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精绝

2、第 2 章

　　孙翊推门而入之前，总是觉得心里有点怕。
　　早上他站在床尾，看着一位医官给周瑜更衣，换药。另一位则站在床头，对着孙翊悄悄地摇了摇头。

　　周瑜中的似不是普通的箭，拔出时鲜血迸流不说，取出箭头后以膏药涂抹，捆扎停当，竟然也止不住血。医官们也无能为力，将药粉像烂泥石灰般地在创口厚厚地涂了一层，不过两三个时辰，便会被鲜血冲开，观之触目惊心。
　　他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清醒的时候便会把孙翊赶出门去做他该做的事。

　　战事还未结束，孙翊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比如安抚军心，比如听取敌报，比如派人送信给他长兄。
　　晚上诸事俱毕，他与众将用过晚膳，才能赶回来看看。

　　周瑜如此伤重，自然不宜再留在营中，而在下邳城中安置。此时初春，入夜时还凉的很，于是房间里除了数盏灯火，还搁了一个火盆。

　　周瑜此时倒像是醒着，一个医官跪在床头，似乎在低声和他说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便立刻起身对孙翊行礼。
　　孙翊在他床边坐下，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孙翊能清楚地记事的时候起，周瑜似乎就成为了孙家生活里的一部分。
　　搬去舒的时候，孙策让能言善道的孙权和年纪尚幼的孙匡留在母亲的车里，却拎着孙翊和周瑜坐了一车。
　　他被长兄揽在怀里，上下打量对面这个没怎么见过，但是听说以后就要住在人家屋子里的哥哥。周瑜温和地对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对孙策说：“看的出来，三弟很像你。”
　　然后一路上他就在听着孙策和周瑜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兄长们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再后来他就趴在孙策的腿上睡着了，以至于刚到舒城后的一段时间，他看到周瑜就想脸红地躲开。虽然拿他的口水做笑话的都是孙策，周瑜每次在旁边，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然后揽过孙翊：“莫理你大哥，他自己睡相才差呢。”

　　如今周瑜靠在枕上看着他，唇角依然带着一丝微笑，声音极低：“这两天，可辛苦你了。”
　　孙翊轻轻地按住他肩膀，替他拉了拉被角：“公瑾哥别多说话了，留着些精神，好生休息着。大哥……应该很快就会赶到了。”
　　周瑜微微摇了摇头：“他此时若抛下一切赶来，置他身为主公的身份和责任于何处？伯符身上，背负的不是他或者我一个人的命，而是千万将士的信任和寄托，不可如此轻举妄动。”
　　他思维虽仍明晰，但是这几句话说下来，已经极是吃力。
　　孙翊又劝了几句，见他闭上了眼睛，才站了起来。
　　他望着周瑜灰白脸色，血色褪尽的嘴唇，又想起当年旧事。

　　十年前孙策遇刺，带兵在外的周瑜接到飞报，星夜赶回。
　　那一次真的让孙翊觉得，周公瑾比他们兄弟几个，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孙策。
　　回来的时候周瑜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仿佛只要他在，一个简单的眼神或者动作，他的平静就能将受创的猛虎当时的愤怒与杀意安抚下来。

　　再后来，孙翊也到了可以上战场的年纪，被安排在兄长和义兄背后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异与同。
　　孙郎像火，势若燎原，席卷天下。周郎像水，绵密长久，无坚不摧。火与水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四海清，天下太平。江东双璧不只是倾城来观的英俊少年郎，更是无数胸怀天下的热血男儿心中的梦。

　　对孙翊来说，这个梦，他比其他人都要做的更美，做的更久。此时要他醒来，也更加的难以接受。
　　他知道周瑜说的在理，但是他也忍不住想埋怨长兄为什么还不来。
　　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周瑜死了……

　　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卷兵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眼前灯光忽暗，似是灯油将近，他急忙站起身来，想要再添一些。

　　门眶的一声开了，一阵微寒夜风，将桌上已经衰微下去的灯盏，瞬间吹灭。
　　反衬得门外月光如霜。
　　孙翊怔怔地站在那里，那么多想要说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