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斯子如冰 ...


  •   高玄话毕转身即走,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不知是何原因,听陆寂轻叹一声,也不多话,吩咐刘吉继续引路。

      刘吉啧啧称奇,说这高玄的手上有汝南郡太守的保荐信,已在驿馆内住了七日,来时携带六大箱的皮货,今只余了一箱,其余的均贱卖给了南来北往的旅人,甚至拉货的木排车都送给了买主。

      荆北原怀抱配剑,若有所思的模样,忽低声对钟儿道:“我看那高玄不似普通商贩,如此健壮体态,倒似常年习武之人,尤其他身后的所谓家奴,戾气甚重,怕是来头不小。你仔细看护县主,夜间旦有异常,即高声呼我。”

      钟儿怕道:“原哥,他若真有歹意,趁夜来犯,我便呼叫又怎来得及?倒不如请原哥守在门外。我带了一件夹袄,你拿去用。”

      美人柔声哀求,荆北原哪里受得?忙不迭的答应了,钟儿大喜,荆北原正色道他都是为了我的安危,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

      各人安顿了厢房,刘吉便告辞退下。荆北原塞给他一粒珠子,吩咐他用驿馆内最好的食材为我们准备饭菜,刘吉大喜,把珠子紧紧的握在手心,点头称是。

      一行人入住最北端的三间厢房,从西至东分别是陆寂、侍卫和我。房内家具唯有一榻一案,说是供人休息的榻,也不过只是一块约五尺宽的木板,使四个石墩支撑,榻上空空如也,万幸有姆妈备好的那些软襦,倒不至硌的腰背疼。黄土地面,只铺了一层竹席,不至使尘土沾履。

      钟儿把随身携带的那些杂物都堆在了案上,又铺好褥子,嘱我小歇片刻,她拿了铜盆,去找刘吉要些热水,好教我擦脸洗尘。

      我懒散的躺在榻上,瞪着房顶那些窜出黄泥的茅草根,感觉泥块随时都会掉下来,忙使纱巾蒙了脸,心里直直叫苦,但想到自己方才舌战高玄,教燕人不敢嘲笑我大晋无人,便又兴奋的不得了。若不出门走了这一遭,又怎会有此奇遇?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钟儿唤醒,知自己累的睡着了。她端回了热水,荆北原又送了膳食,我才闻气味便觉不妙,忙让钟儿端了出去,唯留了一盘热腾腾的黍臛。

      二人简单吃过,许是因换了新的地方,并不急于休息,便站在门外望月闲聊。不远处,荆北原仗剑站着,偶尔走动几步,预防潜在的危险。听刘吉说,偶尔会有山涧野兽误入驿馆觅食,有次甚至咬死了旅人的牛。

      我对钟儿提及王献之,她看我姿态娇羞,语气扭捏,忽掩嘴轻笑,直问我可是’喜欢’他。

      “或许。。。总也难忘了他。”

      “那县主可想嫁他?”

      看她笑意狡黠,我恼道:“可是因我问过你,你便也要问我?!我。。。哼,我乃晋室宗女,自有我的骄傲,才不会求着他琅琊王家下聘!”

      钟儿认真问道:“倘或你能自己做主,心中可也想过欲嫁何种男子?”

      “未曾想过,”,我摇摇头,无奈道:“陆先生教我读的书里,偶有记载夫妇相处之道的,可如何挑选夫婿,我倒是未曾读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从来做不得主。可若是我能自择,我想。。。其一,需得是文武全才,既能提笔写千秋文章,又有盛勇之气,敢策马提枪,驱逐蛮夷,北复故土;其二嘛,绝不能是兵子,姆妈说过,兵子只知行军打仗,不知疼惜妻妾,尤其饮酒后,动辄打骂,姆妈那早死的夫便是个兵子,她跟着他受了十余年的气。”

      脑海闪过一个念头,王献之乃王羲之亲子,文采必是错不了的,只不知他可也懂得武功骑射?

      话音才落,只听有人奚落:“年纪轻轻,竟如此挑剔!会稽王实在教子有方啊!”

      慵懒嗓音,如冬日未曾被冰封的溪水,畅流自如却尽是寒意。被人如此讥讽,我当下羞愧且暗暗不悦,钟儿才要呵斥那人,却如痴傻一般,怔怔无言。

      今夜的月华似乎只眷顾这个年轻男子,使得美如神氐的他若一枚覆盖流光的美玉。那仿若被人用心雕刻过的五官,精致如画,却一丝笑意都无,表情刚毅冷峻,眼若含霜,微厚双唇紧抿,不知是对何事不满。他没有正视我们,而是微侧着脸,完美侧颜一览无余。手握一柄长剑,杵着脚旁的地面,身着褐色短袍,正露出被靴筒包裹的顷长小腿。

      倒真是美色有益,看到他,我的气已消了一半,才想问他的身份,却见荆北原一路小跑,神情紧张。

      “县主,此乃桓公次子,陛下赐封号’威远将军’,因桓公之故,人多称之’少将军’;少将军,此乃大王长。。。”

      “我知晓,”,他依旧冷冷道:“封号’回浦县主’,济倒是听母亲前些日子提过一次。”

      明白了此人是谁,我不由微气:“既知我身份,还敢如此态度对我?阿原,你告诉桓少将军,他该如何称呼我!”

