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鲜花枯槁董府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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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国盛元二十七年隆冬，宣州城内早已刮起了嗖嗖的西北风，天气冷得滴水成冰，不过掌灯时分，街上已经找不到三两个行人。
董家大院深处的一间小屋里，两个衣衫单薄的年轻女子相互依偎着，也许因为寒冷，都有点缩手缩肩。
金瓶费力地借着昏黄的烛火比对丝线，才刚哆嗦着劈出几束丝，就放下丝线搓着手不断朝手心里呵热气，呵着呵着眼里就泛起了委屈的泪光。
“从没指望他们会多善待我们，可这么冷的天的连一篓能烧的炭都不给，还压下这么多的针线活，可不是想收买人命嘛！”
玉梳瞥了一眼墙角那一箩筐的湿炭，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默默扯过薄被将二人围得更紧，脱下身上那件已被洗得褪了色的夹袄披在了金瓶的肩上。
“你风寒才好，可别再着了凉，快睡吧，这里我来。”
金瓶垂着头咬了咬牙，“我是个弃儿，跟着你来讨口饭吃，他们怎么作践我都行，可你怎么说也是他姓董的的亲生女儿，他怎么就这么狠的心，由着他老婆女儿这么每天变着法子折磨你？你也蠢，以你的手艺就是给那些绣庄接活做也不愁吃穿，何必非留在这里？”
玉梳眼色一黯，“他根本不认我，留我下来做个奴婢，有片瓦遮头，也算仁至义尽了。要是离开董家，我们两个女孩子无依无靠，冻死饿死还算干净，可要是落在歹人手里可怎么好？要说苦，也这么几年苦过来了，我没什么，只可怜你跟着我受罪，要不是为了我，你去哪里不是做活？总不须在这里受煎熬。”
说着说着二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还是外头三更的交鼓提醒了玉梳：夜深了，这点刺绣要不在天明之前做完，只怕明天又要饿上一天。
金瓶本不愿独自休息，但玉梳的绣工活出神入化，就连不懂门道的人也能一眼认出她绣出的东西，总归比别人做的鲜亮生动就是了，她除了帮着理线掌灯，也实在帮不上别的忙，而且晚上只喝了一碗清清的稀粥，现在早已饿得腹里发烧，终久撑不住，就朝里胡乱躺了下去。
玉梳见她慢慢地睡得沉了，这才悄悄舒了口气，抬起胳膊自己揉了揉酸痛不已的双肩，透过失修的窗棂朝外看去，大半夜的竟闪着白晃晃的亮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下起了雪花，绵绵不绝辗转哀怨的样子，如同娘亲去世的那一晚一般。
“娘，你在天上一定要保佑女儿，女儿就是在熬死在董家，也要让她们答应接娘的牌位进门。”
双手冻得僵硬地骨节被捏得咯咯直响，冷月下玉梳向来逆来顺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坚毅的浅笑，与方才和金瓶对话时的软弱判若两人。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和娘亲在乡间生活，每到夕阳西下，娘亲便抱着她坐在村口的大树下朝着官道上眺望，等着她从未谋面的爹爹回来。
听娘说，在她怀着她的那一年，乡里闹了饥荒，爹爹为了谋条活路跟着几个同乡到城里去闯世面了，从那以后再无音信。
直到她七岁的一天，娘亲病了，咳嗽得厉害，但她撑着病体给她做了够吃几天的烙饼，在厨房的水缸里蓄满了清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跌跌撞撞地出了门。三天后娘亲回来，还是一个人，脸色却越更加青白，人也越来越沉默，再也不带她去村口等爹爹了。
在之后的一年多里，娘亲的病越来越重，终于熬不住丢下她先走了。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娘亲去城里的那几天，找到了爹爹，可他已经迎娶了宣州首富万家的掌上明珠，成了连官府的人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的董老爷。
娘亲走时咬牙切齿地喊着爹爹的名字，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突出来，玉梳知道，她恨，恨他根本不承认有她这个妻子，她死不瞑目。
十一岁那年，她带着娘亲收养的苦孩子，比她小一岁的金瓶到了宣州，两个小小的身影倔强地跪在董府门外三天三夜，被八岁的董家大小姐收在了自己房里做个侍婢。
董氏夫妇成婚多年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向来娇惯得如珠如宝，董夫人虽然心里不愿意，为了宝贝女儿高兴还是留下了她，对外只说看她小孩子家可怜。
她的亲爹董老爷，却至始至终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有问过她娘半句。
大小姐名叫雁翎，正是娇憨活泼的年纪，家中独女本就寂寞，现在来了这么一个言听计从又说得到一处去的玩偶娃娃怎么不喜欢？
压根不用她做活，只每天陪她玩耍就好，吃的用的从不吝啬。
看着这个待自己如姐妹的异母妹妹，玉梳不止一次的幻想，或许有一天她们真的能成为亲姐妹。
