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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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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见
杨柳青翠,烟波浩淼。
杨清波缓骑漫步在长街之上,心情说不出的愉快。事实上,如果此时此刻的杨清波,杨二公子还要皱眉的话,那么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该上吊了。
杨清波无疑是天之骄子!
他出身的杨府可称当今武林中的第一世家,传承至今已历经七代百年,其间改朝换代,风雨不断,却能始终屹立不倒。杨门一向忠义传家,为武林正道擎天之柱。及至六代家主杨业,更入朝为官,投效军旅,不仅威镇江湖屑小,更在雁门关数度大败辽兵,最后因奸臣陷害,在陈家谷口为国捐躯。查明真相之后,太宗皇帝亲自下诏哀悼,称其“诚坚金石,气傲风云”,武林中更人人敬重他气节武功,共赠额匾“天下第一”,杨氏一门声誉之隆,一时无两。
而杨清波本人更是时下风头最劲的“武林三公子”中名声赫赫的“逍遥公子”。任侠的性格,洒脱的气质,英俊的容貌,绝伦的武功,都使清波在江湖中如鱼得水,让前辈高人由衷赞叹,让同侪友人倍加倾慕。但美中不足,清波的父亲杨云天为人严肃庄重,威严甚隆,和他二公子不拘小节,挥洒任性的脾气天生相克,害得他没少为此挨过家法,跪过祠堂。好在天生幸运的他,还有一个温和沉稳,极让杨云天满意,又极为爱护他的大哥:杨清流。历来,只要清流出面,杨二公子就可大祸化小,小祸化了。对于清流,清波真是又敬又爱,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人能管得住胆大包天的杨二公子,那么他的生身之父,天下同钦的杨云天,绝对要让位于那个极少露面,几乎被江湖忘却的杨家的大公子杨清流。
两个月之后杨清流就要成亲了。
揣着父亲的书信,清波头一次心甘情愿从铁马金戈与十丈软红并存的大好江湖,乖乖地回到了父亲的眼皮子底下!他还隐约记得,小时侯在京城,到杨门的世交好友郑家走访的时候,有个粉嘟嘟的女娃总爱粘着大哥,却对自己是凶巴巴的。
想着清波不禁笑了,现在想来当日大哥也不过七八岁,竟然就已有吸引“女人”的魅力了。转眼之间已十多年了,杨家摒绝政事,在武林中倒也逍遥自在。而郑家宦海沉浮,先是几番贬谪,而后郑伯父病故,郑府早已落没多年,却不知这位历经忧患,孝期方满的郑小姐,还是否是如当年的活泼。
清波叹了口气,抛却感慨,心情又飞扬起来:即使按着父兄的意思,婚事未曾对外张扬,但于杨家自己人来说,这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清波暗里打定主意,必当好生闹一回的洞房,用以报复小时从“大嫂”那里得来的白眼。
张目前望,隔着三两条街,清波已经隐约看见了杨府的气派的飞檐。尽管心里不停的抱怨着回家后的不自由,清波的嘴角还是情不自禁的向上翘起。不苟言笑的严父,温柔祥和的慈母,“少年老成”的大哥,还有那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一张接一张的在脑中闪过。在江湖上闲逛了几个月,现在他终于又回家了!
清波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在熟得不能再熟的街道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熙攘热闹,数不清的游客低声赞叹着西子湖畔的柳绿桃红,余杭女子的温婉秀丽,种种溢美言辞,直让耳力绝佳清波有种微醺的自豪。
忽然一阵喧哗打破了清波陶醉,远远看去,竟是一群豪奴围着一个汉子叫骂。仿佛一只苍蝇突然撞进了绝美的山水画卷,清波一皱眉,怒从心头起,侠义感立时涨满:想不到居然在他们号称“天下第一庄”的杨家大门口,也敢有恶霸仗势行凶,真可忍孰不可忍!
杨清波挺胸抬头,走至近前,刚要喝止,便是一愣:那个领着头欺负人的,却不是久违了的自家二管事,平日帮着他“欺父瞒母”,“胡作非为”的铁哥们杨晋?清波慌不迭低头,可惜已经迟了。
“这下可好了,二爷,二少回来了!”家仆们欢呼的声音,大到让清波连堵耳朵的余地都没有!
清波一边暗自埋怨训练家丁们的教头,没事做什么把他们的眼神训练得这么好,一边无可奈何走到近前,板着脸斥问杨晋道:“怎么回事?我还没进家门,便见你们在这惹是生非,难道是爹又闭关了不成?”
此刻杨晋却似乎气急败坏到了极致,甚至把久别重逢之时,滔滔不绝对他家二少表达思念和敬仰之情的惯例都忘却了。他直接指着对面的汉子,一脸委屈的嚷道:“我的二少爷!我们一向老实,有您的训戒在前,谦逊第一,和气生财,哪敢闹事?”说着捧过一把簇新的宝剑,瞪着着对面的汉子愤然道:“二少爷,他才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昨个儿竟拿了这柄烂剑,骗了我三百两银子!”
