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夏所何——镜子的另一面》萧灵

2、一 盒子里的薛定谔猫

　　这是发生在一个小男孩回家路上的故事。他走下坡，穿过草坪，越过矮篱笆，走上鹅卵石小道。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没有闯红灯，没有乱穿马路，也没有踢石子儿，总之他很乖很乖地一路从学校走回家，却踢到了一个纸盒子。
　　那是一个咖啡色的纸盒，里面传来细细的如婴儿哭泣似的叫声：“喵~喵”很惹人心疼。
　　于是他把那纸盒子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纸盒很轻，轻地几乎没有分量，那如婴儿哭泣般的叫声也消失了。
　　错觉吗？小男孩打开纸盒仔细看，他人很小，单手抱着纸盒，另一手打开，看得很吃力。里面空空地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小小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失望，这么小的小孩，却即使失望也只是淡淡的。于是他把纸盒放回原地，一分不差一份不谬。继续低着头认真地向前面蓝墙白瓦的洋房走去。
　　夏风带着燥热，滑过稀稀松松的树枝。
　　路边咖啡色的纸盒里再次传来细细的如婴儿哭泣般的叫声，男孩却已走远，没再听见。

　　天边火烧似的彤云在他眼里漫成一片血色，他静静地立在窗口也不知站了有多久。
　　时间在他周围凝滞成结晶，似乎连呼吸也都停止。
　　他静静地望着，那边是西方……那里有一个叫芬兰的国家，那里有……
　　不，那里什么也没有。狠狠地把思绪拉回。
　　时间的冰晶碎了，悉悉索索地落了一地……
　　“爸爸……”男孩试探性地叫着，终于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转过身，温柔微笑，说：“回来了。”
　　他身后，地板上的光影里，隐隐地浮现法阵交错纵横的纹。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芬兰？
　　瑶瑶想回去？
　　恩。

　　爸爸不能带我回去吗？
　　……不是不能，只是……我很忙。

　　月色从帘幕的缝隙里漏进来，风吹起，布帘跳跃地轻快。
　　床上的男子，睡得太过不安。轻锁的眉，惹人心疼得连月光都想为他抚平，额头却已渗出一层晶亮细密的汗。太过用力的手指，指节发白，被单被攥起一道道纠结的纹路。眉却还只是轻拢，如忧伤滑过，淡薄如一抹烟色。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芬兰？
　　……
　　爸爸不能带我回去吗？
　　……

　　白天的场景又一次地在梦里重现，一份神智把他拉到窗外，一份神智迫使他一字字听清楚儿子的询问……
　　指节已白得发青。
　　风静了，帘幕落下，月色不甘地被挡在了窗外。
　　远处路边咖啡色的纸盒子里，“喵~喵”如婴儿哭泣般哀怨地喧叫。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芬兰？
　　……
　　爸爸不能带我回去吗？
　　……

　　只是普通的对话，如梦魇般一遍遍回放。
　　梦里他温柔微笑着说：……不是不能，只是……我很忙。
　　神色沉静如水。
　　指节上的皮肤透明地像要破裂。

　　爸爸……
　　我想走回家，
　　只是因为，
　　以前……
　　妈妈都是带我走回家的……

　　身体一颤，被梦魇纠缠的男子突然醒来，轻锁的眉慢慢解开，神色恢复如水的平淡。他起身，散散披了件白色衬衫，走到窗口，把窗帘倏地拉开。月色狂喜地一泄而进，为他铺上层清冷的银雪。
　　于是他立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夜色，一直到天际开始微亮……

　　清晨和煦的风绕过树梢，像青涩的少女悠扬娇笑。
　　一辆黑色轿车驶出白色栅栏，旁边花团锦簇，一片葱荣。
　　却忽然刹了车。
　　一只咖啡色的纸盒静静地躺在路中间。
　　席郗辰困扰地下车，纸盒子里传出“喵~喵”如婴儿哭泣般的叫。
　　身后传来“啪它啪它”的脚步声，席郗辰回头温和而宠溺地浅笑：“你怎么下来了？”
　　“这个纸盒我昨天见过，只是……”明明在鹅卵石道边的呀……难道有人把它搬过来的？
　　“可能是哪家遗弃的小猫。”席郗辰浅浅笑着，要打开纸盒。却被一双小小的手按住。
　　“我昨天打开看，它就不见了。”瑶瑶小声说。
　　“喵~喵”盒子里的东西还在欢快地叫。
　　盒子里的薛定谔猫，只要一眼就会决定它的生死。
　　它死了怎么办？它死了怎么办！
　　那就不打开，千万不要打开。
　　抱紧装着死猫的盒子，永远也别打开……
　　诡异的童谣在席郗辰的脑子里盘旋回绕，像一根刺一直插到他心脏隐没的深处。他感到透心的凉意滋生，入侵他的四肢百骸。
　　打开了，它就不见了……
　　打开了，她就不见了……
　　“……爸爸……”
　　“爸爸……”
　　“恩？”冰冷紧紧锁在这具身体里，席郗辰有些僵硬地回过头。
　　“可是一直不打开，它会不会饿死？”小小的脸上挂着担忧悲伤的表情，矛盾着不知如何是好。
　　身体蓦然一个激灵，凉意更深。席郗辰伸手抚了抚儿子柔软的头发，温柔微笑说：“那就打开吧。”
　　父亲的鼓励给了小小人儿莫大勇气。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一道缝，“喵~喵”的叫声还在，然后猛地掀开，“喵~喵”，一只黑白色的小花猫出现在盒子里，叫得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