可好景不长，有一天董老爷和董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剧烈的争执，董夫人恨恨地将屋里能摔得都摔了，口口声声骂她是个来历不明的贱种，她忍着泪跪在地下，却看见雁翎怔怔地站在门外，一张精致的小脸上闪烁着不可置信和恼怒愤恨交织着的复杂表情。
从那以后，这对母女就同仇敌忾地开始了对她和金瓶的折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明目张胆花样百出。
她总咬牙忍着，只为了董夫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能让我高兴了，我就让你娘进门。”
娘一辈子别无所求，她做女儿的，总不能连她唯一的心愿也完不成。
揉了揉困得睁不开的眼睛，她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大红喜帕，上面绣着鲜亮亮的鸳鸯交颈戏碧波，这是雁翎的嫁妆，家里的针线房里虽有六七个手工精湛的娘子，可她这些东西却还是全压在她的手里。
或许她们是真心喜欢她的手艺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捻起绣花针细细地穿上丝线，直到东方微露了鱼肚白，才和衣躺下小憩了一会儿，很快又听见外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
“什么时候了还就知道挺尸！快起来快起来，夫人传你呢！”
房门被粗鲁地推开，金瓶皱了皱眉没有睁眼，玉梳忙拢了拢发鬓坐起，定睛一看，来的是董夫人屋里的大丫鬟珊瑚。
“姐姐好早，夫人这个时辰传我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玉梳一夜未眠实在困倦得厉害，动作难免稍慢，要在平时珊瑚老早抬手就给一巴掌了，可今天也不知为什么，夫人竟特别嘱咐她对玉梳姑娘客气点，害得她只好按捺着脾气冷着一张俏脸。
“夫人的心思岂容你我随意揣摩？你还是别磨蹭了快跟我走吧，可别叫夫人等急了！”
在推推搡搡中仓促出门，迎面就有一阵冷风冰蛇般直往心口钻，玉梳冻得弓起了腰，珊瑚轻蔑地白了她一眼，面带得色地弹了弹衣袖上的又软又密的灰鼠毛，一扭臀抬头挺胸地走在前面。
董夫人向来喜欢气派，屋里也装饰得富丽堂皇，玉梳在董家待了五年，到她这上房里来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当然，像她这样的低等奴婢又怎么能随意到主人屋里走动呢？
一进门就有阵阵芬芳的暖香扑面，玉梳把脸垂得更低了，咬了咬牙认命地跟在珊瑚后面，这位阎罗夫人出了名的雍容华贵，可外人却不知道她折磨人的手法也千奇百怪层出不穷，今天不知道又有什么新花样。
“就是她？你抬起头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音量不高，沉稳中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自信。
玉梳惴惴不安不敢抬头，听见董夫人叫她，才大着胆子微微抬头，只见董夫人一身常穿的绫罗华服侧坐在下首，正当中的紫檀木雕花大圈椅上却端坐着一个从没见过的中年妇人。
从董夫人在她面前唯唯诺诺恭恭敬敬的样子看来，想必是位有来历的贵人，可这些人又能与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婢女有什么干系？
“我的儿，这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三双眼，你就安心放下那件事歇一歇，我们母女也好好地说会儿话。”
正暗暗思忖着，董夫人却一盆火似的热络了起来，一把挽起她的手压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也不着痕迹地将她因长年持针压线做各种粗活而变得粗粝的手藏在自己的广袖之下。
不等玉梳说话，她又笑道：“这一位是洛王府里的孙姑姑，你见一见吧。”
玉梳感觉到被握着的手掌蓦然一紧，董夫人笑得慈爱，手下的指甲却几乎深深嵌入她的手心里。
洛王邢毓，当今圣上的第三子，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宣州地处西北向来多受外夷滋扰，有他镇守以来，已三年太平无事，因此在宣州百姓的眼里他是比今上更光芒万丈的神抵。
感受到掌心的刺痛，她站起身来朝着孙姑姑艰涩地一笑，“姑姑有礼。”
孙姑姑狐疑地打量了她一阵，才向董夫人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大小姐好孝心，竟然在菩萨面前许下如此宏愿，为奴为婢五年以祈求父母康健，要老身是那菩萨，恐怕也要动容。”
董夫人小心翼翼地赔笑，玉梳听得云里雾里，不一会儿董夫人起身离去，却留下珊瑚带着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架起她进了内堂，珊瑚下巴一抬，那两个丫鬟就齐齐上来给她宽衣解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鲜花枯槁董府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