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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前有一棵柿子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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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还是个人类的时候，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村外长的桑树；村子后面有个小山坡，上面长的还是桑树。
那时我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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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后山坡捡完柴禾，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柱嫂。
她人可好了，又年轻又漂亮，平时看见我们都笑眯眯的。阿爹说她是东村头的柱子叔的续弦，没生养过，所以特别喜欢小孩儿。
柱子叔我知道，他家里养了两头猪呢，可富了，我们家一头都没有呢。
我当时就想为什么弟弟不去当他们家的小孩儿，这样姐姐我就可以天天去他家吃肉了。
柱嫂正提着饭篼子给男人们送饭去，见了我就往我兜里塞了两个玉米饼子，笑得很慈祥地说：“春芽儿，有空就带弟弟上婶家玩去！”
我乐呵呵地应了。
春芽儿就是我的名字，因为出生的时候在春天，那时阿爹刚从地里插完秧回来，随口说了句：“女娃子家家，就叫春芽儿吧。”
相比之下，弟弟的名字就要有文化得多，叫正礼，写法不知道，但阿爹说是个有品德懂礼法的名字。他给村里唯一读过三什么经的老头儿干了五天农活，那老头儿才取的。
虽然我的名字没有什么涵义，但是对于这个名字我已经很庆幸，因为隔壁家的芋头儿，她出生的时候她爹刚好摘完洋芋。
村里的叔叔婶婶都很喜欢这个喜庆的名字，记得前年嫁到邻村的张家姐姐也叫这名儿，幸好她已经出嫁了，不然我心里还真有点别扭。
带着柱嫂给的玉米饼子回家，弟弟正在院子里玩泥巴，我想到晚上要跟他睡一张席子，就哄他说：“快去把身上洗干净，姐姐分你饼子吃。”
这时阿娘端着木盆子出来，很是欣慰地夸奖我长大了，知道疼弟弟，然后又问是谁家给的饼子，这人情日后也要还回去的。
饼子分完了，我也不放他继续扎泥巴堆，拉他一起蹲在院子里剥豆荚。
院子外面围着一圈木头扎的篱笆，篱笆外长着一棵柿子树。
那是我出生后不久栽下的，柿子“是子”，据说就是这样才把弟弟给招来的。
这棵树娇贵得很，就跟弟弟一样，这些年来一直都只开花不结果。一开始我只当它是棵只会开花的木头，后来问明白这是柿子树之后，便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吃到柿子了。
去年的时候倒是结了一次果，但是黄黄的没等到变红就落了。
柿子啊，很甜的！比麦芽做出来的糖还要甜！
三年前宗正家结新媳妇，发给我一个柿饼，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藏在糠枕下面，每天摸出来咬上一口，甜蜜蜜地过了大半个月。
那滋味儿，跟当上了神仙一般！
想到这里我立刻丢下手中的豆荚，跑进屋缠着娘问那树到底什么时候能结出柿子来。
阿娘说：“去年的花儿长得不错，今年果势也该长开了。”然后她摸了我的头说：“乖，好好带着弟弟，等柿子结出来娘做柿饼给你们吃。”
我当下便把照顾好弟弟列为人生一大要事。
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在草席上滚来滚去，弟弟恼了，揪着我的头发不撒手。
入睡之前我想着柿饼，想着那些当神仙的，他们每天都能吃到柿饼吧，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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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天都端着盆在院子里剥豆荚，眼睛却一直盯着柿子树。
现在刚刚过了春天，枝条才抽出嫩绿的叶芽儿，离它开花结果还有老长老长的日子，长的跟阿娘大了肚子到生出弟弟一样久。
我不要春芽儿！我要吃柿子！
于是对娘说我要改名儿叫结果儿。
晚上阿爹回来揍了我一顿，然后说自己改名儿是不笑的行为。
我哭得很委屈，人家明明天天都有笑的。从此之后也不敢再提这回事儿。
虽然每天都数着日子，但时间一久，我也不知道到底数到哪儿了，只看见树上的叶子越来越茂盛，夏天也就来啦。
我问阿娘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柿子啊。
她说：“现在才是槐月呢，柿子树蒲月开花，巧月结出果子，入了深秋才能吃到嘴里。”
我不会算月份，可我知道距离吃柿子那天还有很久很久，对此我感到很悲伤。
后来的十几天我都没有去院里剥豆子，直到柿子树仿佛一夜之间长出一树的花苞。