      荆北原哭笑不得,钟儿附耳道:“县主啊,这桓家是以军功上位的,岂不就是你口中的’兵子’?这位少将军怕是听清了你方才的话,才会这般气愤。”

      我又惊又急,悄悄打量桓济,他一脸冰霜。我暗说这’兵子’二字确有侮辱之意,若被别人听了倒也罢了,偏偏教这桓济亲耳听到,我并不了解此人的脾性,他若是对他父亲桓温说些什么,怕是会对父亲不利。我可以无所畏惧的舌战高玄,却不能轻易对桓家流露不满,可若要我向这桓济认错,我也是不甘心的。

      清清嗓,我对桓济道:“是我出言不逊,为表歉意,道福明日即寻访天下名医,来为少将军医治。”

      知我有时爱捉弄人,但这次毕竟是面对桓家的人,荆北原和钟儿简直都快哭了,桓济仍漠然的问:“是我听错不成?我有何疾?”

      “你呀,自然有疾,名曰’不笑’。”。我一本正经道。

      桓济声音略高:“胡言!我哪里不会笑?”

      我道:“那你倒是笑一个让我看看,证明你无疾啊。”

      桓济终于发觉上当,却也真的被我逗笑了,唇角微微上扬,若冰山初融,山谷遍布阳光。教人难移目光。让我不禁猜想那位素未谋面的堂姐必是倾国之貌,否则又如何生出这般的华贵公子。

      这时,陆寂与一个比他年纪微长的男人从屋内并肩走出。那人头戴进贤冠,身着月色襦袍,相貌堂堂,面相随和。陆寂与他、桓济一一告别,二人便一同离开了。

      陆寂嘱我早些休息,自己便回了房。我问荆北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在陆寂身边的人又是谁。

      “他乃车胤车武子,深得桓公器重,为桓公’主簿’,”,荆北原道:“收复洛阳之后,桓公命车主簿与少将军先行南归,往东阳郡办些差事,正巧今夜也宿在这宛陵驿,听说陆先生和县主在此,车主簿便前来叙话,因县主正在用膳,便没有打扰。少将军一向寡言,不善交际,因而提前从陆先生房内出来,便听到了县主你。。。说的那些话。”

      “嗯?你对这桓二倒是了解?”。我微疑。

      荆北原点头:“正月里,大王教我将一封亲笔信快马送给大都督,停留了两日等大都督回信,他的幕僚们听说我乃会稽王家臣,便请我吃酒,席间听他们议论过桓公的几位郎君,因如是,我才对他有二三了解。可是县主,你。。。怎能称他为。。。桓二?”

      “如何不能?南康公主乃他生母,我正经是他的姨姨,偏要唤他’桓二’,他又能耐我何?便是他父亲也说不得什么。”

      微微得意,拉着钟儿回房休息,留荆北原在原地连连哀叹。

      一夜好眠。

      钟儿叫醒我时,天际仍未大亮,但我睡的很足,满心期待的听她跟我讲早膳可以吃些什么,待她说完,我胃口全无,便还是依着昨晚,吃了一小碗黍臛。我一边吃,听钟儿说她起床时便见那桓济在屋外练忍功。

      “少将军只着菲薄单衣,笔直立于风中,我好奇问他,他说耐寒可以磨练人的心性,此为忍功。凡秋冬二季,他晨间都会练半个时辰,七岁至今,十年不断。”

      我并不欣赏桓济的坚韧,反认为他对自己太过苛刻。


      “你看,我说对了吧?不能嫁兵子,对自己都这般狠心,更莫说对妻了。啧啧,只怕桓家的男人。。。都是这般吧。”

      钟儿问我:“县主顶瞧不上少将军?”

      “并非如此,”,我否认:“世人虽言桓公喜排斥异己,有不臣之心,桓家本寒弱门第,不比琅琊王氏,但我却觉得,桓家男儿浴血奋战,保我边境。这桓济,听说五年前便常随桓公在军中历练,也是位少年英雄,国之勇士。生逢乱世,其实他比那些只知敷粉清淡的世家子弟值得敬佩,只是我。。。我只是觉得,女子不该嫁给他这样的男人,毕竟我们想要的不是英雄,我们要的是能踏实过日子的人。”

      钟儿点头,红着脸道:“最好莫过陆先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