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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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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祈安不言不语地俯首贴地,头埋得极低,凰千寻终是于心不忍,摆摆手道:“罢了,你若非要求我,我便允她入族谱好了。”她话音一落,忽然洞穴中堆放的杂物中抽出一把匕首,反手交给南祈安,又指着一面光滑的山壁与他耳语了几句。
南祈安容色一变,却乖顺地点了点头,随后纵身飞起,拔出匕首在那面山壁上手起刀落。山石虽硬,然而匕首所及之处却如剜木削泥般碎屑乱飞,待到一切重回平静,之间山壁上赫然刻了两排大字,却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任他明月下西楼。
凰千寻与楚三想起当初的那两句对话,不禁相视而笑,初见时,她只当他是偶遇的路人,连他的名字都懒得问一问,初见时,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叫做百里濯缨的少年。
可是现在,他们却手牵着手,任岁月变幻、水泻风流也不能使他们中间出现哪怕一道缝隙。
百里濯缨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忍不住回想起西域的十年,若当时他不是一心一意要摆脱她回到中原,那么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应该是他,她拼了性命守护的人也应该是他,甚至于……刚刚进入这处洞穴时,她第一时间伸手护住的那双眼睛,都应该是他的。
洞穴内明亮的萤石晃得他意识恍惚,目光却淡淡扫向了那碍眼的男人和那两句碍眼的诗,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竟陡然冒出原先根本未曾有过的想法……若那个男人不在了,若是不在了……
他会疼爱她,将过去十多年缺失的东西一点点补回来,他也会……疼爱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如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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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祈安,开启朝歌山的办法可都记住了?”凰千寻似乎全没注意到百里濯缨的杀气,拉着楚三在一块宽大的石头上坐着歇息,他们两人一个孕妇、一个伤员,折腾了这大半日早已体力透支。
南祈安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却死活不敢接凰千寻递给他的朝歌印。而凰千寻自有孕后耐性本就不好,当下面容一板,冷言冷语地叹了口气,道:“让你接你就接着,我西域凤凰氏子孙万万不兴中原人惺惺作态的那一套!”
她话一出口,在场众人无不惊讶万分,连深思中的百里濯缨都惊得睁大了眼。然而凰千寻自己却不以为意,自说自话道:“想当年南家祖先若不是为避战乱,从西域远赴中原,如今这皇族是不是姓凰还都另当别论。”她顿一顿,一手摸着腹部,一手撑着身下的石头借力,又对南祈安笑道:“你难道都没有困惑过,为何堂堂南家的嫡系子孙连个像样的家族墓园都没有么?”
南祈安怔愣地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才喃喃低语道:“莫非、莫非是……”
“我凤凰氏的子民,不论死在何处,肉身都要经历火焰的洗礼,然后魂魄才能如凤凰重生般,随着风重回迦蓝神山。”凰千寻目光悠远,似是看着面前祖先们留下的遗物,又似乎是透过千山万水,看见了凤凰氏皇城外那巍峨连绵的迦蓝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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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家出自西域,不像中原人那般男尊女卑,但却有一条祖训,便是历代南主不论男女,必须由纯西域血统的伴侣诞下继承人……不过这祖训已延续了数百年,南家也在中原扎了根,今后你是南主,喜欢谁就娶谁,是不是西域人都不要紧的。”
凰千寻合上眼,疲倦地靠着山壁,她平时话极少,今日却像要交代清楚什么似的,一大段一大段的长篇累牍,连自己都难免有些不适应。
楚三自然更是心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正要劝她歇一歇时,却见她豁然睁开那双清亮如墨般的眼眸,望向百里濯缨,一字一顿道:“师哥,小时候,大家都说我是杂种,说我是整个西域的耻辱……但我不是!我爹是西域最尊贵的大巫贤,我娘是西域最古老的贵族,我不是杂种!”
话音未落,忽然两人所坐的山石晃了一晃,随后竟瞬间沉了下去,在山壁上留了一个空洞。慌乱中,众人只看见一抹金光高高扬起,隔空射了过来。百里濯缨下意识躲闪,而南祈安则心领神会地迎了上去,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那道金光接入掌中,才发现竟是小小的朝歌印。
“追!”百里濯缨面色难看,咬了咬牙,却只挤出这一个字来。南祈安正欲出言规劝,待看见那张清隽俊美却面色铁青的脸时,不知为何,竟将已冲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个人,虽然是自己的妹夫,但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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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其实不知道凰千寻的后路是什么,但看着她气定神闲地拉家常,便明白她一定是有办法脱身……哪怕只是暂时的。
当他的眼睛从光明重新适应了黑暗时,两人又再次置身于密道,身后不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想是百里濯缨等人正循迹前来。“三爷,伤口疼得厉害么?”
