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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萧玦冲入雨夜的那一刹那,安王府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无数隐秘的齿轮开始加速转动。

      三日后,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龙椅上的小皇帝不过十岁,懵懂地看着下方。垂帘后的太后指尖发白,紧紧攥着凤袍。而摄政王萧玦,站在御阶之下,面色看似如常,眼底却布满血丝,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

      “摄政王,”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洪亮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八百里加急!北梁十万铁骑昨夜突袭阴山关!守将……守将叛降,关口已破!北梁大军正长驱直入,连下三城!”

      “报——!”殿外传来嘶哑的疾呼,一名满身尘土的驿卒连滚爬入,“南疆急报!巫首联合七部土司,以朝廷苛捐杂税、盘剥过甚为由,起兵反了!已攻占澜沧江以南三府之地!”

      “报——!”又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奔入,“东海……东海十三岛盟宣布断绝与我朝海贸,其战船已封锁出海口,劫掠往来商船,沿岸告急!”

      三道惊雷,几乎同时炸响在金銮殿。满朝文武哗然,脸色惨白,惊恐的目光齐齐投向御阶前那道玄色身影。

      北境、南疆、东海,同时发难!这绝非巧合!这是蓄谋已久的、足以倾覆国祚的全面危机!

      萧玦的心沉到了冰底,寒意从脊椎窜起。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殿中几个位置。那几个官员,正是他在沈知意暗格名录上见过的名字!他们此刻虽也面露“惊惶”,但那闪烁的眼神,那过于镇定的姿态……

      是沈知意!

      是她!她竟敢!她怎么敢用社稷江山为赌注,来逼他就范!

      滔天的怒火与前所未有的恐慌交织,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但他不能倒。他是摄政王,是此刻朝堂的主心骨。

      “慌什么!”萧玦厉喝一声,压下满殿骚动,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沙哑,“北梁孤军深入,粮草必难以为继,命镇北侯即刻率部驰援,沿途坚壁清野,断其补给!南疆乌合之众,癣疥之疾,命平南大将军统兵镇压,分化瓦解,剿抚并用!东海……”他顿了顿,东海势力盘根错节,水战非朝廷所长,“命沿海各卫所严防死守,征调民间大船,组成联防……”

      他的命令一条条发下,看似有条不紊,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仓促间的应对,漏洞百出。北梁此次攻势之猛之精准,远超以往;南疆叛乱规模空前;东海封锁更是掐断了财税命脉。朝廷多年积弊,国库空虚,能战之兵分散各方,如何同时应对三面烽火?

      散朝后,萧玦脚步虚浮地回到摄政王府(他已不愿再回安王府)。书房里,幕僚们争论不休,方案一个个被提出,又一个个因现实的残酷而被否定。坏消息还在不断传来:北梁军势如破竹,已逼近幽州;南疆叛军得到部分民众支持,声势愈壮;东海商路断绝,市舶司税收锐减,粮价开始飞涨……

      绝望如同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

      深夜,萧玦独自坐在冰冷的书房里,窗外是无边的黑暗。案头堆满了告急文书,像一座座即将压垮他的山。他想起沈知意那夜的话:“我要的,是这天下真正平稳地运转……”

      这就是她想要的“平稳”?用烽火和鲜血来逼迫他承认她的力量,接受她的“合作”?

      “王爷。”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在静谧的书房响起。

      萧玦悚然一惊,按剑而起:“谁?!”

      阴影中,一个穿着普通仆役服饰、面容平凡无奇的中年男子悄然出现,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属下惊蛰,‘掌’令麾下,北境总执事。”男子单膝跪下,将木匣高举过头,“奉令主之命,呈上破局之策。”

      萧玦死死盯着那木匣,没有接。耻辱感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她还想做什么?看本王的笑话不够,还要亲自来指点江山?”

      惊蛰面色不变,语气平静无波:“令主说,北梁太子性情多疑,此次倾力南下,国内空虚。其胞弟睿王驻守王庭,素有异心。这里是他与我国内某些人往来、意图借刀杀人、扳倒太子的密信副本,以及睿王暗中调动兵马、图谋不轨的线索。将其透露给北梁太子亲信,北梁军心自乱。”

      “南疆巫首之所以能一呼百应,是因朝廷委派的镇抚使贪墨无度,强征暴敛。木匣中有镇抚使历年罪证,以及七部土司中两部首领私下对巫首不满、可被拉拢的证据。另附一张南疆瘴疠之地药材分布与解毒方略,乃令主多年搜集所得,可保我军深入不败。”

      “东海十三岛盟并非铁板一块,其中三岛早有意摆脱盟主控制,开辟与我朝单独贸易。盟主年迈,其子争权。木匣内有说服三岛倒戈的贸易条件细则,以及离间盟主父子的计策。”

      惊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目前三大危机的命门上。

      萧玦的手微微颤抖。他打开木匣,里面是厚厚几摞文书、地图、账册。他快速翻阅,越看越是心惊。这些情报之详尽,谋划之深远,角度之刁钻,完全超乎朝廷枢密院和任何谋士的想象!有些证据,连他暗中调查多年都未曾掌握!

