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区记事》小取

2、奇遇

　　天花板上华丽的玻璃吊灯发出的光亮在玻璃间流转，映得细长的酒杯也闪闪发亮，酒杯随着酒瓶转，酒瓶随着银餐盘转，餐盘跟着走来走去的侍者转，最后是大厅里跳舞的男男女女在旋转。泰晤士河边的豪华厅堂前不断地有车辆停下来，穿制服的人替他们开门，下车的都是盛装打扮的各界重要人物和名门望族
　　最热闹的一簇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一位体面的贵族青年。家世、地位、金钱、容貌、风度、才能……谁拥有一切，那就意味着谁将成为社交界的宠儿。
　　戴着宽边帽子的法国女郎伴着金发的丈夫站在青年面前向众人祝酒：“为健康干杯。”
　　“为健康！”众人笑着饮过香槟。
　　“为健康。”青年举起反射着灯光的酒杯：“那么。莫里森先生、莫里森夫人，你们真打算投资北面的铁路吗？”
　　“我想是的……我和我妻子都很看好它的发展。”
　　“我最近也在那边办了几个小项目，您有兴趣与我合作吗？利润从优，您看如何？”
　　“哈，您称您在北面办的公司叫‘小项目’？那么您若是办起大项目来，恐怕整个英国都要轰动。”
　　“那可不好，如果这样的话，被政府知道了可就要怪罪我给他们的大不列颠制造地震的过失了。”
　　“您总是那么爱说笑……我真不知道如果这场宴会没了您将会是多么无聊。”法国女郎爽朗地笑起来。
　　“我同样也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夫人我会有多么地遗憾。您的美貌简直可以让在场的所有珠宝顿失光彩。莫里森先生，您真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不愧是普利斯特莱公爵，恭维话比音乐更让人愉快。连被称为英格兰之花的雷利家两位千金也是因为您的缘故，慕名而来呢。”
　　“是在说我们吗？莫里森先生。”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走过来，一个披着狐裘披肩拿着时髦手包，一个穿着贴身的长裙，一模一样的美貌。
　　“这就像是做梦一样，终于见到您了，公爵先生，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我是简·塞西妮亚·雷利。”戴披肩的小姐妩媚地冲瓦伦丁眨眨眼。
　　穿湖蓝长裙的小姐狡黠地打量着他：“您好，我是珍妮弗·夏洛特·雷利。这位是我姐姐。您就是普利斯特莱公爵吗？真不敢相信。”
　　“叫我瓦伦丁就好了，两位动人的小姐。”瓦伦丁鞠下身去吻过二人的手背。
　　“瓦伦丁，你可是抢了我的风头呢，你可别忘了我才是宴会的主办人。真不知为什么客人总往你这边跑。” 插话的男人一身美国味十足的套装掺了进来。
　　“你是在嫉妒，布莱恩。”瓦伦丁调侃着。
　　“冒昧问一句，您在这之前一直都住在美国吗？”莫里森夫人问道。
　　“别被他这身衣服给骗了，他可是喜欢满世界乱跑的家伙，知道吗，我在意大利认识他的时候，他简直打扮得像个印度王公。”瓦伦丁坏坏地打趣，引来了周围一片笑声。
　　“在意大利？印度王公？这是真的，怀特先生？……呵呵……我是说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听起来有些可笑不是吗？但那时我的确是才从印度回来。然后我就去了美国，最近一年才搬到伦敦……”布莱恩笑道。
　　趁着布莱恩和众人谈得正投机的时候，瓦伦丁悄悄离开了大厅。后面的空地很安静，他舒缓了一下麻木的面部神经，连续保持几个小时的微笑还真是件很困难的事：“果然还是对这种宴会的方式吃不消啊。”他心底叹息。
　　不由又想起了三个月前的那桩奇怪的事，贫民街的酒吧、半夜里咽气的尖叫、两具带着牙印被抽干血的尸体、一个穿风衣的神秘人……只是可惜三个月来警察局那边一点进展也没有……
　　倘若用一个词来形容我们现在的瓦伦丁·普利斯特莱，那就是：
　　着迷。
