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杀人偿命是天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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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衙门堂下，跪着一名自称为凶手的中年男子，玄衣皂靴，敛眉沉目，一派淡定倒像是来视察公务的。
不愧是无先的人，连个背黑锅的都这么有气场。朱璃心里暗想，嘴角滑过一丝嘲笑。
一旁一个老妪失心疯似的跑过去，抓着他头发狂扯，脚双也不闲着，便是往死里踹。
“你个疯子！疯子！杀人凶手！还我儿来！儿啊！”老妪哭天抢地地嚎着，涕泗纵横在交错的皱纹中，就像雨水流入龟裂的大地。
一个健壮农人也忍不住悲愤，上前同那老妪一起殴打那凶手。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那人背上，普通人怕是肋骨都断了几回了。那人动了动眉心，迅速抬手抓住农人的手腕，用力一握，只听“咔嚓”一声，那农人托着手腕哀号着倒退几步，满面惊恐。
老妪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早已对外界不闻不问，“杀人凶手！遭天谴的！”
就在那男子又要动手之际，一只手掌覆在他肩上，清亮声音自头顶响起，“圣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看来你家主子没有把你教好，养出一条不懂礼仪的疯狗来。”
男子肩膀微微一动，却发现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只是装饰物一般悬挂着。侧仰起头，对上一张明眸笑靥，却满是嘲笑讽刺，那冰冷狠毒的笑意，几乎把他整颗心都封冻住。
几乎同时，那老妪和农人眼睛一闭倒在地上忽然没了动静，两侧官差大惊，这不会在公堂上闹出人命罢？而且还是受害者……
“大人，这下清净了，可以开堂了罢？”朱璃笑意盈盈望向座上守城，浑然不顾那栽倒老妪。
“是——这——他们？——”李守城本是想待人到齐开堂，但是那老妪控制不住情绪殴打犯人，他又不好强行拉开她，好歹也是老人，万一伤着他可就说不清了，反正那凶手也实在天理难容，便让她出出气得了，这样一来也能暂且稳住受害者家属的情绪，他才好开堂，谁知会演了这么一出。看得他提心吊胆。
朱璃浅笑，“他们不过是昏睡过去罢了。”说着向受害者家属那方扫了一眼，“大家都心平气和的，大人才能判案，对不对？”
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这话里的威胁之意，守城眼神示意将老妪和农人抬下去好生照看，手下惊堂木一拍，升堂。
“堂下——”守城官词还未说完，便被那男子夺去了话头。
“在下姓赵，名子牙，向阳人士，自幼学医，沉迷于研究药性毒性，人称‘药痴’，前日为了研究巫山草这种罕见药草而寻找活人作实验观察他们服毒后反应。恰巧看见环秀山庄中的一位秦姓道士，又听闻他来自出云观。众所周知，青峰山是座灵山，能在其上修炼便是三世之缘，是以青峰派弟子个个清风道骨浸染灵性，在下便想，若是这样的人上人服下巫山草，会有何反应？机会难得，便趁夜行动了。”
他条理清晰，字句清楚，面无表情，陈述事实。
守城倒吸一口凉气，“那还有的受害者呢？”
赵子牙继续陈述：“就像男子初试云雨之乐，必然不会一次就满足，而会需求更多，大人可知，杀人也是这样？”赵子牙抬头望向守城，咧开嘴凉觑觑一笑，看得守城汗毛倒竖背脊发凉，估计夜里还得做恶梦。
“你——你就是为了这种原因，杀害这么多人？！”简直是令人发指！
赵子牙撇嘴冷笑，“这种原因？在大人看来，好似无稽之谈，不过于在下，却是一生所向。”
“你！”守城一口气没上来，身子离开座椅前倾，指着赵子牙的手指发抖，片刻之后才定神坐下，抚了抚胸口，“那你又为何投案自首？”
赵子牙脸上张狂渐收，眸中光彩黯淡下去，“医者，救人也。在下初时学医，也是本着治病救人的信念，只可惜——蓦然回首之时，却发现自己愈走愈远，是在用救人之术害人。一旦做下错事，便要承担后果。所以在下才在这儿。”
这赵子牙说得倒是圆通，没什么可疑之处，眼看守城便要就此断案，沁蕠附在朱璃耳边道：“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你不是说是无先下的手么？”
“当然是假的。”
“什么？！”沁蕠大惊，“既然是假的，你怎么不戳穿他！不是你的风格啊。”
朱璃朝秦秋素方向努了努嘴，沁蕠了然。
