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离神合》曲色

4、第 4 章

　　1
　　她并不缺钱花。吃的用的全由家庭开支。她不喜逛街买东西，基本上没什么花消。当唐家旋递给她一张银行的VIP卡时，她没有伸手去接，只睁着一双大眼，十分不解地望着他。
　　“不要去酒吧工作。”他说，“如果你需要钱就直接跟我说。”
　　“我不缺钱。”她淡淡地答道。

　　三年前的任何一年，她都很需要钱。需要钱去交学费，需要钱给外婆看病，买营养品。那时她为了钱可以做一切事情。在钢厂附近拣废铁，手被磨的到处是伤口。一天做几份家教，教镇上最调皮捣蛋的孩子。甚至为了一元钱不惜和人打架。钱，在她过往的十七年生命中，差不多每天都在幻想哪天可以赚一笔，不再为衣食担忧，不再在没钱的日子愁眉苦脸，一筹莫展。这天来了，但太迟了。外婆走了。她有一大笔存款，却做不了以前渴望做的任何一件事。

　　“格格，不要惹我生气。”他以为她坚持去酒吧工作。把卡塞进她的手中。“我不希望我唐家旋的妻子在外面抛头露面，在酒吧那种嘈杂的环境下和客人调笑。公司的业绩一直在上升，我有足够的能力养活你。所以，你只需好好的念你的书，做你喜欢的事就好。”
　　“我喜欢的事？”她讪笑，“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和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你常常不在家，常常去那间酒吧，我想去那儿工作，多一点和你相处的时间，多了解你一点。”
　　她边说边偷看他的反应，阴晴不定，晴转多云，脸部的表情瞬息万变。接下来会是什么表情呢？弃城池而去还是警告她不准爱上他？
　　没有出现她料想的情况。唐家旋足足盯了她十分钟之久，才平静地说，“我下班后会早点回来的。”
　　算是对她的承诺？她暗暗地想。

　　会进那间酒吧，是因为它的名字。
　　等一天。
　　真的只是等一天吗？一天之后，等的又是什么？若是爱情，能够只用一天的时间等待然后结束吗？

　　她走了进去。坐在吧台上，点了一杯红葡萄酒。
　　进门的时候，她看见橱窗上贴的海报：招聘服务员数名。
　　她问调酒师，“老板呢？我是来应聘的。”
　　调酒师指了指一旁埋头调酒师指了指一旁埋头整理帐目的女子。她看过去，一张很清秀的脸，没有抹任何脂粉。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岁，高高束起的头发显出一副很干练的样子。只是沉浸在遐思时，眉心处会稍显忧郁的表情。

　　“你不适合。”阿精很直白地拒绝道，这里的工作不适合你。
　　“为什么？”她喝了一小口酒，脸上微带红晕，笑着问，“你不问我的能力，不问我是否做的来这份工作，仅仅一句话毛窝不合适。我不合适，那谁又合适？你的标准是什么，我哪点不符合？”
　　“你不够诚心，不够主动。”阿精一语点破问题所在，“或许你有能力。可我不能为了你得罪另一个人。从你进酒吧的那刻起，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吧台。”
　　她好心的指给她看。

　　那个角落里，他和欧阳熏正对着坐着。
　　她不期然会在这里撞见他们。
　　她知道他出去了，知道他常常泡吧，只是没料到会是在这一间，会在等一天。
　　她知道她在这里，会影响他的兴致。
　　匆匆付了钱，和阿精说声再见后，转身离开。

　　这样。
　　至少她没干涉到他的自由。
　　至少她给他保留了他的私人空间。
　　至少她这个妻子，会有自知之明。在必要的时候，当作一团空气，自动消失。不会令人生厌。

　　她只是不明白，阿精明明拒绝了她。他为何会有如此的举动。
　　想必那个精明的女子，跟他们俩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2

　　下班后，他吩咐助理推掉一切约会。拿了车钥匙，去车库取车。
　　他开的很慢。途中，他看见街边的流动摊贩，地上摆放着一盆盆花草。有仙人球，仙人掌，芦荟。他下车，挑了一盆，放在车里。