      “她……早就料到了今日?”萧玦声音干涩。

      惊蛰垂首:“令主常说,居安思危,有备无患。这些非一日之功。”

      是啊,非一日之功。是从十三岁,还是更早开始?萧玦看着那些墨迹新旧不一的纸张,仿佛看到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无数个深夜里,如何一点点编织着这张覆盖天下的巨网。这张网,既能托起他,也能……勒死他,甚至勒死这个王朝。

      “她想要什么?”萧玦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冰冷,“让本王公开承认她的‘掌’令?给她封侯拜相?还是……要这摄政王的位置?”

      惊蛰摇头:“令主只让属下带一句话给王爷。”

      “说。”

      “合作继续,条件如前。明暗相辅,共稳江山。另,请王爷于三日后西时,独自至城西落霞坡。”

      萧玦挥退了惊蛰。书房再次陷入死寂。他看着那满匣的“破局之策”,像看着潘多拉的魔盒。用,则危机可解,但他将彻底沦为沈知意的提线木偶,再无挣脱可能。不用,则山河破碎,他便是千古罪人。

      他没有选择。

      接下来的一个月,朝堂局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北梁前线突然传出太子弑父篡位、并与南朝勾结的“流言”,同时睿王“清君侧”的檄文传遍草原,北梁军后方大乱,攻势骤缓。朝廷趁机反攻,稳住了阵线。

      南疆,镇抚使被突然出现的铁证扳倒,抄家问斩。朝廷派出新的安抚使,带着优厚条件和解毒方略,成功拉拢两部土司,南疆叛乱迅速被分化平息。

      东海,三岛倒戈,盟主家族内讧,封锁瓦解,海贸重新畅通,涌入的货物和税款暂时缓解了财政危机。

      三大边患,以惊人的速度被遏制、平息。朝野上下欢欣鼓舞,称颂摄政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只有萧玦知道,每一次“英明决策”的背后,都有一道来自幽暗处的指令,精准地推动着棋局。

      他成了一个完美的傀儡。表面上,他依然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摄政王。实际上,他的每一个重大决策,都需经过那双隐藏在王妃柔婉面具后的眼睛审视,甚至修改。他安插的人被不动声色地替换,他的政令在执行中被微妙地调整以符合“掌”令的规划。他愤怒过,挣扎过,暗中调查反抗过,但每一次,都会被更巧妙、更无情地化解,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双方力量的悬殊。

      他就像一只被蛛网牢牢缚住的飞虫,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终于,到了约定之日。

      城西落霞坡,荒草萋萋,落日将天地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萧玦如约独自前来,玄衣白马,在晚风中显得孤峭。坡顶,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素衣如雪,长发仅用一根木簪绾起,正极目望着如血残阳。是沈知意。

      听到马蹄声,她缓缓转身。一月未见,她清减了些,面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平静,映着天边霞光,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王爷来了。”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一个寻常故人。

      萧玦下马,走到她面前几步远停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冰冷的质问:“你满意了?看着我像个戏台上的丑角,按照你写的本子演?”

      沈知意静静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恨意、不甘与屈辱,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未将王爷视作丑角。王爷是雄主,只是生不逢时,或者说……选错了对手的方式。”

      “对手?”萧玦冷笑,“你配做本王的对手?不过是躲在阴沟里,玩弄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手段不分光暗,只看结果。”沈知意并不动怒,“王爷用明谋阳策,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才走到今天?我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却至少让这次三边危机,少死了十万将士,百万黎民。”

      萧玦一滞。

      沈知意望向远方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声音悠远:“王爷,你看这落日,辉煌壮丽,但终究要沉下去。旧的时代,就像这落日,曾经光芒万丈,却也积弊深重,禁锢生机。我并非要摧毁它,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在黑夜完全降临之前,点亮一些新的火种,照出另一条路。”

      “所以你就凌驾于皇权之上?操纵国政?”萧玦逼近一步,“沈知意,你这是僭越!是祸乱朝纲!”