秦秋素一直以为是蓝岚下手而朱璃包庇他，但是赵子牙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后，她对蓝岚的误会便清了，这是其一。其二，沁蕠也知道无先是幕后大老板级别的人物，秦秋素有勇无谋，那后果可比误会蓝岚惨重多了。
即便秦秋素怀疑是朱璃找托为蓝岚开罪，但朱璃绝不会为此而杀害这么多无辜性命，她不是这样狠毒之人。
赵子牙的出现，虽不知究竟是何缘由，却显然是救了秦秋素一命。当然，也换来了真凶的片刻安宁。
沁蕠心底难过地紧，这两人的安宁，可是用几条人命换来的。秦秋素啊秦秋素，你何时才能不再如此毫无意义的任性？
朱璃心里另有一番盘算，她本打算是让无先亲自出马，好让自己亲手了结，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他竟是不顾自己性命强行走了这一步。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么？
既然如此，偏不让你得逞。现在就让你以死谢罪，岂不是便宜你？我必要让你颜面扫地，受尽天下之人唾弃，再受百毒蚀骨万箭穿心之痛！
阿沉你看着，我必要让他活着受尽折磨，死后也要遗臭万年！
李守城已经判案完毕，赵子牙自然是死刑，收监后三日行刑。正要退堂，朱璃冲秦秋素道，“如何，这回你该信了罢？我承认我是错怪无先了，但凶手不是蓝岚。”
秦秋素眨了眨眼。
朱璃示意蓝岚解了秦秋素的穴——何以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不是她变稳重了，而是朱璃有先见之明早让蓝岚点住她穴，不能动不能言，一路是蓝岚把她“拖”过来的。只是眼下一切已成定局，她爱怎么闹，怎么闹。
寒光闪现，剑出鞘。
赵子牙不屑地垂眸看了一眼那利剑，站得笔直，“你敢么？这是公堂。”
“大胆！竟敢放肆公堂！”惊堂木响起，李守城大喝一声。
秦秋素犹豫一番，终是咬紧嘴唇收剑，“自有律法来惩治你。”
背对着她的朱璃冷笑一声，转身一步步走近秦秋素，“当初你怎么有股冲劲去杀蓝岚？当时你怎么不想会有律法来惩治他？杀蓝岚，以卵击石，杀他，行凶公堂，不都是死路？这回，你怎么倒是懂得收剑了？恩？”
秦秋素被她说得无言以对，蓝岚和沁蕠也觉得朱璃这番话有些莫名。不过终究蓝岚是最了解她的，不禁会心一笑，满是疼惜。
“若想报仇，便该痛快，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理！在我朱璃眼里，可没有什么王法律法狗屁法！江湖恩怨江湖了，我这个江湖中人只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说罢，未见朱璃动手，赵子牙便直挺挺仰面倒下。有了前车之鉴，众人倒不惊慌，只是一个捕差上去抬他时，却发现已经没了气息，而且开始七窍流血。
“死人啦！”那小捕差方上任不久，头一回见到真的死人，还是前一秒活生生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咽气的那种，真是吓得他魂飞魄散。
李守城如遭雷劈，匆忙从堂上走下，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好好的人就——忽然他想起朱璃说的话，恍然大悟，“不会是你——来人！拿下她！”
秦秋素诧异地望向朱璃，一时心情复杂，她为哥哥报了仇，连自己都未能做到的事，她却不顾一切地去做了……
秦秋素挡在朱璃面前，一副谁敢过来我就砍谁的表情。
沁蕠幽幽叹口气也护在朱璃一侧，这些三脚猫的官差究竟能消遣多久？只是往后便要变成通缉犯出现在女墙上了，沁蕠从未料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闻名天下。
“愣着作甚！上啊！”李守城又一次发号施令。
众人正要上前，蓝岚却站出来道：“且慢！”
“莫再拖延时间！赵子牙虽是死囚，但她公然行凶藐视公堂，罪当诛！上！”
官差们又上前半步，蓝岚一声“退下”，霸气十足，慑得他们反而倒退两步。
“你——你想作甚？”李守城稳了稳官帽，故作镇静道。
“我不想作甚。只是和守城大人陈述个事实。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听？”
这哪里是你情我愿的事？李守城望着蓝岚“谦恭”的笑容，吞了口唾沫，“说。”
“他——”蓝岚如闲庭信步般走至赵子牙身边，指了指他，“既为药痴，生前为试药而用活人做实验，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却还有一丝悔改之心，故而投案自首，坦然接受死刑。但对于一个药痴来说，岂能死在断头台上？要死，也必然死于他一生钟爱之物。所以他自己下毒毒死自己，也算死得其所，这也是合情合理，不是么？”
