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C/米雅]木偶戏》负者歌途

14、○贰

　　这是一间过分整洁干净的屋子。之所以说是“过分”，是因为除了一尘不染外，几乎看不出有人生活的痕迹。百叶窗高高地卷起，阳光从占据了半面墙的窗口照进来。靠近窗口的床上床单平整，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窗下的另一边有一张古老的、布满斑驳划痕的石质写字台，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冰冰的灰色，上面除了一盏台灯外什么也没有。对着窗户的墙有一部分被一个多层的柜子占据。除此之外，房间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味儿。
　　“看上去与前几天没什么差别。”阿布罗狄困惑地说，“也许雅柏菲卡前辈只是离开圣域出去逛一圈？”
　　童虎摇了摇头：“不，雅柏菲卡……不会回来了。”
　　阿布罗狄点了点头。他看上去仍然心存疑问，但是没有再多说什么，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客房。
　　“我们也走吧。”史昂将一个空抽屉推回去，淡淡地说，向门口走去。
　　“史昂。”童虎的声音有些迟疑，“真的不管雅柏菲卡了吗？”
　　“你应该也明白，童虎。”史昂走到窗边，声音有些怅然，“双鱼座黄金圣斗士雅柏菲卡……早就死了。那一代幸存下来的，只有我们两个。”
　　童虎没有回答。他看着史昂动手放下百叶窗，突然想起这半个月里雅柏菲卡在圣域的情形。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他的到来对于圣域来说也不过是死水微澜，造成的影响甚至不如他们带来的关于米诺斯的消息大。
　　雅柏菲卡无法融入这一代的人，他不属于这个时代。无论是对于女神还是对于包括史昂和童虎在内的其他圣斗士来说，他未曾与他们并肩作战，自然也没有他们之间的强烈的羁绊。他们不了解雅柏菲卡，雅柏菲卡也不了解他们。对所有人而言，雅柏菲卡只是一个在遥远的两百多年前为了保护他们现在同样想保护的东西而献出了生命的、值得他们尊敬与学习的前辈；而对于雅柏菲卡而言，他们只是他与他曾经同伴的继承者。
　　两百年的时光如同峡谷鸿沟隔开了他们与雅柏菲卡。即使与童虎与史昂，在面对雅柏菲卡的时候，也只有相对无言。因为他们早已在漫漫岁月中彻彻底底分道扬镳，没有谁停留在过去。对所有人而言，雅柏菲卡一直都是一个死者，一个被墓碑与时光埋没的人。也因此，他们可以迅速而轻易地接受复活的自己，复活的同伴，复活的师长，却怎样都无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雅柏菲卡。并非不愿，并非不曾努力，只是无法做到而已。
　　对战士们而言，圣域是家，是他们唯一与最后的归宿。但现在看看雅柏菲卡这半个月来住的屋子——这个比旅馆客房还干净的房间，哪里有半点“家”的影子？圣域无法再召回它已经失去的人，而雅柏菲卡也同样已经失去了圣域。
　　童虎无言，默认了史昂的说法。“你觉得雅柏菲卡会去哪里？”他转而问道。
　　“米罗那小子带回来他碰到米诺斯的消息，雅柏菲卡就离开了，你说呢？”史昂轻轻哼了一声。他们离开双鱼宫的时候，史昂突然再次开口。
　　“童虎，你有没有一种女儿跟人私奔的感觉？”
　　童虎语气干巴巴地回答：“你没有女儿。至于我……春丽不会干那种事。”

