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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绝世 ...

  •   那天,春无兰在烟花楼,第一次跟人谈生意。
      明华酒坊的江爷亲自到来,惊得鹤立翔跳着脚出门迎接,要知道这位已经多年不管事了。
      说起这位江爷,也算颇有名气。
      他原本位居高官,后来辞官下海带着自家娘子酿起酒来,如今明华酒坊已是淮凌酒业的龙头老大,众商贩也就尊称他一句“江爷”,至于本名倒是没什么人知晓了。

      说实话,他很怕。
      心底惴惴不安,掌心全是汗。
      慕容空邪突然一把拉过他,趁其不备迅速偷亲了下他脸颊。春无兰一呆,瞬间怒红了脸——
      “慕容空邪!”
      当江爷随着鹤立翔迈进门时,春无兰正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杀慕容,形象全无,脸红脖子粗。
      江爷傻了眼,鹤立翔黑了脸。
      风艳儿险些笑岔气去。

      “砰!”
      春无兰丢了鸡毛掸子,弯身行礼。
      慕容空邪立在他身边,就那么大刺刺的杵在那儿,一步也不挪。
      江爷愣了好久,视线自两人间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咧开笑容:“可以开始了吗?”
      “……”
      那天,春无兰没再害怕,因为忙着脸红。
      那之后,每次谈生意前,慕容空邪都会想法子招惹春无兰,引得他或怒或骂、或嗔或窘。渐渐的,由最初的紧张不安,到之后的平静放松,再到现在的愉悦坦然,春无兰已经忘了害怕了。

      太快了。
      短短数日而已,他竟然不怕了。
      因为那个人的存在吗?想尽法子驱散他的不安,每时每刻陪在他身边,蛮横地规定一天只能约见三人,甚至——那些欺他年少而有意刁难的商贾们,被那邪眸一瞪,全都忙不迭地打消主意,安安分分地谈生意。
      呵。
      春无兰无声微笑。
      大堂内,原本唧唧喳喳的人们立即安静下来,瞪向呆着呆着突然傻笑的美少年。
      慕容空邪踱过来,俯身凝睇着他,“有什么开心事?”
      他摇摇头,不说。

      “中邪。”
      风艳儿果断猜测。
      “栗子炒年糕?”梁唯看向空空如也的食篮。
      “搞不好是方才老板送的琉璃盏。”徐正醇喃喃,不知为何,每个来此洽谈的老板都会带些礼物,说是给新当家的见面礼,尽管无兰公子一直婉拒,众人却反而上瘾般送个不停。
      “博君一笑罢了。”
      鹤立翔突然冷冷戳破谜团。
      众人一愣,瞬间恍然大悟!慕容空邪气得直咬牙,一副恨不得踩扁他们的凶恶模样,春无兰仅是垂眸静静喝茶,然后抬头望向庭院,继续发呆。

      三月,草长莺飞。
      淮凌的阳光已是相当柔暖,只有偶尔的凉风带来几分寒意,庭院内处处碧草如茵、柳枝婀娜,一些早春花卉冉冉绽放,争芳斗艳的煞是喜人,唯有兰草孤零零的长在一隅,花期到了,也不见一个骨朵。
      “没办法。”
      风艳儿无奈耸肩,“谁叫淮凌的春天没这么冷过。”
      “奇怪,”梁唯拿着铲子蹲在花丛里,这挖挖那看看,“这可是耐寒的品种,怎么会不开呢?”
      归一鸣立在花圃边,双目隐隐含笑。

      “娇气。”
      慕容鄙夷轻哼。春无兰喝茶,但笑不语。
      鹤立翔瞥了眼天色,伸手翻开账册,“待会儿约了梁成梁老板,我先挑重点说一下。”尽管脚伤已愈,但他已退居二线,将洽谈重任扔还给了代理当家。
      春无兰敛神,点点头。
      申时将近。
      一行人立在大堂,等待着今天第三位客人。
      很快的,风艳儿娇俏的笑声传来,一名身着蓝衫的中年男子准时迈进门来。那人中等身材,面容儒雅和气,看来像是文质彬彬的学士,只是眼底偶尔闪过针芒,心机翻转尽现于此。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于风厅坐定。
      风艳儿作为东道主在主位;春无兰在左,身后站着鹤立翔、归一鸣两人,慕容空邪依然窝在雕花椅中;梁成在右,两名家仆随侍身后。两派人马针锋相对,泾渭分明,谈判意味颇为浓厚。
      半盏茶后,气氛变得白热化。
      “诚如代理当家所说,”鹤立翔冷声总结,“明心记的确需要合作对象,但并非宝通钱庄不可,事实上汇通钱庄、金龙钱庄都在考虑范围之内,梁老板若想拿到这份合约,恐怕要多显示几分诚意才行。”