      “皇权?”沈知意终于转过身,正眼看他,目光锐利如刀,“王爷,这皇权之下,饿殍遍野时,皇权在哪里?边关将士浴血,粮饷被克扣时,皇权在哪里?女子被当作货物买卖,毫无自主时,皇权又在哪里?皇权保护了谁?又禁锢了谁?”

      她语气渐厉:“我‘掌’令所为,或许不符圣贤之道,不遵朝廷法度。但我们让商路货通南北,让边民互市得利,让遭灾的州县得到切实援助,让无数像曾经的我一样无处可逃的女子,有了一个隐秘的、可以互相扶持、学到生存之技的所在!这些,皇权给不了,士大夫不屑给,而我,‘掌’令,给了!”

      晚风骤急,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长发飞扬。那一刻,她单薄的身影仿佛与身后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带着一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决绝与孤高。

      萧玦震撼地看着她,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他所学所执,皆是忠君爱国,维护纲常。而沈知意的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某些根深蒂固的认知。

      “那你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萧玦涩声问。

      沈知意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凌厉之色缓缓收敛,重新变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萧玦从未见过的……淡淡倦意。

      “王爷,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

      萧玦猛地抬眼:“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掌’令从此不会再用任何方式干涉王爷的决策,影响朝局。”沈知意从袖中取出那枚玄铁令牌,指尖摩挲了一下,然后,在萧玦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向身侧陡峭的悬崖掷去!

      令牌划出一道弧线,坠入深谷,瞬间被暮色吞没,再无踪影。

      “你……”

      “北梁、南疆、东海的隐患,短期内不会再起。朝中关键位置,我已将我的人陆续撤出,名单在这里。”她又递过一份薄薄的绢册,“剩下的人,可用不可用,王爷自行斟酌。‘掌’令名下的大部分产业、渠道、情报网,会逐渐转入地下,或化整为零,不再形成足以影响国策的合力。”

      萧玦接过绢册,手有些抖。他不敢相信。“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干涩地问,“你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就为了……放手?”

      沈知意望向天边最后一丝余晖,轻声道:“因为我看清了。靠外力强压,靠暗中操纵,或许能换来一时安稳,甚至看似不错的‘新政’。但只要这世道不变,人心中的枷锁不除,一切终究是沙上筑塔。我累了,王爷。”

      她转回目光,看向萧玦,眼神复杂,有释然,有遗憾,也有淡淡的疏离。“或许你说得对,我的方式,终究是‘见不得光’的,也无法真正照亮前路。这条路,我走到这里,已是极限。剩下的……该由站在光里的人去走了。”

      “你……”萧玦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喜悦,不是放松,反而是一种空落落的恐慌,“你要去哪?”

      沈知意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竟有几分少女时的清澈。

      “王爷是雄才大略之人,若无掣肘,或真能开创一番盛世。只望王爷……日后施政,能多看一眼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能多想一分那些发不出声音的人。”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仪态万方,却是诀别的姿态,“妾身……告辞了。”

      说完,她不再看萧玦一眼,转身,沿着落霞坡另一侧的小径,一步步向下走去。素白的身影渐渐融入苍茫暮色,与荒草残阳化为一体,最终消失不见。

      萧玦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手中那卷名单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晚风呼啸而过,卷起他的衣袍和发丝,带来深谷的寒意。

      她走了。

      那个他爱过、怜过、恨过、怕过,也深深忌惮过的女人,就这样,将她经营半生的庞大帝国,亲手拆散、隐匿,然后飘然离去。

      没有索取,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告别。

      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再无“掌”令阴影笼罩的朝堂,和一个……同样空荡荡的、失去了某种复杂锚定的他。

      落日终于完全沉没,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浓重的黑夜降临。

      萧玦缓缓抬起头,望着沈知意消失的方向,望着无星无月的漆黑天幕。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将是真正的、说一不二的摄政王,乃至……更进一步的帝王。前方再无那双无形的手拨弄,也再无那个人在暗处为他扫清障碍,或者……设置障碍。

      所有的荣耀、权柄、责任,以及这庞大帝国积重难返的沉疴,都将由他一人独力承担。

      这条路,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走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名单,翻身上马。勒转马头,面向京城方向。那里,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勾勒出帝国心脏模糊而辉煌的轮廓。

      夜风凛冽,他玄色的身影融入黑暗,向着那一片璀璨而沉重的光芒,疾驰而去。

      身后,落霞坡重归寂静,只有荒草在夜风中起伏呜咽,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一个关于金丝雀与鹰隼,关于暗影与光明,关于一个女子如何以柔弱的肩膀悄然撼动过一个时代,又悄然隐去的、永不为人知的传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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