“哦?”杨清波挑眉,不觉惊诧,竟有人能从这个精滑刁钻的杨晋杨二爷的手中骗走银子,而且还是三百两的巨款?那简直就是比自己十来年从他口袋里骗出来的银子加在一起还有多上数倍!他伸手在剑脊上一弹,便知是柄的二十两银子上下的青钢剑。他收了剑,递还杨晋。惊佩之余,他抬眼打量对方那个“骗子”:一件沾满风尘,带着补丁的灰布裤褂,随意的穿在对方略显单薄的身子上,腰间挎了柄鞘上沾满锈痕的大刀,却是军中定制的廉价的军刀。与他的满身风尘相比,他的脸却是出乎意料的年轻。这人相貌并不出众,但看上去让人很舒服,尤其是那双大大的眼睛明亮而清澈,眼神闲闲懒懒的,透出了一种看透世情的玩世不恭。与把他团团围住的那群气急败坏,如狼似虎的庄丁恰成对比,这人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有条不紊的夹着菜,坦然让清波打量,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仿佛是一个在看一场可笑闹剧的旁观者,而并是非闹剧中人。
打量人的清波反而觉得不自在起来。他一眼就看出对方绝非常人,这份气度,这份镇定,就不是一般武林人可以比拟!家里这些蠢笨的庄丁们定是中了此人的圈套,被骗的凄惨无比,而更凄惨的却是:他本来明明可以悄悄溜走,躲在人后看一场好戏,却一时不查,变成了娱人者,而且铁定是失了先机,落了下风的那一方。但事以至此,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否则杨家二少颜面何存!
硬生生把懊恼压下,清波露出自认为“风靡天下”的招牌笑容,亲切道:“这位兄台请了,你对我管家说这把剑切金断玉,但事实却仅一口凡铁,阁下如是当真卖剑,在下愿以五十两白银相购,余下二百五十,还请奉还。”
那汉子看着清波笑道:“这位二少爷,您还真会说笑话。第一,昨天这把剑在我手中时确能切金断玉,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所以我没骗任何人,至于为什么剑一到他手,就成了凡铁,就非我所能预料的了。我还为此剑所托非人而遗憾呢!其次,我卖剑,他买剑,双方契约已定,人手一份,几百两银子的大买卖,又怎能随意反悔?二少爷就不怕辱没了‘天下第一庄’的清誉?另外,我是姑娘,不是兄台!”
清脆的语声中,清波的笑容却一点一点的僵硬。他当然知道内功高强的武林高手摘花飞叶皆为利器,而身怀这般以凡铁断金石的武功的人虽非绝无仅有,却也属高手之列。他实在想不出有哪个身具如此功力的人,会把这等理应珍之又重的“神功”拿在市井之中来骗钱。眼前这人虽满身风尘,年纪却不会大过自己,真是让同属高手的杨清波看得又是心痛,又是新鲜,又是心折。既感慨人心不古,武德日下;又叹息自己名满天下,定不能效仿为之。况且,况且,他说他竟是个姑娘?!
他杨清波自认风流倜傥,阅人无数,怎么也想不到会有看走眼的时候!眼前的风尘仆仆的汉子竟会是个姑娘?看一眼,再看一眼:眉修长,眼清亮,鼻端正,嘴小巧。他终于发觉这“汉子”仔细看来也生得满清秀的。
清波勉强维持着笑容,干咳一声刚想开口,就听耳边响起杨晋的怪笑:“哈!姑娘!想骗嫁妆也得把招子放亮点,在我们二爷面前还敢这么蛮横,就算是撒娇也不是这么个撒法儿!”
杨清波脸上一阵发烧,气恼杨晋有眼无珠,平白跟了自己这么久,竟连个眼色都不会看!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一个姑娘家,又岂是侠义之所为!更何况眼前这姑娘气度不凡,身手高明,又岂是可以轻辱的对象?
而那姑娘却出乎意料的并未生气,嘴角噙笑,恁是潇洒。呷了口酒,瞥了眼杨晋,淡然开口:“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庄’的门人!”
清波只觉脸上烧的更厉害,转头怒斥杨晋道:“高人在前,哪有你讲话的地方,还不赶紧上前赔罪?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身份,会贪图你那点臭钱吗?想必是你自己做错了事,人家女侠看不过眼,才顺手略施薄惩的。你若懂事,便当施礼赔罪,今后自重行止,这位女侠大人大量,定不会和你计较!”
那个姑娘越听嘴角翘得越高,等清波说完,她竟不由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鼓掌叫好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庄’的二少庄主,天下闻名的逍遥公子,连说话都不同凡响。只可惜……”她的脸上忽现出一种又狡黠,又调皮的神情:“我不是高人,不是女侠,只是女人,生意人。而大总管除了人不够爽快之外其他的都很好,千万莫改,还应再接再励才对。否则我们小本作生意的岂非要喝西北风了?”