　　独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瓦伦丁让杯口划破了嘴唇都不知道，温和而又清湛的眼光游动在案发当晚的那一幕。
　　突然地，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声音从灌木里传出，像是有人吃了很辣了东西又拼命克制一样粗重的呼吸声，又像是沙漠里渴到极点的人从喉咙里发出的干涸声。
　　“什么人？！”瓦伦丁惊醒，才拨开面前的灌木，咽喉一紧，有人猛地抓住了他的领口，温热柔软的触感，嘴上的伤口开始微微发痛。钢铁一样的手臂钳制了他的行动。“乒——！”玻璃杯落地。眼前的人亲吻一样地舔舐着他嘴上的伤口。
　　“唔——？！”瞬间思维一片混乱，直到血腥味蹿入口腔。
　　愤怒！瓦伦丁皱紧了眉头，惊人的爆发力冲开禁锢对着那人的脸就是一拳：“干什么——！”
　　对方侧开脸，瓦伦丁的拳恰好擦过他的耳边，碰到了头发。那一拳，意外地完全把他垂在大衣高高立起的衣领下的头发撩了起来。
　　好长！是他！那个穿着风衣戴的帽子和皮手套的人！掩不住的狂喜在瓦伦丁心中盛开，兴奋地像是个万圣节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这感觉盖过了一切……
　　瓦伦丁的眼在黑夜里发着光，仿佛是一个猎人在看着自己中意的野鹿，一种冲动驱使着他：一定要捉住！
　　那人震动，似乎也在同一时刻认出了瓦伦丁：“！”身子一晃就要迅雷一样逃跑。
　　追！
　　手快的瓦伦丁一把就拉住了那人的立起的大衣领和长头发，而那人还是坚持着要逃。伴随着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那人不得不回过头来，乌黑的长发甩过，帽子掉了，扯裂的领子下出现了一张再清晰不过的面容——
　　灰白的皮肤，细看似还带着淡淡的青色，忧郁和苦楚萦绕的脸上霎那变成了残暴的野兽，纠结着眉头和面部肌肉向瓦伦丁嘶吼，银森森的牙泛着光，玻璃的蓝眼中像蒙着一层什么仿佛只是看着就能让人觉得已经被血肉模糊地撕开吞掉。
　　就在瓦伦丁这一恍惚时，那人突然脱力，整个身体都松弛了，倦极般地闭上惑人的眼，高大身躯仰面倒了下来。看着这个奇怪的人在面前渐渐倒地，发线，额角，鼻梁，嘴角，下巴，喉结，脖子因为视角的关系而一路浮动构成优美的弧线。接着，又是一道晶亮光弧在暗夜里带过——这人的胸前戴着一条细链的银十字架。浓重的腥味窜上来，月光习惯在夜里把一切都变成冷色调，血被艺术化得以深黑的面貌出现，染黑了他的上衣和地面。神情开始平和的他倒在血泊之中，像个冷俊又哀怨的死神。
　　瓦伦丁终于嘘了口气：“原来受伤了……幸好是这样……还真是被吓了一跳。”瓦伦丁又看了看地上的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看了看他肋下很深的伤口，在大衣裂口附近找到了一片小小的花瓣，一丝微笑爬上瓦伦丁·普利斯特莱的嘴角。
　　“在这个问题解决之前你绝对不能死。”
　　瓦伦丁扶起穿风衣的人，从后门小跑出院，拉开车门迅速钻进车厢：“车夫，不必吝啬你的马和马鞭，我们要回去，尽快！”
　　此时，普利斯特莱庄园别墅的大门几乎是被撞开的，公爵抱着一个长发的人在侍从开门前就冲了进来直奔二楼的房间。
　　“啊~~~~~~！公爵先生，您怎么能把外面的女人带到家里来！这实在是太乱来了——！”爱琳娜的尖叫声响彻整个伦敦郊外。
　　当然，瓦伦丁对此充耳不闻。
　　“公爵，不用叫医生吗？”侍从恭敬地询问。
　　瓦伦丁一边把人放上床一边回答：“我就是医生。现在我需要橡胶手套、听诊器、血压计、纱布、消毒水、麻醉剂、针筒……”瓦伦丁回头，发现身边的侍从还在飞快的用笔记着物品名称，“算了，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
　　“是。”
　　房间里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瓦伦丁匆匆戴上手套沉着脸对外面人吩咐：“别打扰我。”正好把要跟进来看看的爱琳娜挡在了门外。
　　瓦伦丁拉上窗帘，测完脉搏体温随即脱去那人的衣服消毒伤口然后利落地止血、麻醉、缝和……
