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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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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顾浑身一僵,指下按压之势顿止。
萧烬并未睁眼,只扣着她腕子,拇指状似无意地在她腕脉上按了一下。
“如此说来……本督是离不得你了?”
语意幽晦不明,三分试探,七分难辨的暧昧。
阿顾心弦一紧,脑中急转,面上却愈发恭谨:“大人折煞奴婢。奴婢不过尽本分,能为大人稍解烦忧,已是福泽。天下杏林圣手辈出,太医院更是汇聚岐黄英才,大人洪福齐天,必遇良医,沉疴尽祛。”
萧烬静静“听”着她腕间慌促的搏动,又“听”着这番滴水不漏的答话,忽地极轻地笑了一声。
笑声短促,低哑,难辨其意。
“巧舌如簧。”他松了手,依旧阖目,眉间郁结却散了大半,只淡声道,“继续。”
“是。”阿顾应声,指尖重落于他穴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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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天色渐明。
萧烬睁眼,便见榻畔伏着一道纤影,呼吸轻浅。青丝如瀑,衬得一段颈子莹白胜雪。
竟在此守了一夜?
他扫过满室狼藉,半垂眸,屈指叩了叩榻边木栏。
阿顾被声响惊得一颤,迷蒙睁眼,睫羽轻抖,眸底犹凝着惺忪水汽。
见是他,忙欲起身见礼,却被他眼神止住。
萧烬径自更衣,语声平淡:“本督需亲往药王谷旧地勘验。彼处荒僻,尸骸虽敛,然血腥残秽未散,阴气深重。身边常随皆是粗莽武夫,不惧凶煞,却恐疏于细处。”
他系好玉带,抬眸看她,目光沉沉,难辨喜怒:“你既通药性,心亦细,明日随行,或可助本督辨识现场残留的药材痕迹。”
阿顾面露惊惶,小脸霎时褪了血色,双眸迅速蓄起水雾,声带哽咽:“大人……奴婢虽略识草木,可那等、那等凶煞之地……奴婢光是听闻便已腿软,夜夜惊梦。”
“奴婢胆小,见不得血光,恐去了非但不能相助,反因失仪冲撞大人办案,那便是万死莫赎了!求大人体恤!”
她伏身于地,脊背微颤,宛若惊弓之鸟。
“是么。”萧烬应了一声,“倒是本督思虑不周了。不去便罢,那你……便随我回府。”
“是。”阿顾低眉顺眼应下,心下暗舒一气。
萧烬携她登车出宫。
车帘厚重,缓缓垂落,宫阙巍峨渐远。
马车内光线昏昧,一片沉寂中,萧烬的目光掠过她的面庞,凝在她眼尾那一点嫣红之上。
昨夜仓促间未曾细观,此刻凝神端详,心头蓦地浮起一丝眼熟。
“你眼角这颗朱砂痣。”
阿顾指尖下意识拂过那处:“回大人,此痣自落胎时便带着。家母曾说,这是胎里带来的福记,主祥瑞,是吉兆。”
“哦?是么……”
马车停于提督府前,朱门高耸,檐角飞挑。
心腹小六恰自衙署归来,一身血污未褪,不知情者,恐以为是从屠场折返。
他抱拳颔首:“大人。”
萧烬径自问道:“都处置了?”
小六答话:“已尽数诛绝。”
诛……诛绝何人?
阿顾惊得瞪大双眸,怯生生地后退半步。
萧烬目光扫过她略微泛白的脸,叮嘱道:“留在这府中,好好替本督研究治疗头疾的方子,书房藏书浩瀚,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去翻阅。”
书房,那是他处理机密、存放卷宗的重地。
阿顾木讷地点点头,眸光澄澈望他,将虚言道出十二分真挚:“奴婢虽愚钝,必当竭尽心力,为大人根除此疾。”
她眼神清凌,似含一泓春水,映着他身影。
萧烬被这目光看得一怔,不自在地别开脸:“去罢,若有需用,尽管吩咐下人。”
阿顾温顺福身:“谢大人恩典。”
萧烬率一众缇骑往药王谷而去。
小六催马近前,眉间隐忧:“大人,容此底细不明之人出入书房,是否……”
萧烬抬手止其言:“她若心思纯然,进去也无妨。她若心怀叵测,何不借此引蛇出洞,看看她究竟是何目的。”
小六点头,不再多言。
提督府内。
管事嬷嬷引阿顾往东厢房去。
阿顾试探道:“嬷嬷,方才听得大人问,都处置了。是处置何物?”
“还能是何物?”管事嬷嬷未点破,语意却已昭然,似司空见惯,“日后见多了,自然惯了。”
阿顾暗自唏嘘。
这萧烬,果然……狠戾。
管事嬷嬷将她安置于东厢新收拾出的房中,窗明几净,器物周全。
府中除她与些许看守仆役,寂然无声。
阿顾搁下包袱,从中翻找出用手帕包裹好的陈旧玉佩。
那萧烬向来心细如发,昨日交锋,她步步谨慎,却难保未露丝毫破绽。
尤其他竟欲携一介女流同往药王谷。
她虽拒得迅疾,然岂知未引疑窦?
他是否真心为药王谷昭雪,尚未可知。
是敌是友,犹未分明。
眼下,唯能按兵不动,先取信于他,蛰伏身侧,静观其变。
阿顾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唇角微扬,将玉佩攥在手心里。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一场东风,助她一臂之力。
阿顾稍加整顿,借口采买草药,面纱掩面,独自前往城南一家门面不起眼的药馆。
馆内药香清苦,柜台后站着个青衣少女,正低头捣着药杵。
闻得门帘响动,她抬首笑问:“客官需要些什么?”