　　乡下的村子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种植着那么一盆花。她家的院落里，黄色的大瓣花朵开满了整个花盆。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不让人摘任何一朵。外婆下葬的时候，那盆花放在了外婆的坟前。她说，那盆仙人掌是她四岁的时候从一堆无人照料的花草中摘拣的一片。也没怎么照料，放在阳光下，任风吹雨晒的。这么年过去，它开花，结果。陪她一起成长。俨然是她生命中分离的一部分。外婆走了，她再也不能陪伴她，照顾她。就让它代替她陪伴外婆，让外婆有个依靠。

　　停好车。遇见从外面归来的蒋妮。提着一大袋shopping回来的衣服。见他抱着一盆仙人掌，惊奇的眼光好似撞到冰山。“这几天你一直回来的很早，她的话让你动心了？这么丑的花你也敢买回来送人。女人都喜欢玫瑰百合，要我指点一二吗？”
　　“不用。”他拒绝，“我相信我的眼光。”
　　“这么自信？”蒋妮竖着眉，“你了解她多少？”
　　“比你多。”他决计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关于她的一切他不想和别人分享。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旁人没有权利知晓。即使是朋友。“听说你在和纪暮拍拖？”

　　纪暮比蒋妮小三岁。四年前因一部青春偶像剧红遍两岸。接着又拍了几部武侠大片，但口碑皆不好。和蒋妮比起来，他的名气远远不如她。报纸上继前段时间登出他和蒋妮在日本共进晚餐的照片后，又拍到纪暮和她在后台接吻的照片。一时间，这一事件成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事件。责骂纪暮的人更不在少数。说他利用女人的名气提升自己的地位，说他是小白脸，靠女人，没骨气。维护纪暮的人则大骂蒋妮。报纸上的新闻真假难辩，他很少去关注。只是这一娱乐事件影响太大了，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几乎拿这一话题当饭后的茶点，争论的乐此不疲。
　　出与对朋友的关心，他有必要提醒一下。

　　“你什么时候也关注起报纸上的八卦新闻了？”蒋妮无奈到笑笑，“如果他的名气远远超过我，或我们的名气差不多，我们仍会有如此高的关注吗？”
　　“也许会。一段时间内绝对是众媒体关注的焦点。但持续不了多久。你该庆幸，你有如此高的人气，在娱乐圈影响颇大。”
　　“我只是喜欢唱歌。”
　　“要我帮忙吗？凭借唐氏的实力，压制这些报道还是措措有余的。”他说，“只要你说一声，这件事情在半个月内一定会平息下去。”
　　“没有必要。随它吧。家旋，谢谢。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的帮忙，我一定会开口的。”

　　上完晚自习，已是九点半了。同学抱着书，三五结伴地朝宿舍区走去。
　　宿舍区离教学楼不远，过了一座桥就到了。
　　灯鱼贯亮了。

　　她吸口气，揉揉没有热度的手，朝校门口走去。
　　他近几天回家较早，和她一起吃晚饭，晚上也不出去。呆在一个房间里。他用他的笔记本电脑安静的办公，也不唠叨她。她有时会泡一杯咖啡提神，也会也他泡上一杯。他会感激的收下，但禁止她喝。他说，晚上喝了咖啡会睡不着，你不要喝。房间间里很静，只听得到敲打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过了十一点，他不让她再写字，敦促她上床睡觉。熄了灯，他会移到书房里。她睡不着。在黑暗中，不停地绞着双手，冰冷的心里开始慢慢润湿。结婚那么久，他对她很好，真的很好。
　　除却爱情，他几乎什么都为她想到了。
　　他不是细心的人，却注意到她的耳朵上没有带耳钉。她的手一到冬天就红通通的，敲打键盘时手指很僵硬。他注意到了，他给她买了一副羊毛绒的手套。生理期来临时，她痛的死去活来，他耐心地给她泡上一杯红塘水，喂她喝下去。
　　对他，她是有感激之情的。

　　那年暑假，沈言因要参加来年的高考，她早早催促他离去了。
　　外婆的病情不稳定，一直沉沉昏睡着。有时忽然醒来，念叨一阵往事。头脑异常清醒。她白天要上课，晚上要去做家教。照顾外婆的时间很少。没有人照顾外婆。她好害怕。害怕某天回到家，外婆突然走了。
　　他似乎懂她的心思。没有同沈言一同离开，而是坚定地留了下来。
　　他帮她照顾外婆，替她去做家教，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和外婆相处。
　　他学着做饭。不会炒菜，会事先问她要做什么，然后去菜园子摘菜，洗净，等她回来做。
　　她一直记得他把韭菜和葱分不清，记得他切土豆时把食指削了一小块皮，往灶里舔材时烟把他的脸熏的像只大花猫。
　　太多的笑话，太多的表情。
　　在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并未来的及体味这份辛酸的快乐。外婆过世了。
　　她手足无措。是他帮她办理外婆的后事。
　　强迫她吃东西，强迫她睡觉。
　　在寂静的夜里，邻居们都走了后，她伏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
　　他抱着她，把她的头压在自己怀中，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听着。