柿子花儿长地细小，一粒一粒的藏在绿叶中间。阿爹不许女娃娃爬树，所以我哄弟弟爬上去摘了给我。
花粒是鹅黄色的，像个小灯笼一样，我便央求阿娘用线穿了挂在耳朵上。
后来花儿掉了满地，黄澄澄的一片很是美丽，不需要弟弟上去摘了，他却染上爱爬树的坏毛病。
我天天都去树下捡新鲜的花粒儿，拿回去做成耳环和项链，阿娘看了也很喜欢，我便穿了一串大的，送去给了柱嫂，感谢她请我吃饼子。她笑得比平时还要开心。
回来的时候听说村里来了外人，我从来都没见过外面的人呢，爹爹说周老驴头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县城，是个有本事的人。
我也想去。
远远的看见门前的柿子树下站着个男人，他正抬头看着满树的黄花儿。
等我走近了，才发现这竟然是个陌生人！一时间，我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
他大概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于是回过头来。
这男子有一张清瘦的脸，剑眉凤眼，比王家二郎长地还要俊俏，就是脸色苍白憔悴，看上去像是久病缠身的样子。他的面孔看上去倒是不显老相，头发却是花白，想必也是上了些年纪，右手处的袖子却是空荡荡的。
虽然面目有点可怕，但他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子打量着却也不生气，朝我露出温和的微笑。他问我村里有没有一个叫“灵儿”的女子，又或许是“铃儿”，写法什么的我不太清楚。
他说他一直都在到处寻找他的妻子，她因为误会他跟一个叫“聋儿”的女子，所以离家出走已经有十年了。年纪大了，身上有病，断着右手，还四处流浪，重点是连老婆也跑了。这人真真的可怜！
于是我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告诉他，我可以求爹爹担保他留在村里，还可以介绍村里最美的寡妇李给他认识。
他但笑不语。
后来他去村里的祠堂借宿，走之前告诉我，他叫杨果。
这真是个好名字，我很羡慕。
我想叫结果儿，还想吃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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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柿子结出来那天。
柿子花还没完全谢下去，老天爷就开始生病了。
明明是盛夏，天气却一天比一天冷，村里不少老人家都因此而得了风寒，找大夫也没用，唯一懂医术的王伯也倒下了。
天越来越冷了。
弟弟问：“是不是老天爷家的柴禾烧完了？”
阿爹说这恐怕是老天爷发了怒，种地也没用。于是他每天都和邻居的大人们一起供奉神明。
我不知道神仙大爷们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可是我好想吃柿饼。他们这样一直发怒下去，柿子就永远也结不出来了啊，难道他们已经吃腻柿饼了么？
不到十天的时间，村里就出现被冻死的人。大家都很害怕，我也很害怕，因为柿子树快要冻坏了。还带着花朵儿的柿果子纷纷掉在树下，我一想到这些都是将来的柿子，就觉得好心痛。
我早就想好了，等这些柿子长大，该怎么个分法，该怎么个吃法，已经在脑海里梳理过无数遍。
这时候阿爹过来给了我一个大耳刮子，他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弟弟都快病死了，你还在看这该死的树枝桠！”
原来弟弟也生病了，他一直躺在榻上不下来，害我都没发现。
但是我还是想吃柿子。
直到我也病得快死掉了，也依旧惦记着记忆中那只美味无比的柿饼。
话说回来，最近大家总是提到“死”，可是死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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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从一片黑暗中醒来，有个发型很奇怪的大叔在一旁侯着。
他说他名叫“主任”，负责管理一个叫时空的地方，是个热爱打坐和剑身的48岁大叔。
我想他一定是想当大侠想疯了，然后左顾右盼地寻找阿爹和阿娘，弟弟前些天死了，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
他接着又嘀嘀咕咕地唠叨着什么“穿越”“历史改变”“毁灭”之类的词语，我有听没有懂。后来他笑得一脸二流子相，说：“好久没见过执念这么顽强的意识了，要不要留下来打个工？”
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心想着有工钱可拿的话，说不定可以存钱买柿饼，于是胡乱点了头。很多年以后我才弄明白，自己生前原来活在一本书里面，直到有人篡改了书的过程和结局，我的世界从此不复存在。
主任问我：“过去的名字就忘掉吧，你想叫什么？”
我的脑子里很乱，总觉得想什么都不清楚，但我还是记得自家门前那棵柿子树的，于是答道：“果实，我想叫果实。”
我想吃柿饼，即使我现在只是一串从死去的世界中抽取出来的意识数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