你揭开面纱,压低声音:“是我。”
今宵闻声愕然抬头,眸中尽是诧异:“……阿意?你……”
阿顾未多言,只警惕地扫了眼门外街景,随即执袖轻引,将今宵带至帘栊深处的里间。
站定后,阿顾细看她眼角那点嫣红,低声道:“你怎的又学我,在眼角点上这朱砂痣了?”
今宵眨了眨眼:“瞧着好看呀。”
阿顾取出手帕,沿她眼尾轻轻拭过,将那点伪造的痕迹抹去。
今宵抬手摸了摸眼角,不解问:“你这是做什么?”
“嘘。”阿顾食指抵在唇边,语声压得更低,“这段时日,你千万莫在眼角点染任何痣记。否则,恐为我招来杀身之祸。”
今宵神色一凛:“竟这般凶险?”
“千真万确。务必牢记。”阿顾郑重叮嘱她,“也莫再唤我阿意。从今往后,若见到我,最好佯装不认识,若遇见,只能唤我阿顾。”
“好,我记下了。”今宵点头,旋即又蹙眉问道,“阿顾,你怎会在此处?你不是早已入宫……”
“我如今在萧烬府上。”
“什么?”今宵倒吸一口凉气,“阿顾,你托我打听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三日后,黑市有一批名贵的药材要进行秘密拍卖,大家都在传,是从药王谷流出的。主持者疑似官家人……”
官家人。
阿顾后背蹿起了一层凉意。
药王谷在江湖悬壶济世的名声赫赫,多次救百姓于水火。灭门一事众人都归咎于江湖恩怨,本与朝堂无关联。
可受过药王谷恩惠的百姓们不甘于此,各乡各县,闹得沸沸扬扬。
为了不让百姓寒心,皇上为平息百姓的怒火,才下令萧烬彻查此事。
可若此事与官家有关……
若此事主导人是皇上授意……
“阿顾。”今宵握住她冰凉的手,“药王谷一案已交给萧烬彻查,倘若这件事真的和官家有关,倘若萧烬窥破你身份……”
“我眼下别无他选。”阿顾回握住她手,“无论如何,我也要讨个说法,还我族人公道。我在这世上已无牵挂,若真是皇上授意,我也会不计代价,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今宵心疼地看着她:“阿顾……”
阿顾扯了扯唇角:“只是你予我的那枚玉佩,眼下暂难归还。日后,定当觅一方新的偿你。”
“无妨,那本非我之物。”今宵关切询问,“你此刻处境可还安稳?”
“尚可周旋。”阿顾神色凝肃,倾身贴近耳语,“你先前所言拾得玉佩的始末,切记守口如瓶,纵是梦呓亦不可泄露半分。此事关乎性命,万勿失言。”
今宵郑重点头:“明白。”
阿顾拎着几味草药方回到府中,廊下正遇见管事嬷嬷。
“阿顾姑娘采买回来了?”
“是,”她略一欠身,声音温软,“想着去书房对着医典再参详参详,或许能寻着更对症的方子,好让大人早日免受头疾之苦。”
嬷嬷颔首,神色却肃了肃:“姑娘有心了。只是书房重地,里头收着不少要紧的物件儿,大人平日不喜下人擅入。姑娘翻阅时……千万仔细些。”
“多谢嬷嬷提点,我省得的。”
阿顾朝她微微颔首,转身的刹那,唇畔那抹恭顺的浅笑便沉了下去,眼底只剩一片冷色。
推开书房的门扇,她反手将门扉掩实,将药包轻搁在窗边小几上。
满架古籍卷宗,笔墨纸砚俱全。
她侧耳听了片刻廊外的动静,确认无人靠近,开始沿着那一架架高耸的书格细细搜寻。
最终,停在了书架最高一层的尽头。
那里搁着一只色泽沉黯的木匣。匣身并无雕饰,可借着光线,她依稀辨出匣盖上似乎刻着一道纹样——
灵芝托月,鹤影翩然。
药王谷的徽记!
她心口猛地一跳,难不成……
是谷中失落的那卷《青囊秘录》残篇?
可怎会出现在萧烬的书房里?
念头纷乱间,她已踮起脚尖,竭力去够。木匣搁得极高,她指尖将将触到边缘,用力一勾。
“哗啦——”
木匣被带下的瞬间,带倒了旁边垒着的几函旧书。
卷宗、手札散落一地。
阿顾抱着匣子,倏然望向紧闭的门扉。门外廊下寂静如常。
她不敢迟疑,立刻蹲身去拾。
“表哥!”
门外忽然响起一串清脆急促的步履声,伴着一道少女娇亮的嗓音。
“表小姐,大人确实不在府中,您……”
“休要诓我!书房里头方才明明有动静,表哥定是在的!”那声音不依不饶,脚步声已逼至门前。
糟了!
阿顾背脊生寒,手忙脚乱地将散落的书卷拢起,胡乱塞回架上。
“吱呀——”
门扉被推开,一位身着鹅黄锦缎裙的少女正踏入屋内。
姜绾瞧清屋内并非心心念念的表哥,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不由愣住,话音戛然而止。
她偏了偏头,上下打量着立在书架前、手握书卷的阿顾,眼中狐疑,慢慢向前踱了两步。
“你是何人?”
阿顾握着书卷的指尖微微收紧,余光敏锐地扫见,方才那木匣并未完全隐入书架底部,一角仍露在外。
她上前半步行礼,裙裾微动,脚尖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拨,将那木匣便彻底滑入书架之下的阴影里。
阿顾盈盈下拜:“回表小姐的话,奴婢是司药局宫女,名唤阿顾。奉大人之命,特来书房查阅医典,为大人调理头疾。”
“司药宫女?”姜绾上下打量她,眸中狐疑满溢,“你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