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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阿顾心猛地一沉,她看出什么了?

      袖中指尖轻捻,那枚淬过药的银针已滑至指间。

      姜绾叉腰逼近一步,娇蛮毕露,“少来诓我!表哥连我都不许踏入此间半步,岂容你一个小小宫女随意出入?说!你究竟是何人?”

      阿顾凝视着她那双不染尘俗的眸子,悬着的心缓缓落下。

      原只是位不谙世事的娇憨小姐。

      “奴婢不敢欺瞒。确是大人亲口允准,奴婢方敢在此逗留,只为寻些缓解头疾的古方。”

      “亲口允准?”姜绾自鼻间轻哼一声,绕阿顾缓缓踱步,目光将她从头至脚刮了一遍。

      此女气质,与她见过的宫人皆不相同。

      她的视线落在阿顾腰间那块玉佩上,白玉温润,其上阴刻的一个“烬”字。

      “你这块玉佩……”

      姜绾先是怔愣,旋即恍然般睁大了眸子弹喃喃低语:“难怪……难怪前些时日,表哥忽寻由头,急急将我送回姜家,说什么安心备嫁,不宜久居外男府邸。我还纳闷,往年分明住得!”

      她猛转向阿顾,欺近一步,声线陡扬:“原来是为着你!”

      阿顾被她突如其来的贴近,惊得后退半步,背脊轻抵书架。

      “表哥这是欲行金屋藏娇,嫌我碍眼了,是不是?你可是表哥新纳的……是不是?”

      “啊?”阿顾听得一头雾水,茫然抬眸。

      金屋藏娇?新纳的?何意?

      -

      夜色低垂,府门外,马蹄声歇。

      萧烬利落下马,将马鞭掷与迎上的门房,心腹小六紧随其后。

      二人步履未停,径往府内。

      小六压低声音,续禀途中未尽之言:“大人,药王谷那边,按您吩咐,仵作带人将当年收敛的遗物并残留地面痕迹又细筛一遍。有些发现,颇显蹊跷。”

      萧烬以目示意他续言。

      “其一,部分尸骸致命伤,虽多为刀剑所致,然经勘验,仵作以为,不似寻常江湖仇杀那般杂乱,反带……几分军伍中简洁狠辣的影子,似经严训之人所为。只是尸身损毁严重,又经大火,难作铁断。”

      萧烬眸光微凝:“军伍?”

      “仅是疑似。”小六慎言,“其二,于谷中废墟边缘,见少量未燃尽的特殊纸灰,质地异于寻常书纸,更厚实,浸过油脂,似是专用于录重要方剂、防蛀防腐的药典纸。惜残留太少,辨不出字迹。”

      “药典纸……”萧烬蹙眉思忖,“药王谷以医立世,核心药方必为重中重。若凶徒意在夺取秘方,焚毁药典便说得通。然何以留此未烬之灰?”

      “是匆忙疏忽,抑或故意留迹,混淆视听?”小六大胆揣测,续道,“当年案发后,当地官府虽第一时间封谷,然卷宗记载,谷中几处要紧的藏药库、藏书阁,内里似有被先行翻检、而后方纵火的痕迹。只是当时场面混乱,痕迹又遭大火毁损,难以确认。”

      “此外,属下还打探到一事。三日后,黑市会有一批名贵的药材要进行秘密拍卖,谣传是从药王谷流出的,主持者……疑似官家人……”

      官家人……

      萧烬双眸眯了眯。

      小六悄悄打量着他的脸色,试探:“大人,此案水深,恐非单单江湖恩怨,牵涉只怕不小,我们……还往下查吗?”

      萧烬步履顿住,未直接答话,反而提起了一些陈年旧事:“你可还记得,多年前,我们在襄县查案时,不幸遇到瘟疫,被困在那方寸之地间。”

      那段记忆可谓是刻骨铭心,是他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何为真正的人间炼狱。

      尸骸堆积,哀鸿遍野,活生生被疫病折磨致死。

      没有刀光剑影,却比任何战场都更令人窒息。

      他们这些奉命查案的官差,也成了瓮中之鳖,每日看着同僚倒下,听着百姓的悲泣,却无能为力。

      如此悲怆,小六自然不敢忘:“属下记得。当时疫病来势汹汹,周围数县皆成死域,十室九空。派去的御医……接连倒下,汤石罔效。朝中……”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朝中已有风声,要弃了我们这数万百姓,行那焚城绝户之下策。”

      萧烬看向他:“后来呢?”

