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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叶落 ...

  •   五月的午后,空气已经有些燥热,叶欣坐在阳台上,看着日渐西坠的夕阳,彩霞满天,不禁感慨万千。
      在脑中搜寻许久,发觉竟只能念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叶欣不禁叹了口气,诗兴大发又有何用,依然不会作诗。
      “太太!”身后保姆轻声叫着她。
      “以后,请叫我叶小姐!”
      昨夜,他与自己摊牌。
      我已经不爱你!
      彼此已经没有感情!
      房子留给你!
      丈夫走的潇洒,而她,挥手与他道别,也同样云淡风轻,甚至连问一声“她究竟哪一点比我好”都不曾有。
      18岁时的叶欣,清风傲骨,20年后,依然倔强的保有自己的清高。
      将视线收回,看着楼底的风景,花园里的玫瑰早已败谢,花瓣落了一地,干瘪灰暗,自己,亦像那昨日的黄花,而当年他口中的永恒爱情,亦随同年华一同逝去。

      18岁那年,栀子花开的季节,他羞涩的送上一束纯白花朵。
      “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甜蜜情话依然在耳,却原来,所谓的一生一世,不过只是短短十数载!
      叶欣看着大厅内高挂的结婚照片,百感交集。相片里,两人亲密相依,笑容甜美,幸福漫溢!而今,物事人非,人去楼空!

      痴痴的坐了许久,待回过神来,窗外已是薄暮幂幂。于是,叫了保姆进来,准备晚饭,起身时,随手打开了电视。
      屏幕上,一个不知名的小男生,故作深沉的唱着“是哭过也挣扎过心让痛辗过,等那一天落叶静静飘眼前,已不再伤悲”,莫明的,泪水就这样沿着脸颊流下,身侧的保姆慌乱不已,低声叫着:“叶小姐……”
      叶欣低头拭去泪水,轻轻挥了挥手:“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走进房间,十三岁的茵茵正盯着屏幕上的动画片兴奋不已,听到声响,转头有些吃力的喊了声“妈妈”,又继续转身看着电视。
      叶欣走了几步,从身后揽过女儿,用力的将她抱在怀中,低低的叫着:“茵茵,茵茵……”
      许久,发觉女儿有些难受的轻叫,才明白自己搂得太紧,于是,连忙松开手。
      茵茵回头看着母亲,一字一句的念道:“妈……妈……别……哭……”
      大滴的泪水,毫无预警的落下,叶欣连忙拿了纸巾擦拭,手背却依然湿润异常。接连抽了五张,才稍稍将眼泪逼了回去。
      “妈妈没有哭,妈妈只是沙子进了眼睛!”叶欣笑着对女儿解释,虽然明知她或许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意思。
      茵茵,两岁时才学会叫“妈妈”,三岁时,经常摔倒,听不懂最简单的少儿故事,到了四岁,依然不会握拳,不明白什么是昨天,什么是明天,去了医院检查,才知道,这个太过乖巧的女儿,竟是个智障孩童。可是,即便是这样,依然无损叶欣对女儿的疼爱。为了能全心照顾女儿,她毅然辞去工作,专心做起家庭主妇,悉心照顾心爱的女儿和丈夫。
      茵茵认真的表情,让叶欣感觉到几丝欣慰,于是,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快看怪兽快要把英雄吃掉了!”
      趁着女儿转头的机会,将溢出眼眶的泪水迅速拭去:“妈妈出去做饭,茵茵乖乖坐在这里哦!”
      手碰到门把时,茵茵忽然低声问道:“爸爸……走了?”
      惶然回首,看见女儿有些哀啼的表情,叶欣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是啊,爸爸走了,以后就只有我和茵茵两个了!”
      眼泪沿着脸颊缓缓滑落,浸湿了她的后背,茵茵有些不适的扭动身体:“下……雨!”
      不禁哂然,茵茵,终究还是不明了自己的心思!

      第一个打来电话安慰的,是好友陈惠。父母早已身在国外,每日自在逍遥,叶欣自是不想破坏他们的好心情。
      “叶欣,还好吗?”
      休整了三日有余,话音已经平静如昔:“从此不用多做一份饭菜,不必多洗一套衣服,陈惠,有失就有得!”
      陈惠大为惊惶:“我马上过来!”

