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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潜行·陆沉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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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风带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镇北侯府的书房里,炭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沈擎眉宇间的寒意。他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挺拔如枪,肤色是被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古铜色,眉眼轮廓分明,一双眼睛亮得锐利,像雪地里磨过的刀。
陆沉舟。
沈擎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亲手打磨的兵器。这孩子是他多年前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父母都死在北漠人刀下。沈擎把他带在身边,教他识字,教他兵法,也教他怎么在死人堆里活下来。
如今,这把刀要出鞘了。
“沉舟。”沈擎的声音不高,却沉甸甸地压在房间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叠得极小的信,信纸边缘已经磨损,显然经过多次辗转。“京城来的。”
陆沉舟双手接过,展开。信上的字迹清瘦有力,是他从未见过的笔迹,但内容直指核心:需要一支绝对可靠的人手,潜入京城,执行一项“救人”任务。地点是鹤影楼,目标是一个叫谢惊澜的少年。信末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极小的、沈家内部才知道的暗记——是昭丫头的标记。
陆沉舟抬起眼,看向沈擎。
“昭丫头在京城,处境不妙。”沈擎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那是他极度焦虑时的习惯动作。“这封信是她冒险送出来的。鹤影楼是什么地方,你听说过吧?”
陆沉舟沉默地点头。他没去过京城,但军中偶尔有从京城调来的老兵,酒后会说起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地方。鹤影楼三个字,总伴随着压低声音的唾弃和摇头。
“你挑二十个人。”沈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要绝对信得过的,嘴巴严,手脚利索,敢拼命的。扮作商队,分批进京。到了之后,先别急着找她——京城眼线多,直接碰头容易暴露。你的任务,是把鹤影楼周边给我摸透,像你在北疆侦察敌营一样。”
陆沉舟将信仔细折好,收进贴身内袋。“末将领命。”
“沉舟。”沈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老人身形依旧魁梧,但鬓边白发在灯下格外刺眼。“昭丫头她娘去得早,我就剩这么一个外孙女。她在京城孤立无援,能想到送信给我,定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你此去……首要任务是护她周全。人能不能救出来另说,她不能有事。”
陆沉舟单膝跪地,抱拳:“义父放心。人在,令在。”
“起来。”沈擎扶起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非金非木的令牌,塞进他手里。“这是沈家在北地几个暗桩的信物,必要时候可以调用人手和物资。但记住,非生死关头不要用,用一次就废一条线。”
“是。”
“去吧。明天一早就动身。”
陆沉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走出书房。门外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积雪,打在脸上冰凉。
他握紧了那块令牌,边缘硌着掌心。
七日后,京城西郊一处不起眼的货栈。
陆沉舟穿着粗布短打,脸上抹了灰,像个刚卸完货的苦力。他身边或坐或站着十几个人,打扮各异,有车夫,有伙计,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但眼神都透着同样的锐利和警惕。他们是分三批从不同城门进来的,落脚点也分散在京城各处,今夜才秘密聚到这里。
“头儿,人都齐了。”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低声道,“二十个,一个不少。”
