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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四卷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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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金麟岂是池中物
万历十三年
初冬十月
前夜里下了场雪,清晨冷得惊人,雪也厚得惊人。北京城被披上了厚重的白棉衣,远远望去,阳光拨云开,万张金光下,紫禁城的红墙分外醒目,初融的屋顶积雪下,琉璃金瓦若隐若现,和冬雪一起反射着神圣的光晕,整座紫禁城神圣庄严,雄伟不可侵犯。
今日依旧早朝。
从书房到皇极殿的距离不远也不短,皇帝挥退了轿子。
走在已经扫除了积雪的路上,皇帝足下微顿,抬头仰望着十月来难得的好日光,微微眯起了眼,黄袍裹身,负手而立,若有所思,随即嘴边又挂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温良和顺。
朱翊钧道:“今个儿确实是个好日子。”
冯保回道:“呈皇上吉言,大明定会风调雨顺。”寒冬冷月,冯保的额上却是隐隐冒出了冷汗。
皇帝不语,继续前行。
金銮殿上,阳光射入,亮透了一半的大殿,更显得另一半晦涩阴暗。
皇帝不见喜怒的面容也凉透了众人的心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如同逢场作戏一般的对话,从皇帝十岁登基以来便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
端坐于皇座之上,九五之尊的气势从这年轻皇帝的身上爆发而出,压得众人不敢抬头。
年幼即位,太后垂帘,内阁把政,权臣握兵。
皇帝敢怒不敢言,多少先帝被架空,一生庸碌,一生昏庸,他大明朱氏皇族何曾变得这么窝囊了?!
朱翊钧心下冷笑,却还是用平淡温和的语气说道:“众卿可有奏?”
底下鸦雀无声,随即内阁辅臣,御史监察等文官纷纷表示无奏。
其余大臣也已知晓,这天是要变了,天还是天,但是风却不会是那么柔和的风,云也不是那么轻薄的云。这天,狂风起,浓云滚滚而来。
朱翊钧抚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向身边的大太监使了个眼色,笑意正浓。
冯保心下明了,从身边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连七道扁罢升迁赏罚圣旨,炸开于朝堂之上。
内阁把政,那就清洗内阁。
外臣持军,那就削官收权。
十余年的沉默,十余年的忍耐,十余年的薄积厚发,十余年的傀儡皇帝,从今日起便是永远不存在了!
朝廷清洗,军中换血,不服者贬谪远放,反起者诛杀无赦。
这一切从平南王之变后便开始了,或者是从更久之前,朱氏皇帝便已经在筹划收回皇权了,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朱翊钧等到了。
通敌犯上,欺君瞒下,意图造反,十恶不赦。
见到一个个削翎除衣,或是求饶,或是谩骂,或是沉默,或是谢恩的曾经风光无限的朝廷官员被拖下、走下大殿时,朱翊钧依旧是不喜不怒的云淡风清。
宛若今日的晨光。
新血涌入的朝廷才是可以发展壮大的朝廷,才是可以阻外患,平内忧的栋梁之才。
所谓清流实则贪婪的巨贪有何用?所谓学富五车实则满口之乎者也的假道义又何用?所谓遵守法典实则顽固不化,犯上作乱的墙头草又何用?
罢罢罢,扁扁扁,斩斩斩,他只要太平盛世,江山永固,就算是遗臭万年,任他后人如何评说。
新近走入这金銮殿的朝臣冷眼旁观。
留下在金銮殿的老臣眼中闪过精光。
*
这是属于年轻皇帝的时代。
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当朝首辅张居正是朝上面色安祥,一副老神在在样子的少数人之一,当年的稚子终于长大成人了,十三年隐忍,二十多年筹备,终于将权归王者,如今万里长空,雄鹰展翅翱翔,作为三朝佐臣的保皇元老,他是欣慰的,多年前与老友的约定如今业已终于实现。
当今圣上也许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皇帝,但是如今天子羽翼已丰,待到朝廷稳定之后,他必有一番作为,到时定是盛世江山。
而他这样的老臣,也差不多到了告老还乡之时吧。
张居正笑着摸了摸已经白花花的胡须,眼神扫过一个个头冒冷汗,心惊胆战的臣子。
敢欺君罔上,作乱瞒下之人怎么能逃得过天子的眼睛。
想到这里,他不禁瞄了眼金銮殿的大梁之上。
“朕还有一诏,镇国公之子,兵部侍郎,都指挥使于真听旨。”
年轻官员跪地,俯身接旨:“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冯保尖细的嗓音在偌大的金銮殿中显得更加刺耳,刺得一些人耳朵直痛。
但是对于已经听习惯了太监说话的于真来说,这也没什么。
“钦此。”冯保笑意吟吟地将圣旨递给于真。
“谢主隆恩。”不卑不吭,谦恭有礼,于真抬眼,于天子对视,两人皆是一笑,心知肚明。
军政大权如今已尽收于皇帝手中。
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世袭镇国将军,掌管锦衣卫,手握重兵。这位刚刚而立的年轻人已是位极人臣,风光无限。
那些被贬谪,被远放,被罢官之人难不成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开玩笑,就算锦衣卫,东厂无法有动作,但是一出京城,自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手痒了。
大梁之上,一个黑影隐秘地消失,如同她神秘,不为人所觉地出现。
他终于得偿所愿了,其实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选自《风云》
况且,这本就是真龙天子!
