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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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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孟紫岚容光焕发地跑回宫,见桌子上放着茶点,拿了一块枣糕,一边吃着,一边走进书房,对正在收拾书桌的小蕊说:“把手里的事放一放,和我出去一趟。”说完,把剩下的枣糕全塞进嘴里,转身又跑出去。小蕊放下活,跟了上去。
两人一跑出承乾宫便放慢脚步,漫无目的一般东瞅瞅,西看看,并不说话。在乾清门外,见张公公一摇一晃地走出来,孟紫岚便迎上去说:“皇上这会儿是不是在和大臣们议事?”
张公公见过她,说:“是啊,娘娘,已经议了一天,早膳也没用,午膳也没用,这不,天都这么晚了,万岁爷还在大殿上和大臣们议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散。奴才正想去御膳房,让他们先准备着,省得呆会让皇上久等。”
“皇上废寝忘食,为天下事操劳,是大清臣民的福份,咱们虽然帮不上他,跟前跟后跑跑腿也是应该的,你们要劝他多休息,龙体要紧。这个季节,白天里还热些,到晚上,风一吹还有些冷,皇上住在乾清宫,身边除了你们没有别人,冷了、暖了,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你们多费些心,照应着些。”说着,从袖筒里拿出一串玉珠,塞进他手里。
张公公忙躬身谢恩,说:“侍候皇上和娘娘是奴才们的福份,不要说日常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只要皇上分派下来,奴才们粉身碎骨也不敢说过‘不’字。”
她瞅着乾清宫,叹了口气,说:“平时也不觉得,太阳一下山,这宫殿还显得挺冷清。”
“还是娘娘跟万岁爷贴心。万岁爷也常这里太大、太冷清了,白天处理政事不觉得,一到晚上说不出的冷清,所以这两天住进了养心殿。”
听到这里,孟紫岚的眼睛闪了闪,嘴边涌起一丝不易察觉地笑容。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说:“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忙吧,我到御花园逛逛。”张公公躬身行礼,转身离开。看着他走远,孟紫岚径直往前走,一直来到养心殿。
宫女迎上来,孟紫岚说:“前些天皇上见我书房里东西少,说要有需要的,随时到这里取。今天我来是想找几枝笔,没有别的事,你们不要跟着了,忙去吧。”当然,这只是说谎,这段时间里,顺治从没再见她,又何谈允许她随便到养心殿呢?不过,说谎骗取情报一向是她的好戏,来了这个时代也没有根本改观,所以,没等宫女答话,孟紫岚早已快步跨上月台,穿过正殿,绕进了顺治的书房。书房里干干净净,离桌案不远处放着一只香炉,燃了几只香,青烟似有似无,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桌案上,一角堆了些奏折,另一角放着笔墨纸砚,正中央是一副画,用白缎子罩着。孟紫岚掀开一看,是乌云珠的小像。
小蕊伸过头看了看,说:“是万岁爷画的,不过,和我们宫里的那副有些不像。”
“那副出自江南一位大画家的手笔,这是皇上画的,自然不一样了。你觉得这两幅画哪个更像她本人?”
“都挺像,不过,好像还是那副更好些。其实万岁爷最善长画牛,那牛画得活脱脱要走出来一般,连宫里的画师都说好呐。”
“他是皇帝,就是不好,人家敢说吗?”
“好就是好。那副《渡水牛图》挂在乾清宫的西暖阁,您可以自己去瞧瞧。说到画画,还有一件趣事呐。有一次,万岁爷路过中书阁,见盛际斯正在埋头写折子,万岁爷悄声走进去,忽然命令他跪下,他吓得一哆嗦,慌忙跪倒。万岁爷凝视了他一会儿,拿笔飞快地画起来,画完后递给左右的大臣看。原来画得是盛际斯,要多像有多像。盛际斯请万岁爷把画像赐给他,万岁爷却没说话,点着蜡烛烧了。”
“以大臣为戏不是明君所为,皇上灵感偶发,搏人一笑而矣。要是赐给他,传出去便要招人非议了。想必这是皇上少年时的顽皮行为。”
小蕊笑着说:“娘娘猜得不错。”
在门口跟她们说话的宫女跑进来,说:“娘娘,万岁爷和众位大臣来了,需要奴才去禀报,说您来了么?”
孟紫岚摆摆手,拉着小蕊闪到书架后。
顺治没有进书房,而是在外殿落了座。孟紫岚侧耳听着,只听他说:“你们劝了一天,也该歇歇了,朕心意已决,明日便到南苑阅师,择日出京。”
这时,一个声音有些苍老的人忙道:“奴才索尼恳请皇上再考虑考虑。皇上乃万乘之君,身系天下安危,如今以身试险,终为不妥。”
顺治缓缓地说:“朕自即位,已是十数年,南征北讨,没有一目安息。云贵之战结束,朱由榔兵败逃进缅甸,明朝在中原的后室已经尽数消灭,朕以为从此可以让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了,不想这个郑成功又来横生枝结,数月来,江南四府三州二十二个县皆连失守,如今又把金陵围困了起来,江南总督郎廷佐的奏折一道连着一道,接连送了上来,催朕火速派兵支援,你们又拿不出主意,让朕怎么办?”