      “后来……”小六深吸一口气,“是药王谷的人,敲响了紧闭的城门。”

      那一日,城门被打开,门外站着的,不是披甲执锐的援军,而是一群身着素衣、面覆轻纱的女子。

      她们衣袂飘飘,风尘仆仆,宛如劈开厚重阴云的一抹月光,一群自九天垂落的、悲悯众生的仙娥。

      “开城门,放我们进去,救人!”

      没有官牒,没有封赏,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城内情形。

      她们在那里待了整整两个月。

      以身为盾,亲尝百草,衣不解带。直到最后一个病患好转,城门重开,她们才悄然离去,如同来时一样。

      萧烬轻轻扯了下唇角:“小六,你我、襄县数万百姓的命,是她们捡回来的。药王谷悬壶济世,活人无数,功在千秋,不输给任何一位披肝沥胆的朝廷命官。”

      “如今,她们满门蒙冤,血染山谷,真凶逍遥法外,真相沉埋血污。”

      “小六,你问我查不查?”

      “我们不仅要查,还要查个水落石出,查个干干净净。”

      萧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放的很轻,却掷地有声。

      “要让这天下人都看着。救人者,不该枉死。行善者,必有回响。我要让药王谷上下数百人的亡魂,得以瞑目。更要让这世间心存良善之人知道,他们种下的善因,绝不会结出被肆意践踏的恶果。”

      小六听闻此番话,不再犹豫:“是。”

      萧烬往往后院走去,目光投向庭院深处。

      与往日昏黑不同。

      夜色里,书房窗棂透出一小块温黄烛光,于一片暗沉中略显突兀。

      他顿住脚步:“书房灯何以还亮着?”

      身后一名管事嬷嬷一直小心随行,闻言忙上前躬身:“回大人,是阿顾姑娘在内。她说大人准了她翻阅医书。”

      阿顾?

      萧烬眉梢微动,方忆起是今日自司药局带回的小宫女。

      险些将她忘了。

      他问:“她在里头待了多久?”

      管事嬷嬷答:“除用膳、更衣外,整日皆在里头。”

      “她在里头做些什么?”

      “这……奴婢不知。”管事嬷嬷回想道,“阿顾姑娘早晨采办购了好些药材回来,似在研析草药。”

      萧烬不再多问,举步续向书房去,小六与管事嬷嬷等人无声随于后。

      距那透光的书房愈近,里头隐约传出的女子交谈声便愈清晰。

      并非阿顾那副温软恭顺的语调,而是另一道更娇亮的声音。

      书房内,烛火已燃过半。

      姜绾揉了揉发酸的后颈,面前摊开的医书堆叠如山。

      她原是想讨好这位“未来嫂嫂”,主动请缨帮忙翻找治疗头疾的古方,岂料这医书浩瀚如海,看得她头晕眼花。

      “阿顾……”她声音带着倦意,伏在案上,“翻了这许多了,还没寻到对症的法子么?”

      阿顾正凝神对比两卷脉案,闻言轻轻摇头:“表小姐,大人的头疾乃是陈年痼疾,根深蒂固。欲要根治……难。”

      姜绾长长叹了口气,忽然支起身子,凑近些,大眼睛眨了眨:“阿顾,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对我表哥,这般尽心竭力,是不是……别有用心呀?”

      阿顾余光悄悄地落在门外。

      夜风穿廊,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萧烬已行至书房门外,小六等人下意识驻足屏息。

      阿顾的声音穿过门扉,清晰地响起:

      “奴婢……奴婢确对大人别有用心。”

      字字分明,落入屋外每人耳中。

      小六与管事嬷嬷对视一眼,皆是一怔,目光齐齐投向自家提督大人。

      只见萧烬脚步顿在门外,未再向前。

      屋内,阿顾的声音仍在继续:

      “奴婢自知身份微贱,如草芥萤火,本不敢存半分非分之想。然自七年前,大人于奴婢有救命之恩后,奴婢便日夜思怀。幸而得以入宫,侍奉大人身侧,如今惟愿能报大人恩情之万一,稍解大人病痛之苦。”

      “果不其然!”姜绾紧紧牵住她的手,“阿顾,你务必助我一臂之力,我的终身大事,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门外,夜风愈急,吹得廊下灯笼剧烈摇晃,光影凌乱。

      萧烬立于门影深处,亦被她一番话搅得心神微滞。

      他下意识偏首,扫过身后垂首屏息的小六与同样错愕的管事嬷嬷。

      不甚自在地轻咳一声,耳根微热,终是举步上前。

      门被推开,阿顾正对屋外,萧烬挺拔身影骤然撞入眼帘。

      来得正好。

      她瞪大双眸,故作惊惶:“大……大人。”

      萧烬看向姜绾:“你怎在此处?”