      赶到叶欣的住处时,保姆开了门,陈惠第一眼就看到她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将那幅《阿让特伊花园中的家人》挂上去,尽管是复制品,但是那斑斓的花朵,却依然让人眩目。
      见她身子微倾,陈惠连忙走上前,扶住梯子:“你小心点!”
      叶欣笑了笑,微微颔首,手中的锤子一偏,恰好敲在自己的食指上,顿时渗出了血丝。

      “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包扎完之后,陈惠对着她,轻声叹道。
      叶欣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茶几,低眉顺目,表情平和。
      眼泪早已流干,背着人哭泣,多少比当面失态要自如一点,即便坐在面前的,是自己最为要好的朋友。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陈惠忍不住骂道,“当年你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富贵在身了,就可以一脚把共过患难的结发妻子踢开,逍遥快活去了?”
      叶欣低首不语,感情不比其他,十分耕耘,能有三分收成,已经偷笑;可世上却偏偏也有一分用心,却收得十分,这才叫自己气闷。
      无意中见过那个传闻中的年轻女子,姿容艳丽,娟秀娇媚,单单那一项细如凝脂的皮肤,就不是细纹满面的自己可以比拟的。于是,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丈夫的眼里就再也没有自己这个被岁月洗去光泽的捣衣妇了。

      外面的世界,每个人都在说着,爱情没有先来后到;每个人都在唱着,爱情无罪。
      于是,几十年的感情,说抛下就可以抛下;温和的笑容,说变脸就可冰冷无情。
      心再过不甘又有何用,上帝和玉帝老儿都是男人,甚而至于,连如来佛祖都是男儿身,于是,注定了这红尘俗世的男子享有太多的优待!想罢,叶欣又不禁莞尔,何时这般愤世嫉俗?
      见她不说话,陈惠又轻声问道:“茵茵呢?”
      叶欣指了指卧室:“刚刚睡下!”从自己的小房间换到了主卧室,茵茵对那张大床极为满意,在床上蹦跳了许久,才肯安睡。

      “你老公他不肯要?”
      听到陈惠的问话,叶欣不禁愣住,须臾,恍然,遂笑道:“是我坚持要把茵茵留在身边的!”
      陈惠亦微愣,沉默了片刻,又抬首说道:“叶欣,别怪我多嘴,茵茵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负累啊!”将来再觅良人时,不一定会爱屋及乌,将拖油瓶一并接收,更何况,茵茵又是个智力不正常的孩子。
      “新嫁之妇不一定会像我这般用心,况且,茵茵已经习惯了我陪在她身边。”忽觉鼻子有些酸意,叶欣连忙起身倒水,趁着低首,将眼角的泪水擦去。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叶欣苦笑了声,“签字离婚,一了百了!他心中已经没有我,难道还要死皮赖脸的缠着他,我虽然闲逸在家,可是,也不想这么浪费时间!”

      陈惠连连摇头:“要早几年,我会为你这几句话鼓掌称道,可是,叶欣,你要现实一点,现在的我们,家庭完整最为重要!”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似乎已远离自己多年,如今,万事求全,小心翼翼,只愿平静安宁。
      叶欣拿起茶几上的茶包,轻声笑道:“即便我想委曲求全,只怕他也不肯!”而今才知道,枕边之人,也是这般翻脸无情。
      陈惠伸手,轻轻合上她的手背:“叶子!”

      叶子!叶欣心中大震,胸口忽然有些窒然,呼吸也急促起来,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当年的情形,校园内齐齐的一排白色玉兰树下,他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着,空气中,弥漫的是芬芳的花香,轻柔温馨。
      “叶子叶子……”彼时,他抱着自己低声轻喃,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只是因为太过思念自己,相对两个小时后,又要赶回去,可是,那短短的相见,却整整幸福了一季!

      耳边听得陈惠焦急的惊呼,叶欣方才回神:“怎么了?”
      陈惠将身侧的那盒纸巾递给她,轻道:“擦一擦吧!”
      伸手摸了一下脸颊,发觉已经湿濡,叶欣连忙低头擦拭。
      “趁着这段时间我有假期,和我一起出去走一走吧!”陈惠笑着拉起她,“当年是谁说的,我们是新时代的女性,没有臭男人,一样可以活得很潇洒!”
      叶欣的眼神又是一黯:彼时的豪言壮语,却在遇见他之后,一一化作低声细语。

