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岳宋》还剩五棵树

1、神秘的印鉴

　　子时入夜，院里一丝声响都没有。在这片山中，猫头鹰都吝啬它们的叫声，但实际情况是，猫头鹰也飞不进这个地方。方圆一里内死气沉沉，只有几条走廊上勉强支着颤巍巍的灯火。
　　初入秋季的太行山多少有些寒气袭人，岳家的院落就埋在山峰之间的山坳里，曲折的回廊把整个村子切割得粉碎。蜿蜒小径铺着陈旧的青石板，白色的廊墙不过三米高度，其上坐落的灰色叠瓦也是破烂不堪。岳家村行将就木，勉强挺着腰板在山麓之间，有气无力地等待寒冬的带来。
　　里院是村子里修缮得最完整、也是占地面积最大的核心区域。旁边紧连着一个面积不小的侧院。侧院中心有一个高耸的凉亭，亭子里的桌上摆着一盘没下完的棋，黑白双子都摆在同一侧，因为这苏氏小院里只有一个棋手。
　　这个棋手现在缩在房间内，专注地看着笔记本电脑。从院内往屋里望去，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剪影。房间不开灯，所以衬得那一点光源越加骇人。
　　冷冰冰的白光拍在苏的脸上，和他瓷一般的皮肤、雪一样的短发浑然一体。这人生的一副好相貌，面目清秀，眉目修长、薄唇挺鼻，皮肤非常白皙。美中不足的是他年纪轻轻就生的一头华发，不是自然衰老的银白，倒像是人工制作得一般，苍白的没有一丝色素。这张脸就算面无表情也很吸睛，但苏阴郁而刻薄的气质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那种寒霜一般的不假辞色不搞区别对待，有时连岳观山看了都够呛。
　　深 夜不睡，因为有要事在身。苏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页面定格在一个交易页面上。网页风格很干练，是一个交易帖界面，信息一应俱全。网站名称“Bounties”，简单粗暴——赏金猎人交流网站。
　　“黄金印鉴，中国大乾年间产。根据参与交易者所提供的任何形式的交换价值，视情况论价，需经过持有者的首肯。”
　　——持有者：用户名“H·dV”。发帖于2025/09/22。IP不明。
　　网页上的图片展示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椭圆形印鉴，黄金打造，色泽如新。印柄顶端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鸢，四五厘米的大小，展翅欲飞，羽毛分毫毕现，可见做工之精细。印鉴侧方有一个汉印篆的“宋”字。
　　苏把这图片翻来覆去看了少说几十遍，依然没有任何新发现。他把鼠标滚轮往下拉，帖子内有这个印鉴各个角度的照片展示。印鉴底部是一片胡里花哨的纹路，几乎只有头发丝的深浅，排列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图片底下用中英文各自写了一遍那句交易需求，但是没有列出交易品的来源。只有图片正中打着一个七芒星的水印，示意这个物品的认证价值。
　　利维坦公会的徽章标记。
　　苏做了一下调查，这是一个势力集中于欧洲的科技研究公会。他们的网站全是英文，苏没有细看，但是在网站里发了帖子问过，这个公会在欧洲境内颇有分量。
　　此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了，H·dV甚至连联系方式都不留一个。帖子的浏览数少得可怜，一个回复都没有。
　　Bounties作为一个大型的全球赏金猎人交流网站，提供的交易类型应有尽有，物品、信息、钱财等等，但不包括人——这是赏金猎人的共识，人命、人口买卖、人身安全等一律不碰。网站的注册用户视需求实名或匿名提供自己的信息。这位H·dV显然是想保持一定神秘感。
　　苏一周前才发现的这个网站，一开始他对这里不抱太大的希望。他要找的东西在中国境内，很难相信能在一个面向全球的网站里找到线索。一开始涉及猎人网站的时候，苏试图用岳家的一些古籍做交易品钓钓鱼，但被岳观山拒绝了。两人为此闹得很不愉快。苏倒是想高价买信息，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需要的信息该怎么描述、或者在什么载体上能找到。
　　但没想到两天前还真出现了这么一个帖子，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苏寻找秘宝的计划被搁置了很久，因为他此前已经很久没发现新的相关线索了。现在这个帖子无疑给他来了一剂强心针。
　　一个新出世的有关宋家的藏品，就像死水里起了涟漪。苏知道，这背后一定可以挖出秘宝相关的新线索，他敲敲太阳穴，把这几天收集到的信息在脑袋里面再次梳理了一遍。
　　一位来历不明的用户H·dV，在赏金猎人网站上展示了一个宋家的徽章——鬼知道他是怎么得到这个东西的。他允许用“任何形式的交换价值”做交易，那估计不是金钱的问题，不然他大可明码标价；对方对这个印鉴的信息提供非常隐晦，得是懂行的人才会对这个交易感兴趣——比如苏。
　　苏揉揉太阳穴，感到一个头两个大。他很希望对方是需要信息交易，因为他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并且，对方没提供联系方式，估计得直接在猎人网站上用其他方法，互相确认身份和交易方法。现在看来，H·dV还没找到心仪的交易对象。
　　很奇怪，一个中国的古物，居然得到了利维坦公会的认证许可，进入赏金交易。这个公会以生命科学研究著称，好像还有一些神秘学方面的探索，活动范围很少涉及中国。怎么把一个万金难求的认证水印给了这个清朝的古物？连涉及领域都不搭边。苏有点想不通。如果涉及海外势力就会有些麻烦了，他不觉得秘宝的事情流落出中国是什么好事。
　　至于这个印鉴，苏是认得的。他在那几本古籍里看过。苏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那本《契书册》。苏计划明天去藏书阁找一找。
　　突然间，背后出现了一道针尖麦芒般的视线。
　　苏猛地转头看去。
　　岳观山高大的身影正屹立门口。
　　苏无动于衷地把视线转回电脑屏幕上，招呼都懒得打。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语气很熟稔：“什么幺蛾子，倒腾到这么晚？”
　　“长老会议事。”岳观山简单回道，很自然地进了房间，把灯打开，白炽灯让他的身形显露出来。身材高大，肩宽胸阔，剑眉星目，两边的头发推短，显出沉稳踏实的精气神来。他瞥了一眼苏的电脑显示界面，一语不发，走到雕花桌前径自坐下，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又是传宗接代的事？”苏正在查阅之前整理的文档，声音变得很冷硬，像从冰碴子里捞出来一般。
　　岳观山没出声。苏了然地冷笑一声。
　　“还有不到一年。”岳观山斟酌着词汇，在这个问题上他从前一直有些偏心发小，苏遭的罪只有他看得最清楚。为此他在长老会那边担了不小的压力，一拖再拖，直到现在，已经接近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香火的传承势在必行，这点上岳观山无论如何也不能违背长老会，他自己也不会不顾惜岳家的存亡。两相权衡之下，他最后决定对苏实行一些怀柔政策。
　　苏不搭理他。他换了网站，搜寻利维坦公会的研究记录。不出所料，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这个印鉴在公开记录里和利维坦挂不了一点钩。估计还是得从那位H·dV下手。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都默不作声，只有苏敲键盘的声音在回响。房间里的气氛依旧凝重得滴水。
　　岳观山叹了口气，苏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状态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今晚过来本来只是路过打个招呼，但苏像刺猬一样，没等岳观山有什么举动就先把一身刺给炸出来了。他的心里有些沉闷，干脆起身回房。走到门口时，背后突然传来苏的声音。
　　“你他妈的滚远点，岳观山。”声音里毫不掩饰一股怨恨，“再他妈拿这件事来烦我，谁都别想愉快。”
　　岳观山回身看着苏，那人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岳观山张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转身穿过小院，往内院走去。

