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兰》梁山

57、在意

　　翌日，宽阔平展的街道上，慕容一身劲装负手而立，身后是一身烈焰火红的赤焰马。
　　归一鸣立于不远处，安静等待着迟迟不出发的主子。
　　气氛，诡异僵持。
　　“那个，还不走吗？”风艳儿小声打破沉默，都已经半柱香了啊。
　　慕容空邪一个眼神也不给她，始终狠狠杀着某人，直到某人瑟缩了下，悄悄后退了半步，这才沉着脸收回视线，翻身上马，“驾——”

　　“……”
　　春无兰张口，轻轻追出去两步。
　　慕容立即勒紧缰绳，火焰马前蹄腾空，又憋屈地落回原地。
　　春无兰吓得一愣，下意识伸手抚摸骏马，轻声安抚。
　　赤焰马低低嘶鸣，甚是受用。

　　他低笑，一抬头。
　　慕容空邪邪眸几乎冒火，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般，大手依然……勒着缰绳不动。
　　春无兰默默垂眸，忽然上前一步，招手示意慕容。
　　慕容空邪冷冷瞪他，神情复杂扭曲，然后，乖乖俯下身来。

　　却见春无兰一伸手，握住他抢来后系在颈间的玉石！
　　慕容眼一狠，大手猛然攥紧他！
　　“这个借你。”
　　春无兰声音清脆。
　　慕容一愣，大手力道微松。
　　春无兰微微仰头瞧着他，黑眸平静坚定：“不要摘下来。”

　　慕容空邪神情瞬变，一下惊愕一下满意，一下志得圆满，一下阴云满面，整个人戾气速速散去，最终虚端着架子，狠狠丢下句“回来找你算账”便策马奔去。
　　春无兰望着一骑绝尘，想笑。
　　门口处。
　　风艳儿再也憋不住闷笑。
　　四方老板保持沉默，眼底却也是看戏的光芒。
　　“多多指教啊，小梁唯。”李回天拱手打趣，将刚刚的情景抛诸脑后，那个疑似跟情人赌气黑着脸等人来哄的家伙，绝对不是他主子！

　　高峰会议继续进行，一项项事务讨论商定，一笔笔款项核对查实，一条条对策拟定执行，随着会议内容的渐渐充实，时间也不知不觉溜走了数日。这一天，敲定了明心记接下来三个月的方案细节，会议终于接近尾声。
　　“公子，用膳了。”
　　梁唯准时准点送来大补膳食。
　　春无兰礼貌道谢，拿起汤勺开始喝汤。

　　“代理当家气色好了很多。”鹤立翔语气平静道，顿了顿，“特别多。”
　　“公子身子孱弱，我们爷自然小心照看。”李回天瞟他一眼，似笑非笑。
　　鹤立翔瞥他一眼，没说话。
　　林翰咳了两声，接话道：“明日我们启程，我回北方，美柔——”
　　李美柔抬头，瞧着新婚不久却聚少离多的丈夫，微微一笑，“我回南方。”
　　林翰顿了顿，压下不舍，“路上小心点儿。”

　　想起原本指定接手她工作的南方继承人，众人沉默，风艳儿目光微黯。
　　春无兰忽的呛了一下，抬眸不好意思地看向众人，放下汤碗，“李老板，不用着急回南方，先去北方也是可以的。”
　　李美柔微诧，随即微笑道，“多谢代理当家体恤，我没事的。”
　　“不是。”春无兰移开视线，“你……先去北方养养比较好。”
　　林翰皱眉，忽然起身行礼，“代理当家，可是美柔出了什么岔子？”

　　“她怀孕了。”春无兰扔出这句话，于一片安静中轻声补充：“刚刚半个月。”
　　半个月？岂不是刚回到淮凌就——风艳儿捂嘴偷笑，林某人还真是性急呀。
　　“男娃女娃？”
　　林翰高兴地忘了形，问出所有傻爸爸都会问的问题。
　　“女娃。”春无兰微微低头。