杨清波说不出话来。他发现那姑娘笑起来的时候,满身的风霜忽然之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子般的顽皮与单纯。她那张红润润的嘴微微上翘,黑亮亮的大眼睛认真望着人,便仿佛一个刚做了件得意之事的孩子在寻求他人的认同,便是明知不对,见了也不忍心去泼她的冷水。况且,一时之间,清波也真的想不出该如何对应这个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调皮姑娘。转瞬间,他竟有种眩惑的感觉!
那姑娘一笑又道:“其实我还有一笔生意想与二少谈谈,就不知您是否有兴趣听听?”清波回过神来,瞥见杨晋嘴又要动,忙狠狠瞪了他一眼,对着姑娘拱手笑道:“当然可以,只是既然要谈生意,就不知可否赐告芳名?这虽与古礼不合,但至少即使被骗了,在下也好有个诉冤的地方。”
那姑娘俏皮的一眨眼,悄声道:“怎么,连‘天下第一庄’也怕被骗吗?现在的江湖真是乱,以后我也得多加小心了!”
清波苦笑,却见她端整了颜色,脸上的顽皮一扫而空,恢复了先前的潇洒淡然,微笑道:“我叫司徒燕!”
杨清波神色大动,惊道:“玉丐?”那姑娘含笑点头:“江湖上是有人这么称呼我。”清波一阵默然,顿没了先前玩笑的心情。他当然知道玉丐的大名。事实上自从三年前丐帮与剑魔贝野在洞庭一战后,江湖之中又有谁不知丐帮里最出色的女弟子“玉丐”呢!当日年仅十五的“玉丐”与来犯的贝野以命相搏,保下了丐帮长沙分舵上下近百人的性命,被帮主司徒卓破例收为义女,事后更得贝野“一身是胆,勇武无双”的八字评语。年前司徒燕以年少女子破例接任丐帮刑堂堂主,行事虽不失侠义之风但酷厉狠辣,铁面无情,江湖上一向是毁多于誉。清波自己对之也殊无好感。不料眼前这个风尘仆仆,挥洒自如又带了几分天真俏皮,打扮的一如最普通的江湖汉子的姑娘竟是传闻中那个罗刹般的“玉丐”?
司徒燕仿佛未见清波神色间的变化,微笑如旧:“怎么这回知根知底 ,二少兴致一谈吗?还怕被骗吗?”
杨清波深吸一口气:杨家与丐帮向无交往,玉丐在丐帮身份显赫,决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杨府门前。只是瞧她洒脱自然,诙谐风趣,更有一丝小儿女的骄蛮,大异传闻,到是有些高深莫测。他加了三分谨慎,神色却越发潇洒,笑道:“丐帮子弟,向来一字千金,当不可与江湖中寻常人等同日而语,能和丐帮堂主做生意,即使吃了亏,也是荣幸。说来我这管家也是福分不浅呢!不知这回司徒姑娘又有何买卖要和在下商谈?”
司徒燕眨了眨眼,皱了皱鼻,忽然间又显得说不出的可爱:“做生意讲的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怎么会有吃亏占便宜之说?二少要是信不过我,明说就好,我又不是定要强买强卖。”说着抬手结账,拱手道了句“后会又期”,转身竟是要走了!
清波哭笑不得,还真怕她耍脾气拂袖而去,耽误了正经事。好在他逍遥公子久历红粉,也不在乎今日多陪一次罪。赶忙举手相拦笑道: “在下开了个小玩笑,怎么司徒姑娘就生气了?敝管家花三百两卖了姑娘的宝剑,正是物有所值,合适得不得了,总成了吧?姑娘可否交代一下下桩买卖的详情?”
司徒燕望着清波,清亮的目光直直看进了他的眼睛,仿佛带了几分戏谑。清波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仿佛不知不觉间已被她看透了自己的风流,无言间又被嘲弄了一次。她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这里有一封来自边关史将军的信,售价二百两,不知二少有兴趣否?”
边关史将军,除了他的好友贝、冀巡检史普更有何人?清波苦笑:记起史普自诩千杯不倒的好酒量,上次却被自己灌得东倒西歪,酒醒之后誓言旦旦要报一箭之仇,莫非就报应在了这一个刁钻的玉丐身上?他满心想推却,无奈知道如今边关烽烟难消,万里迢迢,劳动玉丐送来的信笺定然是十万火急,被敲诈得再狠,也只好自认倒霉。他一边感慨交友不慎,一边气苦道:“哈哈,司徒姑娘卖的好便宜呀!不知可否同我一道回庄去钱、买信?”
司徒燕眨了眨眼,俏皮道:“这样重要的信才卖二百两确实有些太便宜了,但大家同属武林一脉,我也抹不开面子跟二公子要高价。我们这就走吧?”
清波听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先前异样心动早抛之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