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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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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脸色接连变了几变,握着菩提葫芦的手渐渐收紧,直至手臂青筋暴起、骨节泛白。“小千……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沙哑而低沉,仔细听来似乎还有几分绝望。
凰千寻愣了愣,随后粲然一笑,极轻柔地掰开他紧紧攒起的拳头,又将那略微冰冷的手反握在自己手心里,指着墨黑的菩提葫芦道:“三爷曾送了那么贵重的定情信物给我,我却始终没有好好回礼……如今双手奉上,三爷又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她笑得缱绻而明艳,楚三于电光火石间,只觉得脑子里精光一现,手上动作飞快地拔了玛瑙盖子,从本应装着聂庭骨灰的菩提葫芦里倒出一物。那物件通体金黄,长约半寸,头发丝粗细,质地冰凉而坚硬,在场其他人还没有反应,却是南祈安率先倒吸口凉气,喃喃唤了一声:“朝歌印……”
楚三周身一震,愣愣看着凰千寻,却见她偏头浅笑,以极明快的声音说道:“三爷许了楚荆山庄给我,我便报以朝歌山。愿意送人也好,愿意藏起来也罢……都依夫君的。”
她话没说完,楚三却一面按着胸部伤口,一面低低笑出了声。他无奈摇头,笑容中却有几分纵容几分深情。“你这没良心的臭丫头,如此里外不是人的勾当,又推到我头上。”
“唔……”凰千寻被他话赶话地堵得一怔,随后敛眉反问道:“不是三爷说的让我放宽心,万事有你么?”
两人吵不是真吵,闹也不是真闹,倒令旁人看得艳羡无比。天朝第一大山庄与富可敌国的宝藏,他二人不是不要,但若到了必须放手的时候,却也能拿得起放得下,如云卷云舒般惬意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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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闹了,千寻。”百里濯缨的声音在漫天桃花中显得有些突兀,低沉中透着陌生的倦怠。“千寻,自小到大,凡是我想要的,你没有一次拒绝过,就如当年我要回中原,你哪怕再不情愿,不也放我走了?千寻,十年的情意,不是说放就放的,你我何必闹到这般田地?”
凰千寻倒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一说,沉默了片刻,食指敲打在光洁油亮的山壁上,形成空洞的回响。“师哥是不是没有想过,当年我为何从未拒绝过你?”
百里濯缨怔在原地,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败……她不拒绝你,是因为喜欢你,不忍心看你痛苦难过,而如今,她不再喜欢你了,那么你如何,又怎会与她相干?
“南祈安,过来,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凰千寻不再理会百里濯缨,招手唤来了南祈安。楚三与她心灵相通,早在她将朝歌印交给他时便明白了她的想法,因此也不迟疑,直接将朝歌印平放进山壁上一处极不显眼的缝隙。
巍峨陡峭的山壁忽然一阵摇晃,从山壁后发出咔咔的巨响,凰千寻拍了拍南祈安肩膀,低声道:“第二式、第七式。”
南祈安执掌南家十余年,自然也是一点即通的精明人,这边听凰千寻一出声,双手已抵在山壁上使出了朝歌赋第二式与第七式中记载的内息心法。
“第十三式、第五式。”
“第二十一式……”
看似没有规则的一套朝歌赋使下来,莫说是南祈安本人,其余众人也都屏气凝息,咔咔如雷鸣般的巨响已经停止,四周一片静谧。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啪”的一声轻响,似乎只是开了把再轻巧不过的小锁,又似乎只是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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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坚固如铜墙铁壁般的山壁轰然开启,露出一条黑暗冗长的甬道,那甬道看上去异常阴森,似乎能吞噬万物,连洞口的光都照不进去,洞内有风吹出来,凉凉得渗入骨髓。
凰千寻却压根不怕,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火折子点燃火把,然后拉着楚三的手率先走进洞口。南祈安见她走得坦荡,也拔腿跟了上去,倒是百里濯缨挥挥手,刚要示意众人跟上时,听洞内传来凰千寻干净通透的声音。“师哥带几个心腹进来就好,我南家的朝歌山……不欢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百里濯缨抬起的手臂滞在半空,还没想好要怎样开口,就听凰千寻幽幽叹了口气,似是清楚他的迟疑一般,道:“师哥,这十多年来,不论你我在不在一起,我可曾做过伤害你的事情?”