*
日至黄昏,西天边是血红一片。
霞光万里,如火,映得山道口面对夕阳而站之人的苍白如纸的脸上亦是多了分血色。
夕阳正好,暖不了空气,却冷了人心。
西北风刮,寒彻人骨,直叫人心脏发麻。
“停!”忽然有人大喝一声。
原本正加急南下的前户部侍郎现开州知县宋子良及其家眷的马车猛地停在了半道上。
“宋江,何事?”宋子良在车内顿觉不安,心脏猛地一跳,他问道。
“老爷,是……是强盗!”名为宋江的驱车家仆的颤声回道,“老爷……怎……怎么办?”
只是强盗吗?河北境内他往来多次,怎么不见此处有强盗?现在却突然出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宋子良心下已寒,面色发白。
“老爷……”宋李氏跟了宋子良二十余年,见了夫君这种表现,自是知道此劫难过,她第一次大胆主动地握住了宋子良的手。
“夫人。”宋子良紧紧反握住女人的手,手心一片湿汗。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处,留下买路财!”一个满脸胡渣,身体壮硕的大汉携着七八个喽喽挡在车前。
“若是留下钱财,阁下可是真会放吾离去。”宋子良是冷笑的。
“当然。”那大汉嘿嘿一笑,说不出的猥琐。
“那么,宋江,宋远,宋花,将我们的所有钱财都给他们。”宋子良坐在车内,吩咐宋江和自己夫人的丫鬟道。
“是……老……爷……”宋花发着抖,但还是将细软取给了宋江,“江哥,小心。”
“阿花。”宋江心一横,喊道,“给你——”将包裹一扔,便立刻快马加鞭地赶着马车冲出包围。
后面一车的宋远则是驾车横在了强盗面前,挡住了去路,车上跳下了三四个汉子与强盗们打斗在了一起。
“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大汉长啸一声,飞身追去,“我说,当然不会放你们离开!”
“小的们,一个别留。”
宋家的武师就像白菜豆腐一般,不消片刻,便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宋江的头和他的身子相距了十多丈。
“宋子良,助平南王以下犯上,欺君罔上,意图谋反,杀无赦。”
车帘挑开,那追来的大汉却用极为不大汉的声音悉数说道。
扬刀。
宋子良闭上了眼睛。
死得没有一丝痛苦。
若不是他站错了队伍,这个人会是一个好官,可惜了,有些事只能错一次变没有机会重来。
抹了一把脸,伸了一个懒腰,刚刚杀了宋子良的人摇身一变从壮汉变为身材妖娆的女子。
“啊啊啊,当强盗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郑擎凤如是说道。
“楼主,你不会还想……”
被随便抓来当壮丁的众手下很无奈自家楼主的恶趣味。
“下次玩什么好呢。”
郑擎凤很认真地思考着。
“万历十三年十月二十,宋子良及其家眷路遇强匪,宁折不弯,死于匪手,皇上念其多年劳苦,赐予其子黄金珠宝一箱,丝绸布匹两台,店面三间,以示君恩。”
*
传说中的京城郑家宅邸就是聆月知风楼总楼所在。
狂刀琴师或是刀魔郑擎凤就是这聆月知风楼楼主。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聆月知风楼除了四护法一楼主之外还有两长老。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其实当今圣上也会武功,而且不弱。
也只有不多的人知道,于真是江湖上的“万里独步”余作乐。
更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朝廷便已扎根在了江湖,侵入了这趟浑水。
毕竟,没有一个皇帝喜欢在自己的疆土上出现自己无法掌控的存在,比如说江湖武林,既然不在掌控,那就让其变成自己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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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其实张居正在万历十年就已经病逝,本文为了剧情需要,将张大人的阳寿延长了几年。而且古龙大师所写的年代咱也不知道是不是明代,大有可能是,也有可能是架空,所以对于张大人的病逝时间亲们能无视就无视吧,反正快了啊。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日(1582年),张居正病逝,舍弃了他十六年始终不放的权力,十年来竭诚拥戴的皇帝,撒手人寰。死后,神宗为之辍朝,赠上柱国,谥“文忠”。他带着平生的抱负埋入了江陵的墓地。
注:请勿将本文的万历皇帝与历史上的万历帝联系起来,不然会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