      谈判陷入僵局。
      双方各执己见,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梁鸿凝眉片刻,使个眼色给两名家仆,两人立即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搬来一个黑色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中央。梁鸿拱手诚道,“久闻新当家美若天人,今日一见果然绝世无双,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当家笑纳。”
      送礼啊。
      众人心中了然。
      慕容空邪拧起眉,面容些微恼怒,春无兰保持微笑,礼貌地点头致谢。
      梁鸿目光扫过众人,温雅一笑,抬手打开木箱。

      透明琉璃瓦的花盆中,盛放着一株绚烂的明珠兰。
      细细长长的绿叶,娇柔纯白的花瓣,花瓣边缘泛着浅浅粉嫩的红,花茎翠绿修长,静静扎根于黑色湿润的泥土中,花姿颤动,遗世而独立。
      梁鸿神情怡然,温声介绍道,“这是梁某近日新得的兰花品种,听说耗费了七年才栽培成功,花色独一无二,无论花叶,花萼、花蕊皆是稀世珍品,”顿了顿,笑意加深,“这是今年春天开的第一朵兰,故而梁某为之取名为:‘绝世’。”

      无人出声。
      安安静静的大堂内,只有小小哇的惊叹声。
      慕容空邪瞟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瞥向一旁,春无兰正微微惊奇的看着花,神情有些错愕,有些欢喜,粉嫩的红唇微微弯起美丽的弧度,黑眸潋滟如水。
      下一秒。
      笑容突然隐了去,欢喜悄悄褪了去。
      春无兰沉默望着,就那么坐在椅子上远远望着,眸光渐渐沉寂,恍悟、悲伤、淡淡的温柔失望。
      慕容空邪紧盯着他,一眨不眨。

      “梁老板。”
      春无兰开口,“你要把它送给我?”
      梁鸿微笑,“梁某觉得这兰花与您相当般配,却不知当家是否喜欢?”
      “我喜欢。”
      梁鸿一喜。
      “但我不能收。”
      梁鸿一愣。
      鹤立翔眉微挑,冷眸闪过一抹赞赏。
      “多谢梁老板美意,无兰心领。”春无兰弯身行礼,问,“可以继续谈生意了吗?”

      日头渐渐西斜。
      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局面始终凝滞不前。梁鸿攒起眉头,不得不承认小看了这个当家,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当家比起之前似乎隐隐有松动的迹象,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让步般,显然鹤立翔也察觉这点,瞟向春无兰的眼神相当冷淡。
      “看来今日要无功而返了。”梁鸿起身弹弹衣袍,“也罢,希望下一位老板也喜欢兰花。”
      春无兰手一顿,目光微讶投来,“你要把它送给别人?”
      梁鸿哈哈一笑,“谁叫明心记当家不要呢!”

      沉默几秒。
      春无兰起身,“梁老板,你能不能把它送给……春无兰?”
      是春无兰,而非明心记当家。
      这其中的意义,天差地别。
      梁鸿犹豫了下,迅速将利害关系分析个透,欣然点头,“当然可以。”

      春无兰静静望他,“你确定要送给我?”
      莫名的,慕容空邪眼皮一跳。

      梁鸿一愣,谨慎地戏谑回道,“我确定要送给春无兰春公子。”
      “我的回礼只有一句话,”春无兰沉静片刻,轻轻开口:
      “你命中有一子,但却无子送终。”