身旁女子声音温婉轻柔,楚三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不,是第二次见面时——她那冷冷的语气与疏远的态度,便觉得这一辈子都值得了爱这一次。他不顾身后追兵,却在黑暗中握紧心爱女人的手,轻轻吻了上去。
“三爷果然不是凡夫俗子,这番田地下还有心情亲热。”凰千寻笑得轻快又无奈,耳听身后的脚步声又近了几分,忙推开索吻无度的楚三,将手指含在口中吹了个响哨。不多时,便听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渐渐连成一片。
楚三对亲吻未能尽兴一事虽然十分怨念,但更对凰千寻召唤来的生灵感到好奇,因此只撅了撅嘴,眼看着黑暗中出现两点、四点、六点……以及数不胜数的莹莹绿光,随后臂上一沉,响起熟悉的“吱吱”的叫声。
“怎么是这家伙?”楚三愣了愣,与手臂上的沙鼠大眼瞪小眼得发呆,明明入西域时已找机会放了它,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们还真是有缘分。
凰千寻看着一大一小忍俊不禁,拉着楚三的手绕过成千上万的沙鼠继续前行。“三爷不是说这小东西不顶用么?
”
“它们食人?”
楚三一愣,听着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些毛骨悚然。凰千寻笑着摇头,道:“当然不食人,不过挡一挡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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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百里濯缨等人追赶的脚步声渐渐慢了下来,楚三与凰千寻在黑暗中走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忽然眼前豁然一亮,阳光透过狭窄的洞口斜射进来,刚好洒在洞内深浅凹凸的岩壁上,竟反射成五彩十色的万道流光,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正要飞去九霄云上。
二人紧走几步转出了洞口,却见一块浑然天成的白色巨石横亘在山间悬崖上,石上寸草不生,表面光滑而平整,仿佛是在沧海桑田的变换中遗落下来的一颗珍珠。而巨石下则是朝歌山的万丈深渊,广袤桃花林如同巨大的粉红色海洋随风卷起惊涛骇浪。
“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楚三惊于眼前胜景,一时竟有些瞠目结舌。
话音未落,忽听洞穴内几声低呼,竟是百里濯缨等人已摆脱了沙鼠追赶前来。凰千寻抿唇一笑,转身看去,翩跹衣袂随风轻摇,洒金腰带上的丝穗发出簌簌的声响。“朝歌山的宝藏我已给了你,师哥,你还想要什么?”
百里濯缨眼眸晦暗,按着剑鞘上前一步,却见凰千寻想也不想地向后退去,仿佛面前的是至毒蛇蝎,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后再有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他皱皱眉,声音低哑而柔和,似是怕惊吓到她一般。“千寻……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凰千寻愣愣看着他,好像在西域的那十年里无数次仰望星空,看着一颗颗星辰在她眼前渐渐放大,渐渐变亮,最后幻化为少年的脸。可是她的少年,终归还是越走越远,远到她再也看不见了。“师哥,那你又可不可以放我们走?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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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师哥何必执着呢?”凰千寻不待百里濯缨说话,已经打断了他,声音平淡得宛若面前的不是她恋了十年的少年,而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人甲。“师哥,我知道你是百里濯缨。”
百里濯缨微微一愣,清隽的脸上满是笑意。“千寻说什么傻话?我本来就是百里……”
他脸色猛然一变,似是蓦地想起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然而凰千寻却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袖,浅浅笑道:“是啊,师哥,你本就是百里濯缨……只是百里濯缨。”
有些话,佛曰不可说。一说便是错。但凰千寻不怕,所以她想说什么便没有人能拦得住。连至亲骨肉都看不出的破绽,那女子却低声细语地娓娓道来,殊不知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可令天地变色,血肉成河……
百里濯缨眸光一暗,还未及说些什么,却忽听凰千寻嫣然而笑,她与楚三携手站在巨石边缘,笑容似朝歌山间的云雾旖旎朦胧,却又漂亮得惊心动魄。“三爷,若我们今日要死在这里,你悔不悔?”
楚三怔了怔,旋即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略微冰冷的掌心里,绝美的脸容虽然因伤口尚未痊愈而显得有些苍白,却掩盖不住那如冰消雪融百花齐放般的绝代风华。
“傻瓜,我何时怕过死了?以前是不能死,后来……是怕死后再也见不到你。可如今我们一家三口都在这里,死也死在一起,百年之后化为一堆枯骨,任谁也分不开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