　　时间沉寂。
　　整整三年，他们没有再见面。
　　她的回忆，一直停留在那晚他温柔的眼神，温暖的怀抱。
　　如果没有联姻，如果她没有嫁给他。
　　她会一辈子记得他的好。
　　在她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给她温暖。
　　只是有了婚姻。
　　他们恢复不到以前的关系。
　　他们间，被一条叫爱的裂缝隔开了。

　　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她。
　　此刻。
　　她在校园里。
　　走在一条高低不平的水泥路上。

　　是他在call她。
　　她接起来，才喂了一声。屏幕黑了。没有声音。
　　她记起手机没电了。
　　没有带备用电池的习惯。
　　她加快了脚步，朝校门走去。

　　图书馆那一段路程，没有灯。有一片树林，很高很高。
　　急促的脚步声。
　　三四个黑影从树林里窜出来。
　　她以为和她没关系。放开了脚步，只管往前走。
　　他们拦住了她的去路。为首的使了个颜色，两个男子上前架住她的胳膊。小声说，别囔囔，跟我们走一趟。
　　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跟着他们走，呵斥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上了一辆停靠在路边的白色轿车。
　　几个男人没有为难她。
　　车内放着音乐，是周杰伦的歌曲。开车的男子和着音乐，哼唱着。
　　他的声音沙哑，一连哼错了好几个音符。吐词含糊不清，有点像狼在嚎叫。
　　她打量着他们，掂量着他们是敌是友。
　　没有开灯。她只能看见他们模糊的面孔。
　　车缓缓开着。
　　她的心跳加速。耳旁有个细小的声音提醒她，你被绑架了。

　　九点四十分时，他拨打她的手机。只听到喂的一声就没有声音了。
　　他以为她挂断了。没有立即拨过去。
　　等了两分钟。
　　手机响了。
　　不是她打来的。
　　有些许失望。
　　他懒洋洋地接起来。

　　“家旋，我是许慧。”
　　他怔了一下。

　　“休息了吗？如果没有休息，出来见个面如何？我和欧阳熏在等一天等你。很久没见了，我会一直等到你来的。”

　　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邀约。
　　许慧曾是他的女友。上大学时，她，欧阳熏，津南是最好的朋友。津南和欧阳熏都喜欢过她。但她选择了自己。他们拍拖了两年。大四时，她申请到了去德国留学的机会，毅然飞了过去。他没有留她。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明白自己在感情和事业间做出的选择。他不会去阻饶她，开口求她留下来。他太理智了。分手后，她曾打电话质问他，家旋，你为什么不开口留我？如果你开口，我一定会留下来的。你一句话都没有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没有爱吗？
　　那这几年的感情算什么？
　　一场游戏？
　　他握着话筒，轻轻挂断了。

　　换好衣服，去车库取了车。匆匆开往等一天。

　　她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
　　四周静静的，漆黑一片。夜，沉睡了。
　　她轻轻地打开门，开灯，一身疲惫地倒在沙发上。脑海中尽是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她从没想过她还活在这世上。外婆从未告诉她，她活着。她一直以为她死了，在天堂里看着她。可是，她突然出现了，对她说她会好好照顾她，会补偿她以前所受的苦。可是，能补偿吗？她从来就没有要她，没有尽过她应有的义务。现在她过的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补偿。

　　“你刚回来？脸色那么白，出什么事了？”蒋妮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从厨房里走出，关心地问。“从未见你超过十点回来。”
　　“没事。”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勉强笑了笑，目光看向她手中的碗，清汤白面，颜色极淡。“你吃这个？”
　　“你要来一碗吗？我有煮多的。”蒋妮热情的邀请道，用筷子拌了拌面，毫不在乎地说，“刚从录音棚回来，肚子饿的难受。回来时，张妈睡了，也不好叫醒她。在厨房里找到这个，就煮了一点。”
　　她点头。晚餐吃的很少。一折腾，积累的那点力量早耗完了。这时候，肚子真的有点饿了。起身，在冰箱里找到一些未用完的土豆，黄瓜。对蒋妮说，“你先别吃，我去炒几个菜，很快就好。”