      三个月后,身边朋友都知道了自己恢复单身,于是热心张罗,个个化身红娘。
      “上周在百大见到的罗刚,有房有车,自己开了家私人诊所,养你一生,足矣!”
      但有一点不足,他有一双儿女,据说,脾性怪异,已经赶走了父亲的数任女友,他身边的女子,永远都脱不了头顶的那个准字,准女友,准妻子,准母亲,最后,都只能黯然退场。
      “听说那位林先生身家颇丰,对你似乎也蛮欣赏!”
      可惜已经有一月未曾联络,而且,昨日还见他手挽一端丽女子,比之自己,年轻太多。

      那日,和陈惠坐在咖啡吧,叶欣轻轻搅动汤匙,笑道:“或许我可找个花样男子,以现在财力,应该不是问题!”
      陈惠大惊,探手测她额头温度:“你清醒时,未必会说此话!”
      是啊,清醒时,就不再这般胡言乱语,现时的自己,缺的,只是感情,可惜,那些英俊少年恰恰给不了自己。女子的生理需求向来不如男子那般强烈,空虚时,想要的,大都只是一个拥抱,连热吻都可不用。

      远在国外的双亲,终于也知道了叶欣的婚姻破裂,打电话回来,竟然都只有抱怨:“当初叫你不要辞职,如今可好,你为他牺牲那么大,人家拍拍屁股走人,还留下这么一个小麻烦!”
      叶欣小声答道:“我要照顾茵茵!”彼时,母亲不愿帮忙照看小孩,闲赋在家,一半也是因为无奈,请来的保姆,总是不肯分出一丝爱心给茵茵。
      “就这么便宜了那个陈世美!”母亲顾自埋怨,这边的叶欣,只觉耳朵有些发堵。
      “爸妈,没事,我先挂电话啦!”
      “你这孩子,说你两句都不行啊!”
      放下话筒,只觉头疼不已,叶欣长叹了口气,呆坐在沙发上良久。

      回过神时,红日已西斜,余晖洒进房间,映着客厅那张暗红的餐桌,有种奇异的凌厉和萧索的感觉。
      叶欣连忙起身,走进书房,随手拿了本小说坐下,翻开扉页,“给最爱的欣——杰”几个大字跃入眼帘,内心忽然一阵翻腾,双肩开始抖动,泪水瞬间落下。叶欣连忙跳起身,将书房门关上,靠着门背,慢慢的滑下身子,无声的抽泣。怕声音传到门外,她伸出左手紧紧捂住嘴巴,右手靠着腹部,蹲在地上,泪水不断掉落在地板上,面前顿时湿了一大片。
      不敢放声痛苦,只能不断的用力眨眼,让眼泪快速的渗出,也稍许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眼泪来得快,去的也极为迅速,不到两分钟,眼眶已经无泪。叶欣站起身,抽了几张纸巾,擤了擤鼻翼,快速擦去泪迹,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有些过快的心跳,整了整衣襟,拉开房门。

      门外,茵茵一脸的好奇:“妈妈,玩躲猫……猫?”
      “是啊,茵茵好聪明,一下子就找到妈妈了!” 悄悄转身,将涌上的泪水抹去,回头,又是微笑。
      女儿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灿烂的笑容:“妈妈……来找!”
      “好啊,不过你要快点躲起来哦!”叶欣笑道,“妈妈开始数咯,数到十就要开始找咯!”
      母女俩在房间里玩了很久的捉迷藏,直到暮色渐浓时分,才累瘫在客厅里。

      吃完晚饭,帮女儿洗完澡,已经晚上十点,叶欣靠在床沿,看着女儿熟睡的面容,百感交集。
      尤记得那时,和丈夫分隔两地,每到假期,自己往北,他向南行,只是为了早些见面。见了面,也只是坐着,互相对视,那时连去电影院看场电影都是奢侈,却觉很是幸福。与他牵手逛街,彼时的自己,常常开心的忘形傻笑。
      尔后,他辞职自己开公司,自己也毅然抛下一切,随他一同南下,曾经连续吃过三个多月的廉价素食面,一毛八分钱的面饼,还要分成两餐,可是,还是幸福和充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的话语越来越少,而他,出差开会的借口越来越多?叶欣努力回想,却怎么理不出头绪,只得黯然作罢,长长的叹了口气,身侧的茵茵立即迷迷糊糊的问道:“妈妈?”
      “茵茵,睡吧,妈妈也睡了!”关上壁灯,厚厚的窗帘拦住了窗外的亮光,室内一片幽暗,叶欣却依然无法成眠,又不敢轻易翻身,只得呆呆的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每日料理三餐,陪着女儿玩耍,间或坐在阳台发呆,那日,无意中看向窗外,发现花圃中的茉莉早已谢尽芳华,印入眼帘的,只剩下开满枝头的紫薇花。翻开日历,才恍然,长长的八月已然过去,九月的日子更短,或许一眨眼,又会很快翻到十月。
      八月其获,十月陨箨,错过了收获的季节,会不会也会错过落叶时分?
      叶欣心中一凛,这些日子,与离婚前并无太大的不同,可是,心,却像被掏空了一般,浑浑噩噩,深夜时分,辗转反侧,看着一室的昏暗,发楞失神,只是因为,这个空间少了一个人!
      寂寞,真的是太过可怕的东西,当它深入骨髓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抽离,阳光洒在身上,却依然觉得寒意渗人,叶欣忍不住环手抱住自己。抬眼看了一下时间,快到茵茵放学时分,连忙起身,赶去文华特殊教育学校。