　　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例行把药膳制好送给总管事之后，来到岳家藏书阁处。
　　他需要再次整合记录里的信息，提炼出能用于交易的部分。H·dV手里握着宋家印鉴，苏猜测他需要的是一些宋家相关的信息；就算不是，也好从这点切入，引他慢慢商量交易条件。
　　岳家藏书阁最里侧有三个书架专门用来放置一些秘密古籍，设置了钥巫把守，只有族长能查阅。岳观山不常光顾此处，反而是苏来得频繁。他的权限自然和岳观山等同。
　　十年前他第一次踏入这块区域时灰尘积有半个指甲盖那么深，想必在岳观山之前也没哪个岳家族长靠近这里。苏花了三年时间把这边的古籍研究了个遍，有价值的信息还是十分有限。
　　但今天那些破书的记载还是派上用场了。一些书里的记录和三流小说一样匪夷所思，但是真实发生过。苏自己就身处其中。
　　有古籍记载，曾有四个修巫大家族，中国境内仅有的四个家族：苏家、明家、岳家、宋家。苏是本代苏家的族长，岳观山则是岳家族长。
　　四大家族从六百年前开始一直有非常紧密的合作关系，一般情况下家族之间没有直接的联络，但是每隔三十年，四大家族会不约而同地进行一次大型的出世活动。家族间的主要合作都会集中在这个时间段发生。
　　苏没见识过另外两个家族。根据记载，明家宋家最后一次和岳家苏家的联系是九十年前。失联的原因不得而知。岳家曾经尝试寻找两家的下落，但明家隐匿无踪，宋家则明确表示不愿保持联络后，在不知道的地方隐居起来。苏从记载里推测，九十年前那场合作多半出了什么岔子。岳家在那之后也开始收缩地界，现在半隔绝式地屈居山间。苏家自然跟着一起。
　　苏是在上面这些记载中看到宋家的家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