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活依恋【水仙】》憬影

6、只是需要

　　这是徐行清第一次进到这个小型美术馆的房间。
　　游野的眼眶还红着，眼睛氤氲着一层未散的水雾，安安静静陪在徐行清身边，什么也不介绍，什么也不说。
　　徐行清走，他就走，徐行清停下，他就停下。有点像跟在主人身后亦步亦趋的小狗。
　　画的静物和风景很多，大部分都是游野自己种的花，小部分露出别墅的一角，以及后山。
　　大部分作品笔触朦胧，氛围轻松，画面清新。还有一些偏写实的餐品家具。
　　再往后，徐行清终于看见了一张人像。
　　一个男人的侧脸，一面镜子。
　　镜子里再倒映出男人的另半边侧脸和一面镜子，这张侧脸的角度因为镜子的反射微微不同，就这样一直循环，直到超出了镜子的边界。
　　徐行清扭头，看见了游野的侧脸，和男人的侧脸几乎重叠。
　　整幅画都是昏暗压抑的冷色调，除了第一个被镜子照着的真实男人。
　　他是暖色的，格格不入，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以至于会忽略那之后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尽循环。
　　“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徐行清第一次开口了。
　　“你喜欢吗？”游野又问他。
　　不喜欢。他讨厌后面重重叠叠的暗色身影，感觉太阴冷无助了。
　　徐行清没有回答，继续往后走。
　　一张张肖似自己的人像，他囫囵吞枣看过去，停留在一幅不再朦胧，生动甚至称得上厚实的画前。
　　画里的人和他一般高，和他一模一样。草在画布上肆意生长，将挣扎着冒出来般，让徐行清忍不住伸出了手，忍不住想走进画里去，和那个“自己”一样张开手臂肆意呼喊。
　　冰冷的触感让他回神。
　　“你喜欢这幅画？”
　　谈不上喜欢，只是有一种渴望，可这渴望是始终的望着，望着，永远触不到的喜欢，又怎么能说是喜欢。
　　徐行清没有看下去的欲望，快速走出了房间。
　　“没有喜欢的吗？”游野跟在他的后面，皱眉问道。
　　“游野，为什么在意我喜不喜欢？”
　　“因为想让你开心。”游野给了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回答。
　　简单在脱口而出的话语，复杂在驳杂纷乱的内心。
　　“我不了解那些东西，所以我的喜欢很肤浅，哪怕是人工智能写诗作画谱曲，没有灵魂的重量，我照样可以喜欢。”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我无法深入剖析你的创作，无法承受你灵魂之重，更无法找到你深埋的心。
　　我明白你的努力和付出，可我就是如此的“轻”，其实所有人都在慢慢变轻，或许有朝一日，他们会剪掉自己的线，真的融进空气里消失。
　　“你喜欢什么？”游野一把抓住了转身要走的徐行清。
　　“或许……等我失去什么的时候，我才会知道。”徐行清只是道，试图挣脱游野的手。
　　“你一定，你难道，”游野握紧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不喜欢你自己吗？这是你无法失去而后喜爱的啊。”
　　喜欢……自己？
　　这是什么样一个命题呢？
　　确实，大部分人的本能倾向于满足自我，也就是所谓的自私。道德法律理智让他们安分守己甚至乐于助人，那样照旧可以获得情感上的满足。
　　人从生下来就在满足自己，吃喝玩乐，实现追求，创造价值。
　　可是满足自己便是喜欢自己吗？
　　就像徐行清，他工作不是因为他喜欢工作，只是他需要。
　　就像生活，活着，是因为他喜欢吗？好像不是。他不见得多喜欢。可能是本能作祟，让他苟延残喘。
　　徐行清陷入深思过后，抬头看向游野：“我不喜欢自己。”
　　游野僵硬在了原地，喉咙干涩，甚至问不出口为什么。
　　徐行清回答了他内心的疑问。
　　“我只是，需要。需要生活，需要工作，需要‘自己’，这不代表我喜欢自己。就好像结婚只是为了生小孩，不是爱情。”
　　不然怎么都说小孩是爱情的结晶呢？冠冕堂皇。
　　游野后退了几步，勉强笑了笑，“但是你也不讨厌自己，对吧。”
　　需要，哈，需要。
　　“你讨厌我吗？喜欢我，还是需要我？”游野问，又自言自语回答，“你需要我，可是你都想杀死我，肯定是讨厌我啊。”
　　“行清啊，徐行清，你之前想杀我，想杀掉自己，是讨厌自己了吗？不要讨厌自己好不好？”游野又去抓徐行清的手腕。
　　“关你什么事？是怕死吗？不是说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徐行清挑衅得看着游野。
　　游野看起来又要哭了。
　　之前用刀子对着他他都没哭，现在却老是哭。
　　徐行清闭嘴了。
　　他看不得游野哭。
　　用那张肖似自己的脸，哭。太奇怪了。
　　“为什么老是哭？”他忍不住问。
　　“那你会安慰我吗？”
　　“不会。”
　　游野坐在地上，抱住了自己蜷缩起来，不去看徐行清，一幅小孩子生闷气的样子。
　　徐行清有一点想笑，“反正我会和你一起去死的，多浪漫啊，不是吗？”
　　“才不是。”游野小声嘟囔。
　　徐行清并没有听清。
　　好像多怕徐行清死似的，游野总是跟在徐行清身后，不遗余力得夸他。
　　“哇，工作辛苦啦，行清好厉害！”
　　“哇，行清一点都不挑食，好厉害！”
　　“哇，行清今天穿的好帅，好会搭衣服，好厉害！”
　　“闭嘴吧。”徐行清不耐烦得捂住游野的嘴，“再这样下去，是不是我吃饭睡觉呼吸都很厉害啊？”
　　游野把领带结上调，眉眼弯弯，“对啊，我们行清好棒！”
　　神经病。
　　徐行清出门去上班，看着关上的门，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有点烫。
　　游野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以前都对他不闻不问。
　　难道是怕死吗？唔……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可是这该怎么试探？
　　徐行清揉了揉眉心，望向外面林立的高楼。
　　这个合适的机会来的很快。
　　啊，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啊。
　　天渐渐变冷了。衣柜里多出了新的衣服，是徐行清的品味。
　　游野买的。用他的钱。
　　挑不出一丝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