这一句话,好像刀子般捅在了百里濯缨的心窝上,使得他颓然坠下手臂,又在洞口怔忡了一瞬,便只带了五个心腹踏入甬道。这五人不论心智武功都是江湖中排的上名号的,若真发生什么,足可以一敌百,只是……
百里濯缨心中陡然一惊,才发觉他竟在那瞬息之间产生了怀疑凰千寻的极其龌龊的想法,怀疑了那个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哪怕一句重话也没说过的女子。
所以,他才会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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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时间过得似乎极为漫长,只能听见几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然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个人,他们的呼吸与步伐却恍若合为一体,恍若从开天辟地时起就从未分开过。
百里濯缨下意识从怀中掏出那只黑白相交的琴坠子攥进手心,内心却越来越烦躁,直至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去的时候,却忽然感到四周豁然开朗,大约是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以至于脚步声都带着隐约的回响。人在黑暗中,对周围的感觉便极度敏感起来,他似乎听到凰千寻正在摸索什么东西,随后“卡啦”一声脆响,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竟顿时灯火通明。
众人一时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被刺激得涕泪横流,百里濯缨反应也算迅速,因而适应得也快。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看见山壁上镶嵌的无数萤石,以及萤石下方,那笑容浅淡、闭目凝神的女子……和女子遮在身旁男子双目上的手时,竟感觉还不如被这光亮刺伤眼睛的好。
他早该知道的,百里濯缨紧紧攥着手中的琴坠……他早该知道,凰千寻是那样毅然决然的女子,她要向前时,便不会给自己留一线退路,而她如果转过身,也再没有可能回头。
可是,她曾经对他那么好……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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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哥,我南家历代南主最珍贵的宝藏都在这里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挑吧。”
凰千寻略微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中回荡,百里濯缨这才注意到这奇怪的洞穴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金山银海,反而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断了线的古琴、破损了的画卷、毫不起眼的瓷杯……当然也有价值连城的,比如一百多年前叱咤江湖的鱼肠剑,或者整块上等沉香木精雕细刻的架子床,再或者万年寒玉打磨成的玉如意……
“这是……怎么回事?”百里濯缨环顾一周,惊诧而讶异地望向一脸平静的凰千寻。
然而凰千寻却兴冲冲拉着楚三和南祈安,指指点点道:“看见那串红木佛珠没有?是第一代南主留下的,据说她晚年闭门礼佛。那只碧玺瑞兽三足鼎是第二代南主留下的,是他当年成为武林盟主时的信物……”
百里濯缨蓦地一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犹豫着难以置信,直至凰千寻终于说到自己的娘亲南晴川,她留下的,只是一副泛了黄的画轴。画上三人两男一女,女子抚琴,男子一人吹埙,一人舞剑。抚琴的女子面容清秀,笑意像三月春光,又像是傍晚时掠过草野的鹭鸶,而吹埙的男子容色明艳,一双纯黑的眼眸彷如浸在冰泉里的琉璃珠。
至于舞剑的那人……清冷俊美,脸上竟有一丝笑意,那笑容穷百里濯缨一生也没有见过,而凰千寻却见过一次,那一次,他死在她怀中,对她说“晴川……天衣……你们不在这里的十五年……我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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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带我来这里拜祭爹娘的时候,曾对我说过,那是他们三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凰千寻拉着楚三的手面对画卷跪了下来,看着楚三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继续意有所指道:“那一段时光,也是我娘一辈子最宝贵的东西。南祈安……”
南祈安忽然听唤,忙上前扶了两人起身,却见凰千寻细白手掌摊开,露出泛着金光的朝歌印。“南祈安,这些年来,你没有朝歌印,想必那个南主也做得名不正言不顺……可觉得辛苦?”
“不、不辛苦。祈安曾答应了……姑婆,要替她守好南家。”南祈安双膝弯倒,额头贴服在阴凉的地面,似是踌躇了片刻,随后试探着低声道:“小姑姑,祈安……想讨个恩典。”
“恩典……”凰千寻微微一愣,眼角余光瞥见面色紧张而又有些难堪的百里濯缨,恍然大悟道:“我虽不怎么喜欢南桑亭那娇蛮的丫头,但毕竟是你血亲的妹妹,又是……百里氏少夫人。可怜你们原是亲兄妹,却不能相认,恐怕百里氏其他族人也对南主的……义妹入主百里氏而颇有微词。”
“这、这……小、小姑姑……”南祈安身子一顿,竟愈发瑟缩,张口结舌得说不出话来。
凰千寻觉得好笑,却也没让他起身,好整以暇地笑笑。“我家相公是楚荆山庄的主子,有什么事情是他查不到的?其实这朝歌印我本就要传给你,到时莫说是让南桑亭入南氏嫡系族谱,便是让你那只旁系的所有人都入了族谱,我也无话好说,你又何必向我讨恩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