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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逃出生天问前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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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才开过春,隔着王府花园里一条蜿蜒而过的小河能依稀看见河对岸的杨柳一片绿意盎然,怎么好好地又飘起雪花来了?玉梳抬起手轻触矮檐下的冰棱柱,透心的凉意顿时走遍全身,好冷。
咦?这不是她和娘亲在乡下的老房子吗?她明明在洛王府,什么时候回的家?
她满腹狐疑,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熟悉的声音令她浑身热血沸腾,迟疑地回过身,顿时泪水盈满了眼眶,几个月来的委屈、失落、惶恐再也按捺不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却变成了怯生生的一句,“阿娘……”
她娘安安静静地摆好满桌子的菜,抬起头来对着她慈爱地一笑,“疯丫头,又上哪儿玩去了?快来吧,饭菜都凉了。”
玉梳试探着一步步走近,深怕步子太重了,就会把她娘吓走,又怕步子太慢了,赶不上她娘,总之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来到桌边,却被她娘结结实实的一把揽在怀里。
娘的怀抱,好暖好暖。
阿娘,你别走,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不要分离了好不好?
傻丫头,阿娘到哪儿也舍不下你,你既也舍不得阿娘,那就留下吧。
玉梳她娘低下头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长发,随口哼起了玉梳儿时最爱听的童谣,玉梳跪坐在她娘身边,将头枕在她的膝上安静地听着,渐渐昏昏欲睡。
“王爷,恕学生直言,这位姑娘身上有伤在先,心神俱损在后,如今失心移魂,只怕很难醒来,看她这个样子,最多也就这两三天了。”
柴房内灯光昏暗,玉梳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大夫按着她的手腕摇头叹气,元霜已经忍不住扑到她身上哀哀抽泣,墙角里油灯的阴影下,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傲然伫立。
“你的意思是,她情愿死?”
洛王阴沉如铁的脸庞自阴暗里踱出,大夫惶恐地跪倒在地。
“王爷英明,学生实在无能。”
“滚。”
邢毓语气平静,却已足够令那大夫胆战心惊得几乎手脚并用逃也似的离去,元霜拉着玉梳的手不死心地呼唤,谁知眼前灯影一晃,眼前的人已经落入的邢毓的怀抱,而她那苍白无力的手掌,也被他牢牢握在手心。
“王爷?”
“连夜送她去别庄,叫人截住浔王。”
“……是!”
元霜在瞬间错愕过后一阵欣喜若狂,忙应声而去。
浔王殿下师从仙山药王,是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听说只要他肯医,就算病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能妙手回春。他与洛王一母同胞感情亲厚,又怎么会见死不救?
沐雪眼睁睁看着几个漠无表情的仆妇将昏迷不醒的玉梳抬上马车,佟夫人已经派了元霜送出去,她也不好跟随,只好怏怏地回了东厢,却见玉梳的房里亮着灯,原来是初初醒转的金瓶。
才一两天的功夫,这一对鲜活的姐妹花,已经一个生死未卜,一个憔悴凋零,怎不叫人感叹造化弄人?
“姑娘身子还虚,怎么就出来了?奴婢送姑娘回房吧。”
沐雪叹了口气给衣衫单薄的金瓶披了件罩衫,金瓶却连连摇头,苍白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来。
“姑娘,不是我们姑娘做的,她不是那么狠毒的恶人。”
沐雪也不知怎么竟提起了这事,金瓶脸色一变,眼底却有轻蔑的冷光流动。
连你一个才跟了她几个月的婢子都能看清的事实,我金瓶就笨到这个地步了?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霍得起身就走,左手手心紧紧握着,无人注意到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支点翠金蝶珊瑚珠步摇,就是当初雁翎送给玉梳的。
小时候在窗外偷听先生给雁翎讲课,说古代有个大将抬着棺材出征,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背水一战,现在她握着玉梳曾经动过死念的簪子,也有了一种豁出去不怕死的勇气。
她们姐妹的命是轻,但不贱。谁想把她们当成蝼蚁一样随意踩踏,她就跟谁拼命。
这一夜的洛王府,注定谁也睡不着。
佟夫人琢磨着是不是该采买新的侍妾入府,艳姬深毁押注在了金瓶身上,颖姬照旧静心抄经,而王府深处的月裳,却也从未有过地焦虑了起来。
“怎么样,王爷可在西厢?”
见裘妈推门入室,她腾地跳下了床,却见裘妈摇了摇头。
“王爷不在沁芳馆,不在任何一个女人的屋里,也不在他自己的房间。奴婢连练功房和书斋、几间空着的厢房都找遍了,但一无所获。”
“那画屏在哪里?”