      “叶欣,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看着她的憔悴面容,陈惠苦心相劝。
      于是,日日去美容店,拉皮,抽脂,塑形,竟比那时与他徒手打拼天下,日夜奔波劳碌还要辛苦。
      年少时,心心念念求得丰腴,撑起那条碎花长裙,可惜,如今,满奁的华美裙衫,却再也没有心情去试穿。一身的素衣淡服,宛如自己冷寂的心。

      那天,无意间经过一间电影院,大幅的广告之间,看到几个小字《爱你爱到杀死你》,黎明和郑秀文主演,心中一阵颤动,会是怎样的情感,才会有这么耸动的片名。
      电影是在影院最角落的那个放映厅里播放,寥寥几人,看到一半时,叶欣已经没了心情,几次想起身离去,却还是坚持到了片尾。
      音乐声响起的时候,叶欣忽然泪流满面,在空荡荡的放映厅里痛哭失声。
      ——肩膀给你靠!
      ——不累么?
      ——要让你靠一辈子的,怎么会累?
      彼时的情话依然在耳,而今,曲终人散,徒留一地的纸屑!

      许久,有人轻抚自己后背,叶欣回头,见是一个纤丽女子,正递来一张纸巾。
      “谢谢!”
      “不用谢!”女子温和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叶欣没来由的羡慕,轻叹了口气,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屏幕。
      起身走出影院时,门口又遇见那名女子,正端了两杯热饮,看见叶欣,笑着递了一杯过来。
      叶欣连忙道谢,喝了一口,热可可的芳香旋即充盈心头,待想再开口称谢时,却只看见她淹没在人群中的身影,一袭得体的职业套裙,让叶欣回想起当年的自己。

      “叶小姐,你可以试着重新融入社会!”帮自己办理离婚手续的那个年轻律师,依然坚持不懈打电话过来,寄了一大堆求职信息,若非他年岁与自己相差太多,叶欣还真会误以为他在追求自己。
      打开衣橱,把新买的那套职业装穿上,打开门之前,叶欣看见满眼的灿烂晨光。

      英语流利否?
      打字速度几何?
      会何种软件?
      最近三年在何处就职?
      ……
      不断瞠目结舌之后,才明白,离开俗世太久,身上,已经积了太多岁月的灰尘,想一次抖净,实属妄想。

      那日,又一次失望的走出面试房间,一个人在大厅,呆坐良久。
      “小姐!”身后有人轻拍自己的肩膀,叶欣回头,竟是当日在影院的那名女子。
      “来应聘?”
      叶欣摇头苦笑:“发觉自己已经脱节太久了!”
      她低头沉吟了片刻,旋即说道:“能把简历给我看一下吗?”
      叶欣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简历递给她,看着她举手投足间的干练和洒脱,完全不同于那日的娴静温柔。
      她仔细的翻阅,之后,抬首笑道:“三天后,我们部门有个小型会议,两个小时,有关产品营销,如果到时你有自信做好会议记录的话,就来找我!”
      叶欣接过名片,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要帮我?”
      “那天去电影院,我刚离婚不久!”她微微笑道,“不要理会他离开了你会不会过得好,只要自己过得更好就可以了!”

