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俗我嫉情

2、第二章

　　“还有。”
　　脚下阵法纷繁有序，浅金色符文深深嵌入其中，里三层外三层将锦瑟裹的严严实实，他退出阵法中心，确保叶熙能看清阵法的全貌。
　　叶熙凝眸端详片刻，一时有些惊诧：“玄阴阵？！你这家伙究竟什么来头？我娘竟也舍得。”
　　锦瑟暗自腹诽，你娘误把我当成百年修为的妖，光是押我到这儿就费了一番功夫，区区一个玄阴阵，怎么就舍不得？更何况叶家是莲镇出了名的抓妖师世家，家大业大，也不缺这点小玩意吧？
　　说来也是一把辛酸泪，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一句含糊的解释：“都是误会。”
　　而且还是天大的误会。
　　想来叶熙是认得这玄阴阵，无需锦瑟过多解释，他已自觉从随身的乾坤袋中抓出一张玄纸，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在阵法中的关键处画符修改。
　　玄阴阵乃叶夫人的自创阵法，其威力霸道而凶悍，足以绞杀百年以下的一切妖祟——也幸亏锦瑟并非真正的妖辈，不然早在十六年前就灰飞烟灭了。
　　血符已初具雏形，身上的束缚在叶熙的一笔一划中缓慢褪去，锦瑟到这时才明白他并非是以暴强行破阵，而是用更加温和迂回的方法改变阵法中符文的走势，卸去它附加在身上的禁锢。
　　不愧是叶夫人的孩子，当真是不一般。
　　直到叶熙挥手，最后一笔落下，阵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裂成渣滓，瞬间化为巴掌大小又重新聚回他掌心的玄纸上——玄阴阵已被他收入玄纸。
　　此时微光乍现，锦瑟只觉周身一轻，那禁锢他多年之久的阵法终于得以解开。
　　还不等他喜上眉梢，玄纸突然发生些许异样，它开始狂抖不止，哪怕叶熙强行攥住也无济于事。
　　就在电光火石间，两道强光自玄纸迸射而出，一左一右分别打在两人的心口。
　　锦瑟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口蓦然一紧，无形的契约已然悄无声息缠绕至元神深处，强烈到不容忽视的羁绊让他下意识看向另一头。
　　叶熙同样错愕的看着他。
　　识海中，一道捆绑两人命运的契约原形毕露，如同无形的枷锁再次将他束缚其中，只是一眼，锦瑟便认出它来，
　　竟是主仆契！
　　随着阵法的堙灭，契约落在二人身上，不悔不灭。
　　更糟糕的是，他还是那个为奴为仆的下位者。
　　锦瑟肺腑几乎气炸了，一双翡翠色瞳孔骤然竖起，本就凛若冰霜的面容更加冷峻了，他眸如寒星，冷冷望向叶熙：“你做了什么？”
　　叶熙捏着玄纸，似乎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警惕：“我还未问你做了什么，你这人怎么倒打一耙？你莫不是不想认帐想随意糊弄过去？”
　　“……”
　　锦瑟心梗得慌。
　　他还不至于蠢笨到将自己送给别人当奴隶，究竟是谁在倒打一耙？
　　须知，主仆契稀有而罕见，画法繁琐而困难，一笔不对极其容易自噬，适得其反。
　　总不能是叶夫人留下来对付他的吧？
　　锦瑟强行冷静假想一番，最后悲催的发现一个残忍的真相——叶夫人向来谨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真有可能会这么做。
　　她也确实有画主仆契的实力。
　　也就是说，不论是谁，只要解开他身上的枷锁，就能成为他的主，无一例外。
　　叶熙恰好是那个误打误撞的意外。
　　空气静默良久，锦瑟不知该怎么开口，也不知该怎么向叶熙解释。
　　他学艺不精，只囫囵记住主仆契的模样，至于解开契约的方法，他是一概不知。
　　一招背蛇咬，十年怕井绳。若叶熙真不认识此契约，锦瑟也不敢把真相告诉他。
　　他默默垂下眼睫，保持贯有的沉默。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关乎他的尊严和人身自由。
　　他要怎么做才能不动声色又轻而易举的解开主仆契？
　　无疑，问题的最优解是现在立刻马上回九重天找无所不能的老仙。
　　但最棘手的问题又来了。
　　他回不去九重天——至少不是现在。
　　事情说来话长。
　　当年九重天的华清仙尊一剑劈碎尘缘台，导致十个能改变因果命数的机缘散落人间。
　　彼时他还是老仙身边一只勤恳修炼妄想成仙的灵猫。
　　可修仙很有讲究，一看根骨二看因果三看天意，锦瑟给自己掐指一算，发现自己倒霉到一条都占不上，按照他修炼的速度，得不吃不喝数千万年才能成仙！
　　老仙是个慈悲心肠泛滥的好神仙，当即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叫他找回散落人间的机缘，允诺他说若是将它们尽数寻回，我就破格点化你，让你位列仙班，事出有因，想来天道不会绛罪。
　　去人间找十个机缘和修炼数千万年，孰轻孰重锦瑟自有分寸，当即拍案同意了这个提议。
　　言罢，老仙也不再客气，一脚将他踹下了凡，临走前还告诫他，没找齐机缘前不准回来。
　　没找齐机缘前不准回去。
　　老仙这条路暂时被堵死了。
　　若不是顾及面前还有个叶熙，锦瑟简直想掩面痛哭。
　　“喂，怎么不说话？”
　　锦瑟目光幽幽，话在肚子里倒腾几遍，也只憋出一句：“我能说什么？”
　　他现在悲伤得只想给自己点根蜡。