　　“公子如何得知？”李回天看得稀奇。
　　春无兰一顿，头更低：“直觉。”
　　众人：“……”
　　鹤立翔直接起身，“我去叫大夫。”
　　经某位文姓大夫证实，李美柔确实存在有孕迹象。

　　众人大喜过望。
　　林翰更是恨不得马上将妻子绑去北方养胎。
　　如此，李美柔修书一封，将南方暂时转给助手坐镇，自个儿则包袱款款，跟着喜形于色的新婚夫婿去往北方洛阳。
　　至此，四方会议顺利结束。
　　慕容空邪离开已有五日。

　　已经五天了啊。
　　“公子？无兰公子？”
　　春无兰恍然回神，瞧向对面的锦衫男子，“李公子，何事？”
　　“公子唤在下回天即可，”李回天一顿，笑容自然，“……该您了。”
　　黑白棋子，厮杀正盛。

　　他却走神了。
　　春无兰微窘，“抱歉。”
　　于是厮杀继续，你来我往，几番反复，终于胜负落定。
　　李回天又是佩服又是怀疑地研究着棋局，半晌拾回棋子，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
　　春无兰不解瞧他。
　　“只是觉得有趣。”李回天摇头笑道，“还记得您当初在两门居时的模样，无喜无悲，有如行尸走肉，如今短短数月，公子会笑会发呆，会跟咱们公子爷闹别扭了，实在是——世事难料。”

　　春无兰回想当初，竟然恍如隔世，“是么……我都快记不清了。”
　　“小的可以印象深刻。”李回天低道，笑容有些深意，“毕竟惹得公子爷吃瘪的人，真是不多见呢。”
　　“他？吃瘪？”
　　春无兰睁大眼，微微哼了声，“空邪那时不知多嚣张呢。”
　　李回天一顿，随即嗤嗤低笑了起来，“爷现在也很嚣张啊。”
　　春无兰点头，深以为然。

　　“小的跟随爷十多年，最是了解爷肆意妄为的性子，”李回天叹了口气，低道，“小的当初，真的担心过公子会不会被爷玩儿死。”
　　春无兰抬眸瞧他。
　　被那平静的眸子瞧得有点慌，李回天下意识移开视线，“爷那人，天生强大，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手，他人之于爷不过玩物，随性揉玩、随意舍弃，压根上不得心。”
　　春无兰沉默。

　　“但是您来了，一眼就挑起公子爷的兴趣，还是想亲自磋磨您的恶劣兴趣，说实话，小的当时是真为您捏把冷汗。”
　　李回天顿了顿，轻笑，“谁曾想，公子爷玩归玩，竟没对您下狠手，尤其是您跳了冰潭——咳咳，手段更是越来越柔和。”
　　春无兰镇定倒了杯茶，心却微微发紧，“你是说，空邪下手留了情？”

　　“一开始就留了情。”
　　李回天道，神色莫名，“小的曾经见识过爷动真格的手段，那真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春无兰眸心微颤，“你想说什么？”
　　“小的是想说。”
　　李回天揉了揉鼻子，颇有些不自在，“公子爷这方面比常人迟钝，还请公子——多多担待。”
　　春无兰垂下眸，声音清冷，“担待什么？”

　　“爷上心了。”
　　春无兰小手一颤。
　　李回天直盯着他，表情有些欣喜，有些担忧，甚至混杂着那么点看好戏的兴奋与幸灾乐祸，“小的还是头一次见爷对人这么费心，又是治病又是伺候，连哄带护的，不仅亲自替您寻药材，更是命小的护您周全，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许掉——咳！咱们公子爷开窍慢，还请无兰公子多些耐心才好。”

　　春无兰瞪大眼，许久才艰涩开口：“我跟空邪……不是你想的那样。”
　　“爷待您与常人不同，这是小的亲眼所见。”李回天摇头，看向对面少年，笑容隐含深意，“至于公子您——待我家爷是否也与常人不同呢？”
　　春无兰没有回答。
　　因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李回天识趣地默默退开，留少年一人在初夏阳光中独自发呆……