“你——一派胡言！”事实明摆着就是那个红衣女子毒害了赵子牙！当他三岁小孩么？！
“那你可有证据证明是璃儿下手？”
“本官——”李守一时识语塞，当时确实未见她动手，可是——可是明眼人一想就能明白，就是她下的杀手啊！“不论是否，本官都得将她当做嫌疑人收押，这是公务，蓝公子还是莫要再插手，否则本官将你一并收押。”
“收押？”蓝岚好像是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可笑，不过这个笑话可是冷了些。天下对我而言只有两种地方，一种是我愿意呆的地方，一种便是我不愿呆的地方。你可知，后者会有什么后果？”
“管你什么后果！江湖之人也是离国百姓，身为父母官，就有职责好好教化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
蓝岚恍然未闻，转身对着公堂大门，微微扬手，外面轰然一声，一株参天大树应声而倒。
“那里，会变成废墟。”
冰冷的字句，仿佛不是从活人嘴里吐出。
“你——你——你——”李守城后退一步站到官差中间，结巴说不出话来。
“既然大人身为父母官，便该好好听取百姓的谏言。我方才明明说过，赵子牙是自杀而亡，大人何必非得抓个凶手？难道是想多个功劳呈报朝廷好升官发财？却全然不顾无辜百姓死活。何况赵子牙本就罪大恶极，人神共愤，死了便是件大好事，还应鞭尸三百已泄受害者家属愤怒，大人何故如此紧张？是私心作祟呢还是另有缘由？”
朱璃“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一个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说曲成直，蓝岚为她消灾挡祸都已经悟出门道来了么？这种话都能说出口，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真是高手。
一旁受害人家属和一些看判案的百姓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觉得这位红衣公子说得很有道理。可没人看见那姑娘出手杀人呐，再者，像赵子牙这样丧尽天良的人，死了活该！杀他的人算是好汉！谁知道官大人会不会背地里收了什么贿赂而饶他一命？现在可算尘埃落定，也对死者有所交代了。
“怎么大人不说话了？不知我等是否可以离开？”
李守城愤愤剜了蓝岚一眼，心里说了一百遍“抓起来”“抓起来”，临到嘴边却变成了：“退堂！”
民心所向啊，他便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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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公堂，朱璃正等着蓝岚数落自己的鲁莽，等了许久，蓝岚却始终闷头走路一言未发。难道是被气出内伤了？
“喂！”朱璃傲娇地唤了他一声。
“璃儿，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只要你不伤心，不生气，只要你一直都好好的……”
“好了好了！青天大白日的，说什么肉麻话！我要回去了！”
朱璃一路拖着沁蕠往前走，嘴里还鼓鼓囊囊，“什么玩意什么玩意”，沁蕠一旁偷着乐，没见你两颊红晕呀？璃儿也害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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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秋素一路沉默。
公堂上发生的历历在目。她忽然发觉自己十几年光阴是多么荒唐。
就像一只小小的螳螂，看着自己被光线放大的影子，欣喜地张牙舞爪，以为自己有多么强大，别人有多么渺小，可其实，最无力的是自己。
因为看见真正的强大，所以才能发觉自己的渺小。
真正的强大，不是随心所欲任意妄为，而是每走一步都能为自己找到全身而退的方法，不论那一步是多么惊险多么缺乏理智。
是因为强大，所以才能随心所欲，才能任性地走自己的路啊。
可是却是在你离开之后。
哥哥，我终于明白了。懦弱的不是你，而是我啊。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杀人偿命是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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