      回到家中,正好接到律师的电话:“工作怎么样?”
      “估计还是不行,我连一点速记的基础都没有!”
      “有个速成班,我帮你报名!”依然热心,叶欣不由感动不已。
      “多谢!”
      电话那端传来清朗的笑声:“叶小姐,这是我该做的!”说完,便轻轻挂了电话。

      三日后,重新跻身白领一族,38岁的中年女子和一帮如花少女竞争,辛苦自是不必说,却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苦撑下去。

      “你现在衣食无忧,何苦这么拼命!”陈惠笑她的自讨苦吃。
      叶欣笑了笑:“是完全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是,现在的我,终于又可以体会生活的乐趣!”说着,起身端了盘甜点给她,“了无生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你能想开,我真的是太高兴了!”陈惠拿了一块蛋糕,吃完之后,意犹未尽,忍不住又拿了一块。
      “味道怎么样?”
      “甜而不腻,香而不郁,好手艺!”陈惠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看到我这样,我也走的安心一点!”
      “走?”
      “我老公被派往德国总部,要在那里待三年,我要陪他一起去!”
      叶欣不禁黯然:“这几年辛苦熬上的职位,岂不是要全部抛弃?”
      “我怕两地分离,迟早婚姻要触礁!”陈惠苦笑道,“在我心中,家庭始终是第一位!”

      陈惠走后,叶欣独自坐在客厅,看着那两杯已失去温度的咖啡发呆。
      “叶子,我没你那么坚强,失去这个家,我会生不如死!”想起陈惠的感喟,叶欣不禁轻声叹息。
      人生不是悠闲的散步,摔倒了,只能自己爬起,别人扶你一把,已是奢望。
      一个多月的战战兢兢,踉踉跄跄,总算勉强上手。叶欣尤为感激那位年轻的经理,若非她当日扶着自己跨过门槛,只怕自己至今依然困在斗室,走不进这广阔的天地。

      那日公司加班,一直到七点三刻,才能脱身赶去学校。
      “茵茵妈妈,茵茵很早就回去啦!”
      叶欣不由得急了:“我都没过来接她,你们怎么可以让小孩子单独回家呢!”尤其茵茵又是一个智力低于70的孩子。
      学校的老师有些赧然:“茵茵说她看见爸爸来接她,所以我们……”
      他?离婚后未曾踏进家门一步,未曾给过女儿一声问候,会突然起意来接女儿回家?叶欣连忙拨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熟练的输完数字后,叶欣不禁失笑,没想到还是这般深刻!

      “傅总正在开会,请问您是哪位?”电话那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叶欣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我叫叶欣,我是……”
      “叶欣?”那端旋即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对不起,请问你有预约吗?”
      叶欣啪的合上手机翻盖,伸手拦了辆车子:“去天成大厦!”

      行至途中,司机忽然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大姐,前面堵车!”
      没来由的,叶欣有种不祥的预感,心,像突然被人整个掏空一般,悬在半空,只觉坐在这小小的车内,空气让人窒息不已。于是,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街道正中,挤满围观的人群,平日叶欣都会选择避而远之,但是,今天,却觉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牵引着自己往前走,走进这漩涡的中心,舞台的中央,忐忑不安。

      看到地上那瘫刺眼的暗红血迹时,叶欣的腿已经软了大半。
      “是个小女孩,也不看路灯,就这么直愣愣的往前冲!”一旁的路人连连摇头,“真是惨……”
      对面,是楼高18层的天成大厦,叶欣忽然转身看他:“人呢?”
      路人被她凄厉的眼神吓了一大跳,登时愣住,说不出一个字。
      叶欣逼近他:“茵茵呢,茵茵去哪了?”
      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三大步,他看着叶欣,依然怔愣,倒是一边的一个中年女子有些恍悟:“好像被送去长征医院了!”

      “颅内大出血,我们已经尽力了!”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中年医生,看到叶欣一脸绝望的神情,也不禁唏嘘,“请节哀顺变吧!”
      叶欣不禁茫然,两眼瞬间失去了光芒,呆呆的看着医生离去,然后,膝盖一软,就势坐到了椅子上。
      长长的走廊尽头,传来婴儿的啼哭,在这里,生死都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叶欣木然的坐在长椅上,魂魄似乎已经脱离肉身,追随女儿的身影去了。

      “叶欣!”身边有人轻声叫着自己,叶欣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然躺在病床之上,满室的洁白,眩目刺眼,而面前的他,更是像根长刺,不断提醒着自己,自己与他的女儿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
      “你明知茵茵不正常,为什么还要让她一个人回家?”一出口,竟然又是埋怨。
      叶欣扬手,“啪”,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内响起。
      “这是你欠我的!”叶欣冷冷看着他,“你已经毁了这个家了,为什么还不满足,非要害死我的女儿?”
      市区的餐厅成百上千,为何要携手新欢在女儿面前招摇过市?既然已经决定从自己的生活中退出,为何不退的彻底一些?
      叶欣又抬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我都忘了,你早已不记得还有个女儿,我也没有资格代她打你这一巴掌!”
      “叶欣!”面前的人声音有些焦虑。
      “你走!”叶欣伸手指向门外,“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啊……”声嘶力竭,把隔壁病房的患者也吸引了过来。

