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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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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蒯铎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踏入了平津侯府。
侯府气象森严,往来仆从皆屏息静气,训练有素,与蒯家那种鸡飞狗跳的温馨氛围截然不同。蒯铎被引路的侍卫带着,穿过几重庭院,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书房内,庄芦隐早已端坐主位。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较为家常的深青色常服,试图削弱一些战场杀伐之气,但那双锐利的眼眸和不怒自威的气势,依旧让蒯铎一进门就感到头皮发麻。
“下官蒯铎,参见侯爷。” 蒯铎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蒯监正不必多礼,请坐。” 庄芦隐声音尽量放得平和,还抬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座位。
蒯铎小心翼翼地在客座坐下,半个屁股悬空,腰板挺得笔直。
“看茶。” 庄芦隐吩咐一声,立刻有侍女奉上香茗。
“本侯近日翻阅古籍,对星象分野、地脉堪舆之术颇感兴趣,听闻蒯监正于此道乃是国手,故而冒昧相请,还望监正不吝赐教。” 庄芦隐开门见山,语气还算诚恳。
蒯铎心里咯噔一下,来了!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回道:“侯爷过誉了,下官才疏学浅,‘国手’二字万万不敢当。不知侯爷对哪方面尤为关注?”
庄芦隐哪里是真对星象感兴趣,他脑子里转的都是怎么把话题自然地引到藏海身上。他沉吟片刻,找了个最基础的问题:“本侯听闻,星象与人之命数息息相关,不知这生辰八字,与人的性情天赋,是否真有联系?”
“回侯爷,依星象堪舆之学而言,确有一定关联。譬如八字中五行流转,土厚者或显沉稳,水旺者或显灵动……但这并非绝对,后天环境、家教熏陶,影响更为深远。” 蒯铎兢兢业业地解释,生怕说错一个字。
“哦?灵动?” 庄芦隐捕捉到这个词,觉得非常贴合他家稚奴,立刻来了兴致,“譬如说,筋骨异常松软,性情跳脱活泼,聪慧却不耐烦读死书,偏好动手制作奇巧之物……这等天赋心性,在星象上可有什么说法?”
蒯铎:“……”
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描述怎么那么像他家那个混世魔王?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一眼庄芦隐的神色,只见侯爷目光灼灼,似乎真的只是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并无兴师问罪之意。
“这个……星象之说,包罗万象,确有某些星宿组合,主‘巧思’、‘机变’,与动手能力相关。至于筋骨松软……此多为先天体质,与命格关联不大。” 蒯铎斟酌着词句,“侯爷所举之例,倒让下官想起犬子藏海,那孩子便是如此,让下官与内子头疼不已,让侯爷见笑了。”
终于提到藏海了!庄芦隐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蒯监正之子?本侯前几日在街上似乎见过一面,是个很精神的年轻人。”
“想必正是犬子。” 蒯铎心里更打鼓了,侯爷果然见过稚奴!“那孩子顽劣不堪,若有冲撞侯爷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冲撞?没有。” 庄芦隐摆了摆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本侯看他灵气十足,甚是喜人。听闻他喜好木工机关?年轻人有此专注之趣,甚好,比那些只知斗鸡走马的纨绔强多了。”
蒯铎受宠若惊,连忙道:“侯爷谬赞了!他就是瞎胡闹,上不得台面。”
“欸,话不能这么说。” 庄芦隐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道,“本侯府上倒是收藏了一些前朝巧匠的机关图谱,还有些海外传来的新奇玩意儿,堆在库房里也是蒙尘。若令郎有兴趣,改日可来府上一观,或许对他有所启发。”
蒯铎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侯爷位高权重,或许只是真的惜才?或者是看在他这个监正的面子上,随口一提的客套话?
“侯爷厚爱,下官代犬子谢过!只是那孩子野惯了,怕来了府上没个规矩,冲撞了侯爷。” 蒯铎连忙推辞。让稚奴来平津侯府?他光是想想那场景就觉得腿软。
“无妨。” 庄芦隐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本侯府上没那么多规矩。年轻人,活泼些才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待本侯让人整理好那些图谱,再下帖相请。”
蒯铎:“……” 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躬身应是,心里已经把自家儿子吊起来抽了八百遍。这小混蛋,到底是怎么入了侯爷的眼?!
接下来的“学术探讨”,蒯铎完全是魂不守舍,机械应对。庄芦隐问什么,他答什么,脑子里全是“侯爷要请稚奴来府上”、“侯爷夸稚奴喜人”、“侯爷到底想干嘛”的弹幕在疯狂滚动。
好不容易熬到谈话结束,蒯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平津侯府。回到钦天监,他坐在值房里,灌了好几杯凉茶,才勉强镇定下来。
不行,得回家好好审审那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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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蒯府里,藏海正对他的新工具爱不释手。
他用那套玉石柄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在那块紫檀木心上划下第一刀。手感丝滑流畅,几乎不需要用力,木屑便均匀地落下,留下光滑的切面。
“好刀!真是好刀!” 藏海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这侯爷,也太懂行了!”