      仿佛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大堂内顿时如坠冰窖。
      众人反应各异,却同时拧了眉头,两名家仆甚至莽撞地目露凶光!
      “哦?”梁鸿震惊过后,竟能保持笑容问道,“公子从何得知?”
      “绝世。”
      梁鸿一怔。
      “你养过兰花吗?”春无兰慢慢上前,细指轻触花盆,“兰本生于深山幽谷,天性避世不喜人烟,若要移植他处,必须细心呵护,一丝一毫马虎不得,都说兰花娇贵,倒不如说是对养兰之人的考验,除非爱兰,否则养不了兰。”

      慕容眸色微眯。
      “这株明珠兰,曾被人用心照料多年,培土、浇水、施肥无微不至,”春无兰抬手拂着叶端,“然而半年前,花茎突然开始缺水,花根无人施肥、花株整棵溅上过血,已从内部开始腐坏,这花早已如杂草一般,被人随手弃置在土里。”
      一名家仆脸色微变,神情惊疑不定。
      梁鸿皱眉,随即笑道,“公子深谙兰性,梁某佩服,但这与我儿有何干系?”
      春无兰瞥他,“你以为它溅上的血,是谁的?”

      梁鸿一震!
      “梁老板七年前白手起家创立宝通,期间常以名贵花卉馈赠他人,人脉经营堪称一绝。”春无兰神色平淡,“七年前你痛失爱妻,与独子相依为命,你为钱庄终日奔波,他便终日埋首园中培育花卉,宝通钱庄发展至今,令子功不可没。”
      “……明心记的资料倒是相当完整。”
      鹤立翔闻言皱眉,他之前提及过的重点里,并不包括这些。
      “我儿镶玉,自小擅园艺,生性良善孝顺。”梁鸿负过双手,气势隐隐冷然,“但镶玉好好的,公子为何出言诅咒?!”

      春无兰淡淡看他,“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梁鸿一愣,目光闪烁不定,脸色开始微微发白。
      “很久吧?”
      春无兰低头望着花,“你醉心名利,越来越顾不上家,只一次次派人去取花卉,他满心失望,仍是毫无怨言,一次次细心培植花卉,直到有一天,他被人喂了毒,被人在园中砍杀,被人拖出去弃尸荒野——”顿了顿,低道,“你儿镶玉,已经死了半年了。”

      静默……
      风艳儿捂住嘴,泪水拼命在眼眶打转。
      梁鸿一动不动,脑中一阵阵晕眩,勉强镇定心神,“不……不可能!你说过兰花娇贵得很,若是镶玉、镶玉——它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没错!”
      那名家仆叫道,“我当时虽未见到少爷,但一眼就看到这花!满园子就它开得最好!”
      “兰花染血,必死。”春无兰冷冷道,黑眸终于失了暖意,“他在照看兰花时,希望它能为你解忧,能在你谈生意时帮上忙,他用心,用的是赤子之心,他将一片孝心全部投注在兰花上,甚至在被人砍杀倒地的那一刻,都怕人误伤了这朵花。”

      梁鸿突然脚下一个趔趄!
      “草木有本心,哪怕已沾染毒血,兰也拼着所有努力存活,甚至在你派人取花时竭力盛开,拼命想完成养兰之人的心愿——这花名为绝世,只因令子投注在它身上整整七年的孺慕之情,绝世无双。”
      死寂。
      兰花微微颤动,像极了谁压抑悲伤的哭泣。
      “这朵花,承载着令子最后的心愿,让我犹豫该不该成全,”春无兰闭上眼,轻叹,“当你将‘绝世’送人的时候,你亲手斩断了你们父子之间最后的缘分,你连他的尸骨——都见不到。”

      无人开口。
      许久之后,梁鸿慢腾腾地挪动脚步,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梁老板,”春无兰转身,背对所有人,“无兰代理当家期间,明心记永不与宝通合作。”
      梁鸿顿住。
      突然长啸一声,发疯般狂奔而去!
      两名家仆亦是脸色惨白,踉跄失措地追了出去,再不复来时的从容姿态。

      风厅内,一片寂静。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没一个人开口打破僵局
      春无兰静静凝望着盈盈的兰花,许久,转身离开。
      “哎。”
      风艳儿一急,小声唤住他,“这花怎么办呀?”
      “丢了吧,”春无兰一顿,却没有回头——

      “它很快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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