      待他走后,叶欣放声大哭,直到胃酸都满溢上来,到最后,只能干咳,低低呜咽。
      “是我不对,我不该送她去学校,我不该去工作,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回家,我不该让她独自过马路……”
      两个护士抓着她,才勉强给她打了一记镇静剂,昏睡前,叶欣看见满眼的同情和怜悯。

      翌日,接到母亲的电话。
      “人死不能复生,还好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以你的年纪,想再生一个,也不是那么困难!”语气中,似乎还有点庆幸!
      心凉不已,不顾电话那头母亲如何热心介绍那位有为男士,按下了手机的关机键。

      冷静的处理完茵茵的后事,回到家时,有前夫的两通留言。
      “叶欣,有事给我打电话!”
      透过冰冷的机器,声音毫无温度,叶欣不假思索的将它清洗掉。
      拨了陈惠的电话,还未开口,那边已经开始抱怨。
      ——不来梅港口的远洋轮船汽笛声太吵!
      ——市区地图太过复杂!
      ——最近的天气太过恶劣!
      叶欣只得轻声劝解她,放下话筒,只觉头晕目眩,坐在沙发上,恍恍惚惚,耳边忽然响起女儿娇软的声音“妈妈”,连忙回头,却只见风吹起窗帘,窗外,梧桐树叶已开始发黄,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重回到公司,就被经理叫进房间。
      “叶姐,这几天打你手机老是不通,是不是出事了?”
      叶欣看着面前的这张年轻面容,忍不住一阵心酸,摇头笑了笑:“谢谢关心,我没事!”
      “请假条我帮你写了,不过下不为例!”
      此后日日加班,同事都吃惊她的拼命,但惟有叶欣自己知道,只要一坐下来,女儿的面容就会浮现面前,晚间,永远是坐在电视机前,熬到眼皮打架,支撑不住,才能勉强入睡。
      即便是这般勤恳卖力,依然逃脱不了被公司裁员的命运,两月后,经理不无遗憾的通知她。
      “对不起,叶姐,我尽力了!”
      尽力了!
      叶欣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医生对自己无奈的苦笑,踉跄的退出经理室。
      “如果有合适的工作,我会打电话找你的!”身后,年轻的声音被关在了门后。
      回到家,接到父亲的留言:“叶欣,我和你妈想在这里买一套别墅!”

      将手上的存款悉数寄了过去,从银行回来后,叶欣在屋里躺了三天。
      三天后,叶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梳理自己的头发,过肩的长发已然开叉,也有些枯黄,于是,耐心的给自己做免蒸跼油。轻轻的擦上粉底,打上眼影,描着眼线,涂上口红……镜子中,俨然风韵犹存。
      站在天成大厦对面,想象着当日茵茵站在这里的感觉,远远的,看见他和一名女子亲密的拥揽。

      天成大厦的年轻保安看见叶欣,正待上前,一旁稍微年长的连忙扯住他的衣角:“别多事!”
      总裁专用电梯前,叶欣轻轻按下按钮,门打开,走进,呆呆的看着右上方的数字不断跳动。
      第一楼。
      彼时他手捧一束白色栀子花,满脸的喜悦,额头还微微沁着汗水:“我想你,所以赶来了!”
      第二楼。
      省下一天的饭钱,他为自己买了生平第一朵红色玫瑰:“叶子,我喜欢你,一生一世!”
      第三楼。
      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他亲手栽种的粉色郁金香,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心田。
      第四楼。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蜡烛,却有他深情的话语:“叶子,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
      第七楼。
      茵茵两岁,终于挥别一家人共挤十几平米的斗室,花瓶中插满火红的天堂鸟,他给自己呵痒:“看你还敢不敢提七年之痒!”
      ……
      天成大厦,楼层不多不少,刚好18层,数字跳到18时,叶欣耳边响起朋友的话语:“男人的誓言,你又怎能当真?”
      跨出电梯的那一刹那,又想起儿时父亲的笑颜:“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小叶欣长大了一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秋风乍起,木叶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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