他正琢磨着是先雕个花瓣试试,还是直接挑战高难度的镂空,大师兄直方又一脸复杂地走了进来。
“稚奴,徐记和王婆家派人送点心来了。”
“啊?” 藏海从木工世界里抬起头,有点懵,“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又不过生辰。”
等他来到前厅,就看到徐记的伙计和王婆的孙女,各自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笑容满面。
“藏海公子,这是今日小店第一炉出的松子糖和桂花糕,侯爷吩咐了,务必第一时间给您送来,还热乎着呢!” 徐记伙计笑道。
“是呀是呀,藏海哥哥,我奶奶也说,多谢侯爷照顾生意,这点心一定要送到您手上!” 王婆的孙女也脆生生地说道。
藏海看着那两盒香气扑鼻、明显是刚出炉的点心,再次陷入了迷茫。这……这“让路”的谢礼,还没完没了了?而且升级成每日配送了?
他挠了挠头,虽然觉得奇怪,但送上门的免费顶级点心,不吃白不吃啊!
“替我多谢侯爷!” 藏海接过点心,很大方地分给了师兄们一些,自己则抱着一盒松子糖,一边咔嚓咔嚓地嚼,一边往回走,心里对平津侯的“人傻钱多好人”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这侯爷,真是个妙人!” 他美滋滋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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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蒯铎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
一进门,就闻到空气中残留的糕点和紫檀木的混合香气,再看到院子里那个抱着松子糖盒子,对着块木头傻乐的儿子,蒯铎只觉得血压有点升高。
“爹!您回来了!” 藏海看到父亲,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刻刀和木头,“您看!侯爷送的工具和木料,太好用了!还有这松子糖,今天的特别酥!”
蒯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稚奴,你过来,爹有话问你。”
藏海不明所以,抱着糖盒子凑过去:“爹,怎么了?您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在衙门受气了?跟我说说,我帮您……呃,我在这儿陪您骂他!”
蒯铎看着儿子那清澈中透着愚蠢的眼神,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这孩子,根本什么都没意识到!
“你……你前几日,在街上遇到平津侯了?” 蒯铎试探着问。
“对啊!” 藏海点头,“就那天我去买紫云英和松子糖,碰到侯爷的车队,侯爷还下马问我叫什么名字呢!爹,侯爷人挺和气的,就是眼神有点吓人。”
和气?吓人?蒯铎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描述就很矛盾!
“那他除了问你名字,还说什么了?或者,你做什么了?” 蒯铎追问。
“没做什么啊?” 藏海努力回忆,“我就站路边看看热闹,侯爷就停车了,问我是谁家的,叫什么,然后就走了。哦对了,他还叫我小名了!怪不好意思的。”
蒯铎越听心越沉。侯爷这举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哪家权贵会因为路边一个年轻人“看着喜人”就又是送礼又是邀请过府的?
“爹,您说侯爷是不是想认我当干儿子啊?” 藏海突发奇想,眼睛亮晶晶的,“我看他挺大方的,要是真认了,以后是不是就有源源不断的好工具和好木料了?”
蒯铎:“!!!”
他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
干儿子?我的傻儿子哟!你那脑袋里除了木头和糖,还能不能装点别的!那庄芦隐提起你时的眼神,像是想认干儿子的样子吗?!那分明是……分明是……
蒯铎不敢再想下去,他猛地抓住藏海的肩膀,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稚奴!你听好了!以后离平津侯远点!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他若再送你东西,能不收就不收!他若请你过府,无论如何都要推掉!听到没有!”
藏海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吓了一跳,委屈地扁扁嘴:“为什么啊?侯爷人挺好的……”
“好什么好!” 蒯铎几乎要吼出来,“他克妻!煞气重!你离他太近,小心被煞气冲到!听到没有!”
情急之下,蒯铎只能搬出市井传言来吓唬儿子。
藏海将信将疑:“真的假的?我看侯爷挺精神的啊……”
“总之你听爹的没错!” 蒯铎不容置疑地道,“从明天起,你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特别是平津侯府附近!”
看着父亲铁青的脸色,藏海虽然满心不解和不情愿,但还是蔫蔫地应了声:“……哦。”
然而,他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不靠近侯府?那要是侯爷把东西送到家里来,总不能不收吧?还有那些机关图谱……真的好想看啊!
蒯铎看着儿子那明显没听进去的表情,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蒯家平静的日子,恐怕真的要一去不复返了。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个被他一厢情愿定义为“人傻钱多好人”的平津侯爷!
庄芦隐,你究竟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此时的平津侯府,庄芦隐正听着瞿蛟汇报蒯铎回家后的反应以及藏海收到点心后的“欢欣鼓舞”。
侯爷满意地眯起了眼。
“看来,蒯监正似乎有所察觉了。” 庄芦隐语气平淡,并无意外,“无妨,本侯行事,何须他人置喙。”
“那邀请藏海公子过府之事?” 瞿蛟请示。
“暂缓几日。” 庄芦隐老神在在,“让那小家伙再习惯一下本侯的‘好意’,也让他爹……稍微适应一下。”
温水煮青蛙,火候要掌握好。逼得太紧,吓跑了就不好了。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陪这小家伙,还有他那位操心的老爹,慢慢玩。
侯爷的狩猎,才刚刚开始。而猎物本人,还在天真地以为,这只是天上掉馅饼的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