陆沉舟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京城简图——这是沈擎早年留下的旧图,但主要街道没变。他用炭笔在图上圈出一个位置:“鹤影楼,在城东南的胭脂胡同深处。我们的目标在里面。”
没人问目标是谁,也没人问为什么要救。这是沈家军的规矩:令下即行。
“今晚开始,分三组,轮班侦察。”陆沉舟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清晰,“一组盯前门和后门,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是打手和管事的面孔、换岗时辰。二组摸清左右两侧和背后的巷子,找出所有能进出的口子,包括狗洞、排水沟、矮墙。三组在更外围,留意附近街巷的巡城兵马司的巡逻路线和间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记住,我们是来摸地形的,不是来打架的。不许惊动任何人,不许留下痕迹。发现可疑的,记下来,回来报我。行动时两人一组,互相照应。”
“是。”众人低声应道。
夜色渐深,陆沉舟带着疤脸汉子和另一个身形瘦小的青年,亲自往胭脂胡同摸去。
鹤影楼比想象中更隐蔽。它不在热闹的主街上,而是藏在一条弯弯曲曲的死胡同尽头,门脸不大,挂着两盏暗红色的灯笼,灯光昏黄暧昧。门口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抱着胳膊,眼神凶悍地扫视着偶尔经过的路人。
陆沉舟没靠近,而是绕到相邻的巷子,借着夜色爬上墙头——动作轻得像猫。从高处看去,鹤影楼是个前后两进的小院子,后面连着几间低矮的厢房,应该是关人的地方。院子里有走动的人影,但不多。
他默默记下:前门守卫两人,大约一个时辰换一次班。后门也有守卫,但似乎松懈些,换班时会有短暂的间隙。西侧墙外是条排水沟,沟不深,但满是污秽,味道刺鼻。东侧墙外是家绸缎庄的后院,墙头略矮,但院子里养了狗。
他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可能的路径:从西侧沟里摸过去太脏,容易留下气味;东侧有狗,风险大;后门换班间隙最短,只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但需要精准把握时机。
一连两夜,陆沉舟带着人像影子一样贴在鹤影楼周围。他们记下了打手们交接班时的暗号手势,摸清了夜里哪几个时辰守卫最困顿,甚至测算了从后门到最近一条能跑马的巷子需要多少步、多少息。
第三天深夜,货栈里点着一盏小油灯。
陆沉舟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张他亲手绘制的草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箭头、圈点和蝇头小楷:哪里是视线死角,哪里巡逻会停顿,哪段墙砖松动容易攀爬,哪条巷子深夜会有醉汉经过可能引起注意。
疤脸汉子凑过来看,忍不住低声赞道:“头儿,你这图画得比军中的斥候还细。”
陆沉舟没应声,只是用手指在图上的三个位置点了点:“这三条撤离路线。第一条,从后门出,穿小巷,绕到永安河边的货船码头——那里夜里也有船只装卸,人杂,容易混进去。但这条路要过两个巡城司的卡子,风险中等。”
“第二条,从西墙翻出去,走排水沟,虽然脏,但直通城外乱葬岗方向,夜里根本没人走。缺点是容易被沟里的污物拖慢速度,且出口在荒郊,接应困难。”
“第三条,从东墙进绸缎庄后院,打晕狗,从庄里侧门出,混入早市人群。这条路最绕,但一旦混进人群,最难被追踪。”
他抬起头,看向围在桌边的几个骨干:“三条路,各有优劣。行动时看情况选,也可能临时变道。都记清楚了?”
“记清了。”
陆沉舟将图仔细卷好,塞进一根中空的竹筒,封蜡。然后他看向疤脸汉子:“老疤,天亮前,把这个送到城南‘陈记茶铺’,交给掌柜。就说‘北边来的山货样品’,他自然明白。”
“是。”
“其他人,原地待命,保持警惕。从今天起,所有人分批休息,但兵器不离身,随时能动。”
命令下达完毕,众人各自散去准备。
陆沉舟独自坐在灯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用软布缓缓擦拭。刀身映着跳动的火光,映出他沉静如水的眼睛。
他想起离京前沈擎的话,想起那封没有落款的密信。
昭丫头……
很多年没见了。记忆中那个总跟在他身后、拽着他衣角喊“沉舟哥哥”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敢在京城这种地方谋划救人了。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卷入这种危险的事。但他知道,自己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沈擎的命令——以及,那个小女孩需要人护着。
刀擦完了,锋利得能削断头发。
陆沉舟将刀插回靴筒,吹熄了灯。
黑暗中,他闭上眼,脑海中那张地形图清晰浮现,每一条巷子,每一处转角,都像是刻在脑子里。
准备,已经做足了。
接下来,就等那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