　　蒋妮停下筷子，跟她走进厨房。站在一边，看她熟练的把土豆，黄瓜切成片，将油，辣椒倒进锅里，待烧的火辣时，倒进黄瓜，土豆。爆炒几分钟，加上些调料，盛起来，装进盘子里。

　　两人把炒好的菜端进客厅，在餐桌旁坐下。

　　“真香。”蒋妮尝了一口，笑问道，“看你如此娴熟的做菜，定下过不少工夫吧。”

　　“何以见得？”

　　蒋妮想了想，沉色道，“曾经有一个人，他也做的一手好菜。无论食材多么糟糕，多么简单，经他手，总会变的美味无穷。那时侯，我们都很穷。我在酒吧唱歌的钱付了房租就所剩无几了。他在念书，几次想退学去赚钱。我制止了，并对他说你如果放弃念书，我们就绝交。他才打消了念头。我胃不好，对吃的有些许挑剔。演出出来，已经很晚了，街上的店店早关门了。我饿的难受，大半夜睡不着。他从那时起开始学做饭。一经几年，手艺越来越好。在酒吧打滚几年，我逐渐有了一定知名度，后来出唱片，开演唱会，日子越来越好。本以为苦尽甘来了，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相处那么多年，我们很少争吵。即使分开时，也是各自提着行李，坐者出租车。他朝南走，我朝北走。再无碰面。”

　　“在爱情面前，我们都无能为力。”她静静地听着，沉默许久，才说。忽莞尔一笑，“你自动告诉我这些，是否代表你认输了，开始接受我的采访？”

　　蒋妮笑了笑，知她故意激自己，随即恢复平日镇定冷漠的神色，碗筷就留给你。“就当是你给我的报酬吧。至于打赌的事，依我的观察，你们都未掉入情网。若你真想采访我，爱上唐家旋再说。”

　　喝完最后一杯酒，他看了看时间。环顾酒吧内仍是热闹异常的男男女女，神色有些凝重了。出门时，走的匆忙，也未交代张妈若她回来后打个电话给他。这个时候，她应该睡了吧。想到她的睡容，他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她不喜欢别人搂抱着她睡。对他的搂抱，似乎又无可奈何。他真喜欢看她那无奈的神色。对他，她一直是温温顺顺的，对他的行踪漠不关心。有时，他真想看到她失控的摸样，生出一种柔弱的表情。但那似乎又不是她了。她骨子里透露的就是倔强和坚强。自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感觉到了。
　　把酒杯放下，歉然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明天还要上班。慧慧，真高兴见到你回来。”
　　“真扫兴。”欧阳熏喝的痛快，憋了他一眼，“老实说吧，你是否记挂家里那位，怕她不高兴？”
　　许慧亦睁着一双美目，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笑了笑，淡淡地说，“如此，我就不会出来了。眼光看向欧阳熏，你有开车来吗？送送慧慧吧。”

　　洗好碗筷，在沙发上休息了会，才上楼。
　　怕吵醒唐家旋，她没有开灯。借着从窗外涌进来的月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床上没人。被子整齐地摆在一边，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
　　一个赫然的事实提醒她，他不在家。
　　心中顿生凉意，胸口好象被针了样，一阵阵犯疼。
　　猛地跑到开关处，按下，强烈的灯光射到她的眼睛，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她去卫生间，往脸上洒水，洗净。
　　打开电脑，浏览网页。
　　她看到她的小说后有几条留言，鼓励她继续写下去。
　　她试着在电脑上敲字，把后面构思好的情节写出来。
　　坐了许久，空对着电脑，一个字也写不出。
　　心不静。
　　关掉电脑，又在阳台上坐了会儿，躺回到床上。
　　也许累了。这一夜，竟睡的非常安稳。连他回来都不知道。

　　凌晨三点。
　　远远的就看见卧房内的灯开着。一盏孤灯，在四周黑暗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亮。刚走至楼下，灯灭了。只她开始睡了。开门，上楼，梳洗的声音不觉放小。
　　上了床，手滑到她的腰间。
　　酒喝的多，有些头晕。不久就进入梦乡。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