不过，你们唐土的还魂之术，是否真有其事？”
　　“嘛，所谓还魂嘛，就是将一个人的魂魄复活。但魂魄离开尸体的时间，不得超过七天。不然就算你招魂，也将那人的三魂七魄招不全的……”
　　“看来今夜我便要做法了，距离最近死的那个人，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
　　“啊。”

　　本话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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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写和尚，貌似手之目是和尚吧……我当真卡的余地都没有，捂脸。
于是心心娘纠结了，为毛人家那么喜欢写和尚呢？难道我已经苟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