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俗我嫉情

3、第 3 章

　　直到出了叶府大门，锦瑟才发现不对劲。
　　叶家财大气粗，光是府邸就占了大半条街，门庭寂静，鲜少有人来往，只有一辆马车在路边静静等候。
　　看这架势他似乎是要带着自己出门，天色渐沉，不多时便要日暮月升，锦瑟不明所以:“你要带我去哪？”
　　叶熙也不急着回答，率先将锦瑟轰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去，朝车夫吩咐了一声，车轱辘滚动，马车开始行驶。
　　安静许久的叶熙终于舍得解释：“我可不养闲人。你既想呆在我家，就必须帮我干活，我满意了再考虑什么时候让你走。”
　　锦瑟估量一下，觉得这笔“买卖”还挺划算的——只要能留到他解开契约的办法，那一切好说。
　　他并无不满之处，因此应承得十分爽快。
　　叶熙也不废话，言简意赅：“我们此行是去抓妖。”
　　天下妖祟横行，为祸人间，致使民不聊生，为了对抗暴虐的妖族，久而久之，世间便有了抓妖师一职。
　　在锦瑟过往的记忆里，叶家是声名远扬的抓妖世家，世代庇佑莲镇这一方的百姓，可谓千万人信仰。
　　而莲镇因为位置不好，时常会有妖祟进犯，抓妖几乎成了叶家人的家常便饭。
　　锦瑟体内的灵力停滞已久，完全恢复估计还要等上一段时日，不过仅恢复的一点完全足够他在关键时候帮叶熙一把。
　　这活显然比他先前预想的还要轻松，锦瑟淡淡应了一声“好”。
　　趁着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叶熙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委道明。
　　近一个月来莲镇时有命案发生，逝者死状尤为诡异——他们身体上并无致命伤痕，皆是失魂而亡。
　　妖祟善吸魂，因此当这几起命案被送至叶家处理时，凶手毋庸置疑。
　　因为不知道那潜伏在莲镇的妖祟何时会再次作案，他们要先行一步将它揪出来，生死不论。
　　叶熙今天刚探查到一点蛛丝马迹，能确定那妖祟在城北街巷的一家客栈里。
　　只可惜出师未捷就掉进深井里，好不容易爬出来还要出去抓妖。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替他们掀开车帘，毕恭毕敬道：“二公子，祥福客栈到了。”
　　叶熙低声嘱咐了一句：“待会听我命令，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添乱帮倒忙，也不要乱跑。”
　　这人连着三个“不要”，锦瑟合理怀疑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懵懂莽撞的累赘。
　　不过转而一想，误会就误会，至少进去后他不用动脑子，光出力也不是不行。
　　下了马车，锦瑟随叶熙一前一后进了客栈。这家客栈看上去有些年纪了，十分陈旧，不过该有的却是一样不缺，还是能勉强入眼的。
　　客栈大堂内零零散散凑了两桌人，或喝酒或说谈，柜台前山羊胡的算账先生正在低头拨算筹。
　　叶熙瞧了瞧柜台，道：“住宿。”
　　不多时，算账先生缓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枯瘦到尽显命苦的脸，一张皮皱巴巴覆在骨头上，仿若没有血肉。
　　他眼珠子慢悠悠转向锦瑟那边，道：“两间？”
　　“一间，我要天字号。”
　　说着，叶熙扣了一块碎银在柜台上。
　　算账先生点点头，转身取了门匙递给他们。
　　“二楼，楼梯右转第二间便是了。”
　　叶熙拿了门匙也不上楼，而是在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装模作样唤小二过来要了一坛酒。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大堂的几扇窗被陆续合上，橙黄色的烛火相继点燃。
　　锦瑟坐在叶熙对面，忽觉背后阴风阵阵，他下意识侧首望去，什么也没有。
　　可他内心有一道声音无比肯定，不是幻觉。
　　妖祟或许已经来了。
　　万分反常的事，他连一点妖气都嗅不到——凡是妖祟停留之处，必将伴有浓烈的妖气，修为低的妖因为不会掩盖妖气，因此很容易被抓妖师捕杀。
　　可无论妖祟的修为再高，也不能确保不留一丝妖气。
　　他蜷起指节在桌上敲了敲，抬首时与叶熙对上眼。
　　他还未来得及告诉对方，叶熙却是勾起唇角，朝他笑了一下。
　　许是主仆契在冥冥之中让两人产生默契，锦瑟感觉他懂了自己的意思，遂不再多言。
　　旁边那桌，一个衣着讲究的胖子正在与同伴高谈阔论，他嗓门大，声音格外洪亮。
　　“最近莲镇不太平，我都不敢半夜出门了。”
　　穿着灰扑扑的瘦子应和他：“那可不是吗！到时候一个不小心出门撞妖魂归西天，谁给我说理？要我说那叶家真的是在走下坡路了，大半个月过去了连只妖都抓不住，搞得人心惶惶！”
　　叶熙烊做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歪过半边身子，适时插了一句嘴：“听两位大哥的意思，这镇子最近有大事发生？我外地人来这投奔亲戚，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事，可以和我说说吗？”
　　他故作疑惑，模样十分具有欺骗性，若不是同他一伙，锦瑟几乎也要被他骗过去了。
　　当真是会装。锦瑟暗自肯定。
　　一胖一瘦显然很吃这套，热情招呼他，叶熙计谋得逞，同锦瑟使了个眼色，二人与胖、瘦两人凑了一桌。
　　瘦子说的与叶熙之前说的大差不差，只是故事略微粗糙了些，没那么详细。
　　语罢，瘦子感慨一句：“小兄弟，如今外头乱得很，保命要紧，须万事小心，防妖之心不可无！”
　　恰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道柔弱的哭声，几乎悲伤到肝肠寸断的地步，可谓凄惨无比。