“在她自己屋里,奴婢在房顶上亲耳听见她和红珠她们几个说笑的声音。”
裘妈无奈地叹了口气,月裳的脸色却一变再变,顷刻间面如死灰,捂着心口跌坐在了床上。
画屏是邢毓的贴身侍婢兼亲信,不论他在哪位的房里歇息,她都会跟着,如果她在自己房里,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邢毓根本不在府中,而且是去干一件很机密的事,机密得连画屏也不许知道。
一直以来,除了她和他之前的一段情,除了她这个妍妃娘娘的身份,他还有什么事是连画屏都要避着的?
难道他真对那丫头动了心?亲自送她出府求救?
“夫人无需担心,这次我们换了金瓶姑娘的无子汤,先令其怀胎,后令其小产,早已叫她成了个再也生不出孩子的废人,王爷以后就是再宠她,膝下无子也难以长久。要是不幸给夫人说中,王爷心里真的放着的是玉梳而不是金瓶,那我们错杀三千也不吃亏,那玉梳也给赶出去了,能不能救活还说不定,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裘妈体贴地递上一杯热茶,却被月裳啪的一声打翻在地。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以前那些女人,我说弄死就弄死了,他明明知道也眼睁睁看着不管,我问他心不心疼,他说只要能让我心里好过些就行,他什么也不在乎。可现在他都干了什么?这次的事如果换了别的女人,他早就叫人拖出去杖毙了,可居然只是轻飘飘的赶出去!要他真能舍下就此赶走她不再挂心我也就算了,可他居然给她谋后路!你叫我无需担心?我是不担心,我这一颗心早就为他们兄弟两个操碎了,还有什么可担的?”
她说着说着满眼通红状似癫狂,又哭又笑地摔烂了屋里所有可以摔打的东西,裘妈司空见惯地一言不发,只等她筋疲力尽地扑倒在桌上无声哭泣,才默默打扫了地上的碎片,又给她披上了件衣裳才悄悄退出去。
月色疏淡的夜晚,林间小道上一辆马车正全速疾驰,邢毓静静看着身边无声无息的女子,久违的恐惧感油然而生,竟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入怀里。
上一次感到害怕,是什么时候?
是七岁那年盛夏,跟着父皇在避暑山庄,他不幸得了痘症高烧不退,小他两岁的阿谦也跟着发起了高烧,母妃为了怕他传染给阿谦,竟背着父皇深夜偷偷让人将他打晕丢入山里的时候?
还是十七岁那年和他青梅竹马情深意笃的月裳被大皇子——当初的太子、如今的佑王邢恒用诡计夺走只为了打击他,又随手将她转赠给父皇,在后宫受尽欺辱的时候?
多少年了,他刻意讨好父皇,奋力征战四方,就是想摆脱那时刻萦绕在他心头的恐惧,事实上他也做到了,这些年他军功显赫又温厚谦逊,早已摆明了无心皇位的姿态,不仅令龙心大悦,几位一直视他如眼中钉的异母兄弟也对他放松了警惕。
母妃不把他当儿子,没关系,他早已过了需要伏在母亲怀里寻求温暖的年纪;月裳因为他受尽折磨,他也机关算计将她接出来双宿双栖,接下来的几十年,他可以用一辈子照顾她、补偿她。
他早已强大到什么都不用怕,所谓无欲则刚,他如今别无所求心满意足,还有什么好让他害怕的?
他们身为皇子,别说有名有姓归在他名下的女人,就是那些主动献身的宫女侍婢,各地各府献上的民间美女,有过一两晚温情的也不胜枚举,过后转身就忘了,谁还去想那些。
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是他名正言顺的寝具,是他真正可以理直气壮睡过就扔的侍妾,居然令他为了她一再破例,甚至和月裳对着干,月裳,她现在睡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在发脾气……
在满脑子胡思乱想中辗转难眠,邢毓觉得怀里的人微微一动,忙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玉梳,玉梳?”
试探地低唤了几声,照旧毫无回应。
借着月光似乎能看到她血色尽失的双唇翕动了几下,凑近过去细听,她在说,水,水……
下意识地想喊坐在外面的元霜,不知怎么却收了声,他自小被人服侍惯了,就算临幸哪个姬妾,也习惯了有婢女在外间守候随时传唤,从来没觉得不自在过,可这一刻竟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只想静静搂着她,只有他和她,不想第三人来打扰的想法。
用一只手臂稳稳地圈住玉梳,腾出一只手来摸到小茶几上倒了杯茶,好不容易克服了马车的颠簸将水杯送至她唇边,她却又沉沉睡去牙关紧闭。
冷月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眉头微微蹙起,薄唇倔强地抿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习惯了隐忍。
几乎想也不想,他一扬脖把水入口中,又按下头去轻轻覆上了那两片冰冷的唇瓣,舌尖轻挑,温水静静涌动,圈住她纤腰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