另一个人立刻说:“圣上英明神武,古今再没有第二个人可及得上,区区郑贼小丑,不足为患圣上过于忧虑。以奴才之见,圣上还是安守宫中,由奴才熬拜率我八旗精英去会会他,看他有多大的能耐,还能扑腾多久?”
顺治叹道:“爱卿不必心急,朕出师前还有要事要委任于你。”
众大臣还是劝说,你一言,我一语,不肯罢休。听到这里,孟紫岚蹑手蹑脚地走到桌案前,拿起纸笔低头写了几个字,对折后交给宫女,“你去给皇上送一杯茶,把这张纸压在杯底,也一块呈了。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就说是我写的。”宫女点了点头,倒了一杯茶,用托盘托着挑帘出去了。
孟紫岚侧耳听了听,不见有动静,便和小蕊悄悄绕道后门离开。刚迈进承乾宫大门,迎面碰上小猴子。小猴子平时和孟紫岚有说有笑,像个小弟弟一般,今天却像失了魂似的。一听孟紫岚问话,眼泪扑扑地掉下来,说:“御膳房的王公公捎来口信,说奴才的母亲病重,想见奴才最后一面,可是宫里有规矩,没有委派,太监不能私自出宫,奴才不知怎么办,请娘娘给出个主意。”
“母亲病重是大事,说什么也该回去看看。宫里规矩虽严,却不能不讲情理。你就去吧,要是别人问起来,就说我派你去办事的。”
小猴子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却还是愁眉苦脸。小蕊接口说:“小猴子是个孝子,好容易回家一趟,还不多呆两天,万一他母亲------不管什么说,不算路上的时间,单说在家里,怎么也得七、八几天。有您的口谕,他出去容易,回宫只怕有些麻烦,守门的侍卫盘察的很严,还要作记录。要是没有腰牌是很不方便的。”
孟紫岚只在电影、电视里看过腰牌,知道那是出入宫门的凭证。可它长什么样,她从来没见过。想了想,问:“这些东西谁管着呢?”
“由吴总管掌管。”小猴子说。
“你家住在哪里?出去需要呆多长时间?”
“在永平府。路上倒是不用花多长时间,只是奴才的母亲要是病重------”
“多呆几天也没关系。腰牌的事我来想办法。皇上对‘孝’字看得很重,肯定会给你假的。现在你去收拾东西,顺便到李嬷嬷那拿些银子。外面的物价我不清楚,需要多少你就拿多少好了。”
“您的心意奴才领了。您一个月的银子也不多,何况,这个月又是添制东西,又是接济宁美人,您哪还有余银。”
孟紫岚从头上拨下一个珠花,问:“这个值几两?”
小猴子说:“十两。”
“你多拿些手饰去当了,应该可以凑不少银子。如果还不够,我再想办法。”
小猴子出去后,孟紫岚折回养心殿,当班的太监说吴良辅和皇上去北海了。她又折回承乾宫,想找小猴子商量。
小蕊说:“娘娘刚走,他就被王十才叫走了。”
王十才是宫里有名的赌鬼,一没事,就拉着一伙人躲起来赌博,孟紫岚一向恨这上面的事,不由地皱起眉,问:“他叫小猴子干什么?会不会拉他去赌?”