　　第六日。
　　梁唯送上熬好的药汁，欲言又止。
　　“怎么了？”春无兰皱着眉喝光药汤，喝茶冲淡苦意。
　　“公子爷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小梁唯期期艾艾地问道，小脸微红，“我、我有点想归大哥了。”
　　春无兰一怔，“可能有事耽误了吧，空邪说最多七八日，也该回来了。”
　　梁唯哦了声，收走空碗。春无兰一个人留在原地，半晌，小手有些焦躁地一遍遍揉搓着手腕上的黑白棋子，眉眼低垂。

　　第七日。
　　“怪医还没回来？”
　　连鹤立翔办完事回来都特意问了句，身后跟着一脸诧异的小兵。
　　“没有。”
　　春无兰依然坐在庭院石桌旁，手上捻着一颗黑子，正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鹤立翔瞥了眼凌乱突兀的棋盘，什么也没说，带着小兵匆匆离去。

　　第八日。
　　天色晴朗，晨光照耀着每一处大地。
　　春无兰早早坐在石桌旁，小心地为一盆兰草浇着甘泉，之后趴在桌上盯着兰草静静发呆。
　　由晨至午。
　　由午至昏。
　　暮光盈盈，红霞满天。
　　风艳儿走进庭院，来到洒满一身暮光的纤瘦身影前，“怪医还没回来？”

　　“唔。”
　　春无兰轻应，却恹恹的不想动弹。
　　风艳儿坐在他对面，上下打量着他，下一秒，竟是咯咯娇笑了出来。
　　春无兰怔了怔，疑惑抬眸。
　　“没什么，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军营见到你时的场景。”风艳儿摆摆手，满是感慨，“那时候你美则美矣，却压根没有魂儿般，怪医当众吻你，都换不来你半点反应……”

　　春无兰美眸微眨。
　　风艳儿手托着腮，戏谑笑道：“如今…邪爷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惹得你为他牵肠挂肚了呢。”
　　春无兰坐直身子，绷着小脸严肃认真地纠正：“我没有为空邪牵肠挂肚。”
　　“少来！”
　　风艳儿嗤笑，弹弹蔻丹，“是谁为他坐立不安、整日发呆？又是谁早早等在庭院，无心旁事？”
　　春无兰愣愣的，勉强解释，“我只是没有事做……”
　　“怪医不在这几天，你一次都没笑过。”

　　春无兰呆住。
　　风艳儿哑然瞪着他，“不是吧？你真不知道？！”
　　春无兰愣愣的，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好几拍，“知道什么？”
　　“你——”
　　风艳儿哭笑不得，“你很在意邪爷，你不知道吗？”
　　少年呆呆坐着，半晌，很是怀疑困惑地瞧向她，“有吗？”

　　风艳儿轻哈，一指头摁在他脑门，“你在他面前最活泼，你在他面前笑得最多，连吵架都跟他吵得最多！”顿了顿，忍不住捂脸笑道，“堂堂一位兰花君子，待人出了名的谦和有礼，偏偏打骂慕容怪医最是顺手！”
　　美眸圆睁。
　　“若非他在你心中与众不同，你怎么可能会这般待他？”风艳儿睨着他，淡淡笑叹。
　　春无兰瞪着她，微微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傻，在意他，自己却不知道。”

　　金色夕阳下，兰草盈盈摆动。
　　春无兰缓缓回神，颤声道：“我不想……在意空邪。”
　　风艳儿挑眉，“怎么，你还是看不上他？”
　　没有反应。
　　庭院内，一时缄默无言。
　　不远处，鹤立翔、徐正醇、梁唯、李回天皆静静站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空气中，只有阵阵的风儿吹过，打落许多开得正盛的花儿。
　　蓦地一群鸟雀惊起，呼啦啦飞上天去，于沉沉暮色下，莫名心惊。

　　“无兰公子！”一声嘶吼划破沉闷，归一鸣踉跄闯进，扑通跪倒在地——“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