　　忙了许久，他脱去手上染血的手套和外衣，顺手把它们扔进了废物篓，出了卧室，又扎进了实验室里。
　　直到午夜瓦伦丁才有些疲乏地回到卧室里。
　　卧室的门锁着，但是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窗帘在风里飘起，床上的被子掀开的地方只留下一个人躺过的印痕，人不见了……
　　“呵，大动脉受伤失血过多，肋下伤口长度接近一英尺，背上伤疤看来是脊柱曾受重创导致右腿神经部分瘫痪……这样的人被注射了大量的麻醉剂后居然还能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二楼跳窗逃跑……”瓦伦丁拉开窗帘，风把他的前额的发向后吹起，他对着月亮露出温和的笑脸：“你这是在向我所学过的科学挑战吗，罗伊……”
　　“动人的月光，这一切真是美伦美奂……”瓦伦丁取下墙上小提琴，合上眼，在清辉中缓缓拉奏起来。
　　一楼的爱琳娜从侍从那里得知那个被带回来的人其实是个受伤的“男性”后，才平静下来坐在沙发上。
　　“公爵今天可能又要忙一夜了，这一夜很长，您不要杯咖啡吗？”侍从好心地问。
　　爱琳娜玫瑰色的嘴唇勾出笑意：“谢谢，你也坐下来喝一杯吧。”
　　侍从坐在了一旁的木椅子上，向杯中舀了几勺糖，蓦然听见悠扬的协奏曲。
　　“公爵先生心情很好呢，又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了吧。”爱琳娜喝着咖啡闭上眼，把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享受着难得能听到的乐章。
　　“我想也是。”侍从微微点头，在音乐声中也闭上眼睛。
　　这一夜，普利斯特莱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安静下来，连熟睡的人也在曲中不由放轻了呼吸。
　　“公爵，晨报。”有人敲了敲书房的门。
　　“知道了。”瓦伦丁从桌上的书堆中抬起头时已经是早上7点了，他站起来，走进盥洗室漱漱口，用湿毛巾擦过手和脸，接过报纸，下楼。
　　“公爵先生，刚才有位希尔顿警长打电话来说会来见您。”爱琳娜放下了听筒。
　　“是吗？又是哪个倒霉鬼死了，让我看看……”瓦伦丁翻开报纸头版头条：“珠宝界巨头刘易斯·莫里森惨死……哦，真是个坏消息，他昨晚还活着……今天我们美丽的莫里森夫人就成了寡妇。”
　　当爱琳娜又要拿家族教条来提醒瓦伦丁不当的言辞时，把话又吞了回去，因为她看见报纸后那个表情是凝重的。
　　“作案地点是伦敦城和东区的交界地……很聪明！”瓦伦丁仔细地看完了报纸：“好了，现在就等警长的光临了。”
　　恰好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
　　“妙极了，来得可真快。请他们进来。”
　　门开了，希尔顿警长和警员阿姆弗莱德一身制服出现在门口，为示礼貌他们都脱下了帽子拿在手上：“冒昧打扰您了。”
　　希尔顿警长用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很显然有些过分焦躁。
　　“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你们，我想我已经知道你们来是为什么事了。”瓦伦丁把晨报的头版向他们展开：“我们最好单独谈谈。到会客室来怎么样？”
　　瓦伦丁站起来拉着他们走进一楼一个房间，说是会客室，但更像是一个工作间。希尔顿警长豪不客气地坐下来：“抱歉，莫里森先生的死我个人认为并不是您造成的，但是在谈论它之前，我还是要进行一下历行询问。”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我很乐意告诉您我所知道的任何情况。”瓦伦丁懒洋洋地说。
　　“恩……昨天晚上您在那里？”希尔顿警长又从兜里掏出了那个小本子。
　　“大约七点，我就到了布莱恩·怀特的宴会上。”
　　“有人能证明吗？”
　　“呵呵，不必怀疑，宴会上的所有都能证明我在那儿。”