　　除了哭声还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似乎是在打架，在空旷的大堂内格外清晰。算账先生恍若未闻，始终无动于衷。叶熙率先发问：“老大爷，上头动静那么大，不去看看吗？”
　　算账先生摇头，慢吞吞道：“老板又在同她夫君吵架，我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这动静不想吵架那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只听那哭声不弱反增，瘦子终于按耐不住，拍案而起：“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事，我去瞧瞧。”
　　随即风风火火踩着楼梯上了楼，那胖子没有跟上去的意思，悠哉悠哉的大碗喝酒。叶熙卡着他的视角盲区，无声默念一句“看着他”，随后站起身，道了句“我也去看看”便匆匆离开。
　　这下一桌只剩锦瑟和胖子两人，锦瑟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从进来那一刻就保持着沉默。
　　喝完一坛酒，胖子也不见醉，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打量几眼，开始套近乎：“你和你兄长生得一点都不像啊，连脾性都两模两样。”
　　锦瑟呼吸一窒，心情略有些苍白。
　　要是一模一样就有鬼了！今天之前他两本互不相识！更何况两人浑身上下哪哪都不一样，这胖子什么眼光才会认为他们是亲兄弟？
　　还不容他解释，胖子已经岔开了话：“其实我觉得那两人去了也是白去，说不定还平白惹一身晦气。”
　　听他这幅口气，想来是知道些什么内情，锦瑟求知若渴，故作矜持问：“怎么说？”
　　胖子指了指头顶吵闹的那片方向，神秘一笑，这回倒是刻意压低声音：“老板的夫君是个药罐子，卧床多年心智早已不胜当年，争吵不断，二人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说句怨侣也不为过。偏生掌柜还是个痴情的，不离不弃。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听都是夫妻之间的吵吵闹闹，锦瑟不免奇怪：“你方才怎么不说？”
　　胖子大言不惭，理直气壮：“你们也没问啊！”
　　锦瑟发现还真是那么一回事，那两人走得匆忙，算账先生又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不肯多说，不管不顾，完全没想到胖子竟知晓内幕。
　　果不其然，正如他所说，叶熙上去没多久，楼上的哭声转而变成刺耳难听的叫骂，言辞粗鄙不堪。胖子拱了锦瑟一下，朝楼上乜了一眼，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们上去凑个热闹？”
　　虽说是在问他，倒不如说是告知他一声，话刚说完，胖子已经起身，动作利索先行一步，锦瑟也只能跟着。
　　客栈的楼道年久失修，踩上去吱呀作响，许是怕栽跟头，胖子走的极慢。
　　声音明显是从三楼传来的，等到了二楼，胖子突然停在前头，错开半个身体，道：“我感觉这楼梯有点不对劲。”
　　锦瑟从胖子身后歪过头，第一眼望去，眼前通往三楼的楼梯没有任何异样。他睫羽轻颤，眸光微凝，面前的景象恍若一张画皮在他面前缓缓褪去，仅剩一具骨架的楼梯的原貌显现在他眼前。
　　飞尘漫天，残木断壁，尽是被大火焚烧后的痕迹，一直铺向摇摇欲坠的三楼，完全找不到能上去的路。
　　“看清了吗？”胖子忽而问。
　　锦瑟这时才后知后觉，他能看到是因为他不是凡人，可胖子为什么也能看到？
　　他蓦然看向另一边的胖子，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他神色有样，身形一晃，一改方才笨重拙劣的模样，几个纵横跳跃稳稳落在三楼的缺口处，撒开脚丫子就跑。
　　没有丝毫犹豫，几乎发生在一息之间，锦瑟迅速追了上去。追逐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更何况还是一个在他眼里宛如走地鸡的凡人，不消多久他便一把抓住胖子的后领。
　　“你跑什么？”
　　胖子不语，灵活的跟条泥鳅似的，扭了扭庞大的身躯，玩了一出金蝉脱壳，留下一件外袍给他，忙不迭扑进隔壁的客房，动作飞快的将门堵上。
　　动作一气呵成。
　　锦瑟觉得这人在掩耳盗铃，敲了敲门，道：“出来。”
　　没人回答他，就连那位吵了许久的老板都没有任何动静了。
　　一声未应，锦瑟当即不再废话，提脚揣在门上，他力道不轻，两扇门砰的一声发出巨响，连带着堵在门后的桌椅都飞了出去。
　　屋室的全貌得以显现。
　　这间客房十分空旷，寥寥几件家具，窗大开着，无数红纱漫天飞舞，胖子早已不见踪影，隐隐约约，能看见幢幢红纱中躺了个人，生死不明。
　　锦瑟正要上前查看，一道阴影先一步当头落下，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肩膀。
　　他回眸，视线率先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袖袍滑落，露出一截缠了两圈金线的腕子，可谓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锦瑟倏忽一愣，又顿时眼前一亮。
　　仙家之物牵机线，不正是他要寻找的机缘吗？！
　　千算万算，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中惊愕，微微抬起头，对上叶熙那张过分绮丽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