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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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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医施针过后,庄芦隐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些,但脸色依旧不佳。庄善伺候他用了药,又仔细叮嘱了注意事项,这才忧心忡忡地退下,临走前不放心地看了藏海一眼。
“小师父,侯爷需静养,劳您……”
“我、我晓得。”藏海连忙应下。此时此刻,让他离开,他反而更不放心。
书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余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庄芦隐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呼吸略显沉重。藏海站在不远处,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杵在那儿做什么?”庄芦隐并未睁眼,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坐下。”
藏海依言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
庄芦隐微微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见他这副紧张模样,心下觉得好笑,又有些莫名的受用。“倒杯水来。”
“是。”藏海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倒了杯温水,小心地递过去。
庄芦隐没有接,只是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两口。温热的呼吸拂过藏海的手指,藏海手一抖,差点把水洒出来。
“笨手笨脚。”庄芦隐低斥了一句,语气却听不出多少责怪,反而带着点难以察觉的纵容。
藏海耳根更红了,默默收回手,指尖那被气息拂过的地方,一阵阵发麻。
夜色渐深,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添几分寒凉。
庄芦隐似乎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始终蹙着,偶尔会因为伤处的抽痛而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哼。
藏海不敢离开,也不敢睡,就那样坐在绣墩上,借着昏黄的烛光,偷偷打量着榻上的人。
褪去了平日里的威严和强势,此刻的庄芦隐显得柔和了许多。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紧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即便在睡梦中也不曾完全放松的眉头……藏海看着看着,竟有些痴了。
他想起庄芦隐教他下棋时的耐心,想起他谈起往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孤寂,想起他强势维护自己时的笃定,也想起他方才握着自己手时,掌心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温度……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酸软软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这不是恐惧,不是抗拒,而是一种想要靠近,想要抚平他眉间褶皱的冲动。
“冷……”
一声低不可闻的呓语打断了藏海的思绪。他回过神,见庄芦隐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藏海心里一紧,也顾不得什么清规戒律了。他起身,拿起旁边叠放着的薄毯,小心翼翼地、动作轻柔地盖在庄芦隐身上。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庄芦隐颈侧的皮肤,一片冰凉。
藏海犹豫了一下,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庄芦隐按着伤处的左肩上。他不懂医术,只知道寺里师兄们身体不适时,互相揉按一下会舒服些。
他的动作生涩而笨拙,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掌心下,是紧绷的肌肉和坚硬的骨骼轮廓。
庄芦隐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暖意和轻柔的按压,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无意识地朝热源方向靠了靠,发出一声近似满足的喟叹。
藏海被他这无意识的靠近弄得浑身一僵,心跳骤然加速。庄芦隐的额头几乎要抵到他的腰侧,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僧袍传来,烫得他肌肤发颤。
他想逃,身体却不听使唤。看着庄芦隐似乎因此舒服了些,睡得安稳了些,他心里那点羞怯和慌乱,竟奇异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心疼所取代。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别扭又亲密的姿势,一只手轻轻按在庄芦隐的肩头,感受着掌心下逐渐回暖的体温和对方平稳下来的呼吸。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后半夜,庄芦隐的烧退了些,人也清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察觉到了不对。肩头覆着一只温热的手,身边坐着一个人,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小脑袋几乎要栽到他身上。
是藏海。
庄芦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记忆回笼,他想起了自己旧伤发作,想起了藏海过来,想起了那只给他带来慰藉的、微凉又柔软的手……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睡颜。烛光下,小和尚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因为困倦,嘴唇微微嘟着,褪去了平日里的拘谨和慌乱,显得格外乖巧无害。
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庄芦隐心头的堤坝。他征战半生,习惯了杀戮与算计,习惯了独自承受伤痛,何曾有人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如此不加掩饰地、笨拙又真诚地守在他身边?
权势、财富、美色……他拥有太多,却从未得到过这样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怀。
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拂过藏海眼下的淡淡青黑。
藏海被这细微的触感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对上庄芦隐深邃如海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审视,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侯、侯爷!您醒了!”藏海瞬间清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开,脸颊爆红,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我就是……您还疼吗?要不要喝水?”
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庄芦隐心底那片柔软的地方塌陷得更加彻底。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专注而温柔。
“藏海。”他开口,声音因初醒而带着磁性的沙哑。
“在!”藏海紧张地应道。
庄芦隐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本侯好像真的栽在你手里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不是“看上”,不是“感兴趣”,而是“栽了”。
藏海猛地抬头,撞进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里,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也撞击着那早已名存实亡的清规戒律。
他看着庄芦隐,看着这个强势闯入他生命、搅乱他一池静水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情意。
最后一道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片甲不留。
完了。
他……好像也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