　　“真是狼狈啊，米诺斯。”
　　米诺斯抬起头，脸上罕见地写满了愕然。在伊达山的这个阳光照耀不到的山洞里，他躲在潮湿的爬满青苔的角落耐心地谛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待“那些东西”离开却压根没有想到会等来面前的人。
　　雅柏菲卡跪下来，把米诺斯的一只手臂绕过自己颈后，架起了他。米诺斯配合地跟着他移动，惊讶的表情很快褪去。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只打不死的小强。”他一本正经地说。
　　“你知道吗？其实我讨厌的昆虫有很多，不过不包括蜚蠊。” 雅柏菲卡同样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它不会去危害我的玫瑰，而且很容易打死。”
　　米诺斯没有再说话，任由雅柏菲卡把他往洞外拖。光线渐渐地充足起来，原本模糊一团黑影渐渐褪去了阴暗，轮廓由模糊变得清晰，色彩由单薄幽悚变得丰满生动。然后那张熟悉的，阔别半月的脸毫无阻碍地、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令他在一瞬间的恍惚后突然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雅柏菲卡。”
　　“嗯？”对方头也不抬。
　　“为什么你随身会带着这么多伤药与绷带？”
　　“出来的时候顺手拿的。当然，不可能是为我自己准备的。”雅柏菲卡拧开一个药膏盒的盖子，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它，“事实上我也很好奇它会有什么效果。也许我该省着点用？毕竟这是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药膏，算是珍稀货。”
　　米诺斯闻言当即抓起绷带拖着伤动作滑稽地逃开好几米远。
　　“包扎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不用麻烦你了雅柏菲卡。”他一头冷汗，讪笑着又往后缩了缩。雅柏菲卡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骨头都戳出来了还乱动？乖乖坐好！”他皱着眉头走过来，查看米诺斯腿上惨不忍睹的伤口有没有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有所恶化。
　　“喂雅柏菲卡你不会真打算用这药膏吧？”米诺斯的声音都开始抖了。
　　雅柏菲卡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前我是开玩笑的。前几天还有人在用它，效果不错。”
　　米诺斯呆呆地盯着他的脸。
　　“雅柏菲卡你笑起来真好看……嘶——！轻点儿啊喂其实雅柏菲卡你才是真正负责追杀我的人吧……嗷嗷都说了轻一点了啊啊啊！”
　　“闭嘴米诺斯，你要是再吵我就把你的嘴巴封掉，反正我也不介意多浪费一点绷带。”
　　面对雅柏菲卡凶狠的表情，米诺斯很自觉地闭上嘴。他还没有健忘到把上次称赞对方的美貌后的凄惨结局忘到脑后。
　　前狮鹫先生忧郁地望天：这年头世事日艰啊，连渣都有了职业风险，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花插或者木乃伊，不再那么好当了。

　　当他们终于能够坐定下来的时候时间已过正午。坎迪亚的一家马耳他人开的小酒馆里，米诺斯和雅柏菲卡坐在没人注意的偏僻角落喝着鼠尾草汁。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米诺斯突然问道。他没有看雅柏菲卡，伸出手去拿摆在两人中间的葡萄汁饼。
　　雅柏菲卡耸了耸肩：“米罗告诉我们他在米洛斯遇到了你。我到了那里，循着你的小宇宙来到克里特。就这样。”
　　“我记得我告诫过你最好待在圣域。”
　　“为什么？”雅柏菲卡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最好有充分的可信的理由。”
　　米诺斯的目光终于开始上移，正对上雅柏菲卡的眼睛。
　　“嗯……真要算的话，罪魁祸首还是我。”他笑了笑，“禁术可不是那么好用的。一旦东窗事发，不仅擅用者，连对应的被复活者也要被清除。其他人在哈迪斯陛下与雅典娜的和约中被列为特殊对象，享有多项豁免权，你就没那么幸运了。那些追杀我的人，无论是谁，他们也会来找你。如果你在圣域，由于管辖权问题，冥界根本就不能拿你怎样——圣域那帮人也不会把你引渡过去。”
　　“也就是说，我现在跟你一样了？”雅柏菲卡问道，“一样处于被同一批人追杀的情况下？”
　　米诺斯看着他，面无表情。
　　“是。”他简短地说，“我很抱歉，雅柏菲卡。”
　　“我觉得我刚才耳闻目睹了世界奇迹之首。”雅柏菲卡近乎感叹地说道，“你的道歉简直让听到的人有种‘从此死而无憾’的错觉。”
　　米诺斯一口鼠尾草汁差点呛在喉咙里直接自动自发回地狱自投罗网。
　　“雅柏菲卡，你现在回圣域还来得及，趁还没有人知道你出来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样？”雅柏菲卡径直打断他，问道。
　　米诺斯愣了一下，脸上难得出现了茫然。上千年规律的生活赋予给他的惯性是如此强大，令向来自诩潇洒不羁的他在自由突兀到来时竟不知所措。就好像一辆日复一日在同一条铁轨上行驶的列车，突然有一天它面前的铁轨被抽掉，有人告诉他，你自由行驶吧想去哪儿去哪儿正行倒行都没关系兴致来了冲下悬崖翻几个跟头也没人管你驰骋郊区蹂躏花花草草树木麦田也可以冲到城市里威风八面撞碎几批建筑吓坏一大票行人也没什么不行。那么多选择放在面前，非常有可能列车就这么被噎死了。
　　在几秒的呆愣后，他耸耸肩：“谁知道呢？总之希腊-罗马系的地盘是不能再待了。或许作为一名称职的逃犯，我应该无视更多的法律，比如说……私自越境，去其它系的人间管辖区？这样合法外交交涉的时间也够他们受一阵子的了。”
　　雅柏菲卡没有说话。
　　米诺斯侧头看了看他：“你有话想说，雅柏菲卡。怎么了？”
　　前双鱼座先生看着他，神色流露出犹豫，但是某种不确定的、既理性又盲目的勇气却占了上风。
　　“我想……米诺斯，你是否……呃，我是想说……”
　　米诺斯耐心地等待着。
　　“米诺斯，我想……你或许不介意……多一位旅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