　　“您一直呆在那里吗？”
　　“哦不，不是这样，我中途离场了。”
　　“那大约是几点？”
　　“大约是八点半左右。”
　　“那之后您在哪里？”
　　“我回家了，一直到今天早上。”
　　“有人能证明吗？”
　　“当然，我的管家和男仆都能证明。如果我不睡觉，他们也不会睡觉，他们昨天陪了我一晚上。”
　　“您在宴会上见到莫里森先生了吗？”
　　“是的，我们一直在聊天，还有莫里森夫人、布莱恩、雷利家的两位千金。”
　　“都聊了些什么？”
　　“他们打算在北边投资铁路，而我也愿意同他们夫妇合作，然后雷利家两位小姐来了，都是说了些恭维话，然后我就向他们介绍了一下布莱恩，还为他美国味的套装打趣了一番。”
　　“您觉得那天晚上莫里森先生有什么特别的？比如神情、动作之类的，难道您不觉得有不同寻常之处吗？”
　　“没有，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希尔顿警长叹了口气，把小本子放进了怀里。
　　“这些对您有帮助吗？”瓦伦丁拖动了椅子，倾身把双肘支在膝盖上，离希尔顿又近了些。
　　“可以这样说，到现在我还是毫无头绪……但是我唯一清楚的是到现在为止您是第一个被排除嫌疑的人。因为至少在宴会散场前，莫里森先生都是活着的，而您是中途退场，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就像您说的，您和莫里森先生有生意上的往来。杀了他对您没有好处，您没有杀人的动机。”
　　“谢谢您的信任。”
　　“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次，又是那种奇怪的死法……虽然您的确在各方面都很有才能，也有非常好的头脑……但是我不认为您有办法让人那样死去……”
　　“奇怪的死法？”
　　“和您三个月前遇到的那桩凶杀案同样的死法。杀人的应该和上次是同一个人。”
　　“啊，是吗？”瓦伦丁面上没有一丝惊奇。
　　“您说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我们给您带个口信就可以，这句话现在还……”希尔顿警长犹豫着断断续续地说，一板正经的脸上有些微红。
　　瓦伦丁开始有了笑意。
　　阿姆弗莱德接口道：“是这样的……我听说几年前伦敦城那边的警察局有几件停了数月的棘手的案子是您解决的，那些案子连许多著名的侦探都没有办法，可调查前后您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完成了，这实在是太神奇了……局长问起时，我说为什么不请普利斯特莱公爵来帮我们呢。是啊，为什么不呢？他比那些著名的侦探更家出色！所以……我们就来了。”
　　“那几个案子啊……我只是一时兴起，我可不能和专业人士相提并论……况且这次我也没有把握能找到凶手……”瓦伦丁突然坐直，“不过我喜欢挑战，生活就应该有些趣味才不会叫人觉得平淡。”
　　“这么说，您是答应了？”阿姆弗莱德激动地问。
　　“我以前就说过，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带个口信就可以的。”瓦伦丁从衣架上拿下外衣：“我能先去看看案发现场吗？”
　　“完全可以。”希尔顿警长立刻站了起来。
　　三人来到大门边的时候，瓦伦丁回过身去对爱琳娜小声说：“我要和警长出去，你帮我收集一下有关吸血鬼的资料，我要所有的，只要是和吸血鬼有关的东西，我希望在我回来之前看到。”
　　爱琳娜颦了一下眉：“吸血鬼？您要这个干什么？”
　　“麻烦你了，甜心。”瓦伦丁并不回答，顽皮地在女管家脸上一吻，不顾她气得发青的面色呵呵笑着走了，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真是淘气的主人……”侍从刚说完就瞥见了爱琳娜阴沉的脸，立刻走开：“啊……我再去泡一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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