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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秋意渐深,侯府花园里的菊花开了个遍,金灿灿、白皑皑,热闹非凡。庄芦隐的伤早已大好,甚至比受伤前更显精神矍铄,眉宇间常年萦绕的冷硬似乎也被什么柔和的东西化开了些许。

      藏海坐在静心斋的窗边,手里捧着的不是佛经,而是一本庄芦隐寻来的孤本游记。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暖光,新换上的月白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虽然头顶的戒疤依旧清晰,但周身的气质,已与初入侯府时那个懵懂惊慌的小沙弥截然不同。少了些方外之人的疏离,多了几分被精心豢养出的温润与安宁。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或者独自对着一池枯荷时,他眼底还是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茫然。那是对过去二十年身份的模糊追忆,也是对未知未来的一丝不确定。

      庄芦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这日,他将藏海唤至书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讲经或下棋,而是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用火漆封好的锦盒,推到他面前。

      “打开看看。”庄芦隐语气平静。

      藏海有些疑惑地接过锦盒,入手微沉。他小心地揭开火漆,打开盒盖,里面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几份盖着官印的文书。

      最上面一份,赫然是灵泉寺出具的、同意僧人藏海还俗的文书,下面附着官府的核验批文。文书上的日期,竟是他入住侯府后不久。

      藏海的手猛地一颤,锦盒差点脱手。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庄芦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庄芦隐迎着他震惊的目光,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他拿起那份还俗文书,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灵泉寺的藏海。”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决定他人命运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僧籍已销,度牒已废。你与佛门,再无瓜葛。”

      藏海呆呆地看着那份文书,又看看庄芦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有些困难。虽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虽然他的心早已背离了佛祖,可当这一切以如此正式、如此决绝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二十年信仰,十年沙弥生涯,就这样轻飘飘地,被几页文书彻底斩断。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声音哽咽。

      庄芦隐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他眼角即将溢出的湿意,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早些告诉你,你会更痛苦,更挣扎。本侯不想看你那样。”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望进藏海盈满水光的眼底:“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本侯觉得,是时候了。藏海,你看着本侯,告诉本侯,你可后悔?”

      后悔吗?

      后悔踏入侯府?后悔吃了那醉蟹?后悔被他握住手?后悔……在心动与清规之间,最终选择了前者?

      藏海的视线模糊了,他看着庄芦隐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有关切,有等待,更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

      他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想起庄芦隐的强势,想起他的温柔,想起他带着伤却依旧紧握不放的手,想起他说的那句“栽了”……

      所有的挣扎、迷茫、恐慌,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

      他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然后,在庄芦隐专注的凝视下,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声音很轻,却像玉石相击,清晰无比。

      庄芦隐眼底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几乎要将藏海吞噬。他猛地将人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勒得藏海几乎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同样激烈的心跳。

      “好。”庄芦隐的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今往后,你只是藏海。是我庄芦隐的藏海。”

      ---

      藏海还俗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侯府乃至京城权贵圈里都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一方面,庄芦隐权势滔天,他铁了心要护着的人,没人敢明着置喙。另一方面,藏海身份特殊,是个还俗的僧人,并非哪家贵女,某种程度上反而减少了许多利益牵扯和明枪暗箭。众人最多在背后唏嘘几句平津侯口味独特,竟真为一个还俗的小和尚动了真格,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蒋襄似乎也彻底认清了现实,不再试图挑衅,只是将自己关在院中,吃斋念佛,眼不见为净。庄之行倒是乐见其成,时常跑来静心斋蹭吃蹭喝,顺便跟他“小爹”分享些京中趣闻。

      藏海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还俗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依旧住在原来的院子,只是院名从“静心斋”换成了庄芦隐亲笔题写的“归藏苑”。他依旧每日会去书房,只是不再是讲经,而是陪着庄芦隐处理公务,或者自己看书习字。庄芦隐甚至为他请了先生,教他诗词歌赋,君子六艺。

      他开始留发,虽然还很短,毛茸茸的一层青茬,摸着有些扎手。庄芦隐却似乎很喜欢,没事就爱揉两下,看着小鹿因为他这动作而微微眯起眼、露出些微愠又无奈的表情,侯爷大人心情便会格外愉悦。

      ---

      腊月里,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藏海裹着庄芦隐新赏的白狐裘,站在廊下看雪。雪花纷纷扬扬,将侯府妆点得银装素裹,静谧安宁。

      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从身后披上,庄芦隐自身后拥住他,将他整个圈进自己温暖宽阔的怀抱里。

      “看什么这么出神?”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藏海放松身体,靠进他怀里,指着院中一株覆雪的红梅:“看那梅花,像不像寺里后山的那一株?”

      庄芦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沉默片刻,道:“你若喜欢,明年开春,本侯让人将后山那片梅林都移过来。”

      藏海失笑,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里很好。”他顿了顿,声音轻缓,“有侯爷在的地方,就很好。”

      这是他还俗后,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心意。

      庄芦隐手臂收紧,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心底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满足感填满。

      “藏海。”

      “嗯?”

      “陪在本侯身边,一辈子。”

      这不是询问,而是承诺,是约定。

      藏海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感受着身后人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令人安心的温度,缓缓闭上了眼。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这是他褪去僧袍,踏入红尘,给出的最郑重的回答。

      白雪红梅,相依相偎。

      侯门深似海,自此,却成了他心甘情愿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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