      姜绾见他突然出现,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自己的“委屈”,小嘴一撇:“表哥!我住的那处小院不知怎的走了水,东厢房都烧没了,眼下没处安身,自然来寻你啊!”

      “既如此,去西苑母亲处暂住便是。”

      “我不去!”姜绾跺脚,“姨母规矩多,她身边那个老嬷嬷更爱说道,我听着心烦!”

      萧烬目光转向案上堆积如山的医书:“那你想如何?”

      姜绾眼珠一转,忽然上前扯住萧烬的袖角,声音放软,却带着埋怨:“表哥,你只许州官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么?”

      萧烬眉峰微挑:“我何时放火了?你院子又不是我令人烧的。”

      “我说的不是院子!”姜绾急道,脸颊微微泛红,“我说的是阿临哥哥!你为何偏要把他派到那么远的苦寒之地去查案?他几时能回来?你把他调回来,好不好?”

      “不许胡闹。”萧烬拂开她的手,“他是执行公务,岂能儿戏?”

      “我怎么胡闹了?”姜绾眼圈一红,娇蛮劲儿上来,口不择言,“你都能……都能假借治病的名义,把自己的心上人接进府里朝夕相对,为何我不能让阿临哥哥留在身边?我也缺个贴身护卫!”

      萧烬未接此话,只将目光从姜绾身上移开,投向一旁始终僵立的阿顾。

      后者被他目光一扫,慌忙又垂下头,盯着鞋尖前一小块地砖。

      烛光将三人身影拉长,投于冰冷砖面,界限分明,却又因光影摇曳而显得暧昧纠缠,难分彼此。

      “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姜绾执拗劲儿上来,一步上前,伸手便将阿顾腰间悬着的那枚玉佩摘了下来。

      阿顾任由她的动作,心底早已算计好。

      东风已至。

      “你看!”姜绾将玉佩直递到萧烬眼前,“这可是你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如今都挂在阿顾身上了,你还想不认?表哥,你何时也学会这般……这般掩耳盗铃了?”

      萧烬的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倏然凝住。

      他缓缓伸手,从姜绾掌中取过玉佩,借着明亮的烛火,细细端详。

      确是他的旧物无疑,边缘一道极细微的磕痕,是他少时习武不慎所致,分毫不差。

      可这玉,早已丢了。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院子既毁了,天色渐晚。今夜你便在府中歇下。若再闹,明日我便遣人送你去西苑。”

      管事嬷嬷上前一步:“表小姐,请。”

      姜绾哀怨地瞥了萧烬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了书房。

      小六识趣上前,将敞开的书房门轻轻掩上。屋内霎时只余二人。

      萧烬摩挲着手中的玉,抬眸看她,烛火在他深黑瞳仁里跳跃:“你方才,倒是很会说话。”

      阿顾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奴婢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请大人责罚。”

      言罢,便欲屈膝下跪。

      “站着。”萧烬截住她动作,走近前来,修长指节轻轻抬起她下颌。

      阿顾被迫抬头,迎上他目光。

      那目光太深,太沉。

      他问:“方才所言,孰真孰假?”

      阿顾喉头微滚:“半真半假。”

      “哦?”萧烬眉梢轻挑,指尖在她下颌肌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何处为真?”

      “愿为大人觅得根治头疾之方,愿换大人夜夜安枕,此为真。”

      此话她说得恳切。虽存利用之心,然欲缓解他病痛之念,并非全伪。

      他乃正受顽疾折磨之病者。药王谷训诫:医者仁心,不可见死不救。

      她身为药王谷传人,未敢或忘。

      萧烬静默注视她,未即言语,似在掂量此话分量。

      他续问:“如此,七年前那桩事,是假?”

      果然问及此处。

      阿顾未闪避,反以愈澄澈的目光望他,摇摇头:“不,是真。七年前,城南旧巷,奴婢险些被一群地痞掳往污秽之地,是您策马路过,为奴婢驱散恶徒。”

      “那枚玉佩,乃大人当日遗落之物。奴婢本欲归还,然转瞬便不见大人踪影。这玉佩……奴婢一直存着。”

      萧烬蹙眉,细细回想。

      当年确曾遗失一枚不甚要紧的随身玉佩,后因事务繁杂,未特寻之。

      原是那时掉落。

      算算日子,倒也对得上。

      他目光自玉佩移至阿顾脸上,细审其眉眼,指腹摩挲她右眼眼尾那颗朱砂痣。

      七年前,他确曾出手相助一小女子,巧的是,那女子眼角亦有一颗红痣。

      怪不得。

      昨夜初见阿顾,便觉面熟,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关键之事皆真?那何处为假?

      对他不敢有非分之想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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