　　“行，”叶熙点点头，与锦瑟的失落不同，他环抱着手，看上去十分愉悦，“既没什么想说的，我觉得现在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怎么出去，你觉得呢？”
　　这倒难不了锦瑟。
　　没了锁仙链与阵法的禁锢，体内的灵力仅恢复了一成不到，可对他来说无伤大雅，他随手掐了个诀，强劲的灵光直接震碎深井上方的结界。
　　——这也是叶夫人唯一没悉心布置的结界，倒叫锦瑟钻了空子。
　　深井内的阴霾被层层拨开，丝缕光线斜斜洒了下来。
　　锦瑟手指一勾，由灵力凝结而成的绳子分别缠住两人的手腕。疏松闲散多年，他一时不适应，没控制好灵力，就见绳子颤了颤，然后猛的将两人高高抛起，一齐甩了出去。
　　叶熙瞳孔猝然睁大，还未散去的笑意凝结在脸上：“住手！我自己……”
　　话未说完，绳子已松开他们高高扬起，“砰砰”两声巨响，二人先后栽到地上。
　　自食恶果的滋味不好受，锦瑟摔得脑子发懵，勉强支起酸痛的身子骨，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叶熙顺手扶住一旁的井口，连着摔两次，他估计有些抗不住，以一种及其僵硬且诡异的姿势将自己支楞起来。他满头黑线，莞尔看向锦瑟：“你做事前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有说需要你帮吗？”
　　锦瑟向来迟钝，品咂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生气。
　　他一时觉得理亏，又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那深井少说也有数十丈深，叶熙一介凡人之躯，要是能凭自己爬出来那当真是个惊世奇才了。自己好心帮他，他还不领情。
　　锦瑟不满，心里默默痛扁了他一顿，同时想了个自觉两全其美的办法：“你重新跳下去，自己爬上来。”
　　闻言，叶熙神色明显一顿，转而满脸慈祥：“脑疾否？”
　　实在不解这人为何突然转了话题开始关心他，锦瑟认真思考了一番，答：“否。”
　　肉眼可见，叶熙唇角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转身就走，显然不欲过多理会他。
　　锦瑟犹豫了一会儿，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叶熙及时停下脚步。
　　“跟着我做什么？。”
　　锦瑟也不想跟着他，可在主仆契的作用下，他无法与叶熙相距太远，毕竟契约反噬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怕损毁自己的道行。
　　搜肠刮肚一番，他给自己想了个绝佳的理由，委婉道：“我给你默本九天决。”
　　按照凡人对强者的追崇，估计没人能拒绝这本来自九重天的功法——凡人光是看一眼就能入道。
　　叶熙不是很感兴趣，残忍道：“我，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方才我只是随口答应，对你那什么诀压根不感兴趣。至于你欠我的恩情呢，有机会我会让你还的，现在我只需要你离我远点，能做到吗？”
　　并不能。
　　锦瑟略有些遗憾，他也想一走了之，可至少要等他找到契约解开的方法，到时候就算叶熙叫他远离十万八千里都没问题。
　　“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日？”
　　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样，叶熙指着自己鼻子问：“你看我像不像慈悲心肠的神仙？”
　　锦瑟不假思索：“当然不像，但你可以慈悲一下。”
　　叶熙觉得这人真是个惊天泣地得鬼才，语气有些不耐烦:“就非要住我家？你自己没……”
　　他的话戛然而止。
　　锦瑟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回忆了一番自己的处境，实话实说：“我的家回不去了。”
　　他无父无母，自小在尘缘台长大，那是他打心底承认的家。
　　不过他想成仙，那就只能先离开了，细究下来，可不就算回不去吗？
　　叶熙忽然变得沉默，一双眸子格外晦暗。顿默良久，他继续往前走，不同的是他这次不再撵人。锦瑟安静跟在他身后，一路穿堂过廊，他不免细细打量，发现叶家与他第一次来时的样子全然不同。
　　叶夫人已身死，想来叶家早已换了当家人。
　　他尤在唏嘘，走在前头叶熙缓缓开口：“是因为我娘吗？”
　　锦瑟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竟还在想方才的事，他也不明白叶熙为什么要追着一个问题纠结那么久，念着他误会至深，他否认：“不是她的错。”
　　他扪心自问，叶夫人本领是大了些，但还不至于拦他升仙路，怎么就和她扯上关系了呢？
　　叶熙却是神色复杂的看向他，语气变得轻快：“你说对，她确实没错。”
　　锦瑟内心有个小人在点头，而后又疯狂摇头。
　　其实叶夫人还是有一点错了。
　　那就是误判他为妖，害他在深井里蹲了十六年。
　　事到临头又坑了自己一把，让她儿子和自己不明不白被一纸契约绑一起。
　　“走吧，本公子今天心情好，善心大发决定收留你。”叶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