“小猴子平时虽然有些猴头,不过,还能分得清是非。他知道娘娘讨厌赌,应该不会去。”
“我还是去看看的好,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开赌局吗?”小蕊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富丽堂皇的宫殿,七走八拐,走到杂役居住的地方。孟紫岚远远地看到一间大房子隐在树木间,里边传出哟喝声、哄笑声,夹杂着乱七八糟的骂人话,她嫌恶地皱起眉。
小蕊说:“您在外边等着,我去看看。”
孟紫岚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一颗枝叶繁冒的老树下,靠在了树干上。
房间里传出一阵暴笑,接着好像什么东西摔碎了,“噼哩叭啦”乱成一团。小蕊前脚刚迈进房间,立刻又返回来,慌张地喊道:“娘娘,快去看看,小猴子被人打了。”
一听这话,孟紫岚一惊,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走过去,“啪”地推房门。只见里边乱成一团,小猴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上身被人压在桌子上,两条胳膊被几个太监反绑着,一个高大结实的太监一只脚正踩着他,看见她,吃了一惊,慌忙跪倒。
孟紫岚瞪着小猴子,说:“你是越来越长进了,为了赌博,竟然咒起母亲来------”
小猴子“扑嗵”跪在地上,哭道:回禀娘娘,奴才没骗您。奴才说的话句句是实话,王公公可以给奴才做证。奴才来这里是想碰碰运气,万一赢把个钱,就不用当你的手饰了。娘娘,虽然你说了,让奴才想当多少就当多少,可是奴才实在不忍心。你看看您自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别说跟同等级的其他妃子相比,就是连坤宁宫的宫女也不如,饶是这样,你还今儿接济这个,明儿个接济那个。把您仅有的几件手饰当了,奴才以后还怎么做人?后来,王十才说,与其这样,不如来这里碰碰运气,幸许还赢个把子儿。奴才想也是,所以就来了。没想到几场下来,手里的几个子不但输了,还欠下几十两的债------”说到这里,伏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孟紫岚的一腔恼怒霎时烟消云散。她扶起小猴子,一边给他擦泪,一边说:“傻孩子,别人喜欢怎么样是别人的事,和咱们没关系。手饰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手头紧,就先当了,手头松的时候再赎回来不迟。倒是你,弄了一脸的伤,母亲看了能不伤心吗?这赌博有很多猫腻,你初来乍到,想赢钱是不可能的。”
“开始我确实赢了一些------” 小猴子抽咽着说。
“那是他们为了套你故意输的,等你上了勾,输得可就不是一、二两了。”她拿过骰子,说:“你看着,我给你变个戏法儿。”说着,抓起橙子,“嘭嘭”砸了两下骰子,里边喷出一股白色的液体,有点儿刺鼻。“看见了吧,里面装得是水银,他们想让你赢,你就赢,想让你输,你再怎么也赢不了。”她冷冷地对跪在地上的太监们说:“你们想赌,我管不着,不过,不要拉我身边的人。”
众人都说不敢了。高个子太监却“哼”了一声,两眼往上一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小猴子才十三岁,像个孩子,孟紫岚怜他年少残生,很呵护他,见他受了伤,更是心疼了,对高个子太监的气也更大了。现在见他一脸地泼皮相,气得眼冒火星。她一把抓住他的前襟,狠狠抽了嘴巴,骂道:“欺软怕硬的东西,有本事来找我,为什么打小孩子!”
高个子太监顿时像被夹了尾巴的狗,倒在地上,“嗷嗷”地乱叫起来。原来,他叫赵得顺,仗着是皇后身边的人,在宫里颐指气使,下人们没有不怕他的,今天,竟在众目葵葵这下挨了打,羞得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孟紫岚脾气不好,可是出手打人还是第一次,刚才是气极了,昏了头。见他赖在地上,也有点慌了。但是,想到赵得顺的可恶,她狠起心,说:“赖我,可没那么容易,你不是有皇后撑腰吗,好啊,我们现在就去找她评理,看是你对,还是我对。我就不信,她会袒护你!”说着,要拖他起来。
众人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既不敢说话,也不敢上来阻拦。正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喝:“吵吵闹闹地干什么!皇上驾到,还不快迎驾。”太监们一听,慌得一头扎在地上,高呼:“万岁。”
顺治侧头一见孟紫岚,吃了一惊。他走下御辇,走进院子,目光重新扫过她落在赵来顺身上,说:“不知死活的奴才,闹得这么狼狈,成何体统!”
赵来顺打着如意算盘,认为反正事也闹大了,不如索性闹到皇后跟前。他是皇后跟前的红人,皇后就算不向着他,也会保护他。没想到皇后还没见,倒先见了皇上,吓得忙伏在地上,颤声说:“惊------惊了圣驾,奴------奴才罪该万死。万-----万岁爷圣明,奴才不知如何开罪了贞妃娘娘,不但挨了打,还被拖了一路,身上全是伤,求万岁爷作主。”
“是吗?”顺治侧目瞟了孟紫岚一眼。她正想辨白,顺治指着赵来顺和小猴子对左右侍卫说:“这两个奴才皮庠了,先让他们吃顿鞭子再说。带下去!还有今天参与赌博的一并处理了,太不像话了!”听说小猴子要被侍卫带走,孟紫岚心急如焚,张口就要辩白,顺治冷冷飘了她一眼,脸上已经带了不悦的神色,说:“紫岚珠,你做得很好啊,不到一个月就把皇宫搞得人仰马翻,难道这也是你舅舅给你的教导?”
“什么舅舅?这和我舅舅有什么关系?”她先是一愣,不明白顺治为什么提她舅舅,但是紧接着她才她想到她现在不是孟紫岚,而是紫岚珠。他说的自然是紫岚珠的舅舅了。想到这里,她急忙说:“哦,是啊,可是我舅舅没有教我打人,是我------他以大欺小,我气昏了头,所以才打了一下。”
顺治不奈烦地摆了摆手,说了句“朕不想听解释”便要走,但是一转眼见她白着一张脸瞪着自己,便又说:“你跟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