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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计划落空 ...

  •   车站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在苏康失聪的右耳里闷闷地回荡,最终归于一片永恒的、低频率的嗡鸣。

      他习惯性地将手机紧贴着完好的左耳,指尖却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还是点开了免提。

      “K768次列车……预计晚点一小时……”

      机械的女声从扬声器里溢出,在嘈杂的月台上不算突兀,却足以让旁边座位上吃泡面的男人抬头瞥了他一眼。

      苏康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关掉——他得确保能听见,每一个字。

      他手里摸着的两张车票,是通往南部海滨小城“鹭洲”的硬座票,边缘已被汗浸得发软,印着“健康安行”的红色字样有些模糊。

      这不是私奔,甚至算不上约定。这是他厚着脸皮,在顾承山结束高中最后一场考试那天,堵在对方房间门口求来的。

      那天顾承山刚打完强效抑制剂,S级Alpha信息素带来的暴躁余威还在房间里隐隐震荡,他眉宇间凝着冰,整个人像一尊即将碎裂的昂贵瓷器。

      苏康把查了整整一周、用打印机偷摸打出来的海边攻略捧过去,纸张边缘还带着静电的毛糙。

      他声音压得低而急促,像在阴暗处进行的拙劣推销:“少爷,毕业旅行……听说鹭洲的‘蓝眼泪’这个季节正当时,人少,清静……我、我都规划好了,车票酒店也看好了,不贵……”他几乎不敢看顾承山的眼睛,只盯着对方丝质家居服上第二颗温润的贝母纽扣,“您不是总说家里安排的地方没意思,像完成任务吗?就我们两个人……”

      顾承山当时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那双颜色偏浅、在情绪波动时会显出琉璃质感的眼睛看了他几秒。

      那目光里没有温度,没有被打动的迹象,只有一片近乎倦怠的冷淡,以及一丝被冒犯的不耐。

      然后,他转身回了房间,门虚掩着,没关严,也没说好,或不好。

      苏康把这当成了默许。

      他必须把这当成默许。他叫苏康,母亲聋哑,给他取名时只盼他健康安好,别无他求。

      母亲知道他要跟少爷出去旅行后,在狭小佣人房的昏黄灯光下,沉默了许久。

      她粗糙的手摸了摸苏康的头发,最后用手语比划,动作缓慢而沉重:「看看海,也好。散散心。」

      她没有问任何关于顾承山的问题,也没有提苏康这几周清晨隐秘的干呕。

      她只是把攒了许久、包在洗得发白的手帕里的几张钞票,用力塞进他旧背包的夹层。

      此刻,苏康站在三号月台边缘,左耳竭力过滤着噪音,捕捉广播。

      离发车时间越近,他心跳得越快,一种混合着卑微期待和隐隐恐惧的情绪在胃里翻搅,带来一丝熟悉的恶心感。

      他悄悄将手按在小腹上,那里平坦依旧,但某种不容置疑的、微小的改变正在发生。

      一个月。那张皱巴巴的验孕棒说明书,像个荒诞的烙印,烫在他的认知里——Beta男性,极低概率,但存在。

      顾承山会来吗?那天沉默的背影,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懒于回应,还是……一种极其微小的、连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手机突然炸响,嗡鸣声通过紧贴桌面的机身放大。

      不是顾承山。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串他即使失忆也会本能颤栗的号码——顾宅主厅的座机。

      心脏骤然停跳,又在下一瞬疯狂擂鼓,撞得他耳膜生疼。

      他盯着屏幕,指尖冰冷发麻,在免提键上悬停了两秒,仿佛那是启动绞刑架的开关。

      最终,他狠狠按下——他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字,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苏康。”顾夫人的声音通过免提,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微妙的、近乎轻松的语调,瞬间像一把冰锥刺破了月台浑浊的空气。

      旁边吃泡面的男人放下了叉子,毫不掩饰地看了过来。更远处,几个正在自拍的女孩也停下了动作,好奇地侧目。

      “……夫人。”他的声音干涩得劈裂,像砂纸摩擦。
      “别等了。”她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礼节性的笑意,却冷得让苏康如坠冰窟,“承山的毕业旅行,家里临时有了更好的安排。瑞士的疗养庄园,对他刚稳定下来的S级信息素系统最有益。专业团队陪同,机会难得。他现在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扬声器里的每一个字,都在候车人群的低语、行李箱轮子滚动声和远处零食叫卖声中,异常清晰、刺耳。

      那吃泡面的男人吹了声口哨,不知是感慨还是嘲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拢,粘在苏康瞬间惨白的脸上。

      “你那些……海边的小计划,”顾夫人顿了顿,像在斟酌如何优雅地碾碎一只蚂蚁,“自己收好吧。承山那天没答应你,不是吗?他后来跟我提了一句,‘那个苏康是不是会错意了,挺烦的’。这孩子,性子直,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精准的耳光,隔着电波和人群,扇在苏康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伴随着一种公开处刑般的耻辱。会错意了。挺烦的。

      原来那天的沉默不是默许,是懒得回应,是觉得烦。

      是他苏康,又一次厚颜无耻地,把自己的妄想,当成了对方的默许。

      “还有,”顾夫人的声音压低了些,却通过免提依旧清晰地传遍周遭,“你母亲刚才来内线电话,说你身体不太舒服?正好,在家多休息,养养。年轻人心思不要太活络,顾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经。”

      她的话像裹着丝绸的钢针,意有所指,每个章节都精准地敲在苏康最恐惧的神经上,“顾家不会亏待老实本分的人,但前提是,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有些不该有的念头,不该留的东西,早点处理干净,对谁都好。你母亲在顾家做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你总该为她想想。”

      电话挂断了。

      “嘟—嘟—嘟—”

      单调的忙音在嘈杂的月台上顽固地回荡着,赤裸裸地昭示着对话的终结,和他一厢情愿的彻底破产。

      那声音通过免提放大,仿佛在向整个月台广播他的狼狈和可笑。

      列车终于裹挟着巨大的风声和轰鸣进站,庞大的绿色车体缓缓停稳,车门“嗤”地一声打开,车厢内明亮的灯光和空调的凉气涌出,与月台的闷热浑浊形成鲜明对比。

      等待已久的人群骚动起来,扛着大包小包,涌向那象征着短暂逃离和快乐的门。

      苏康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手里那两张汗湿的、印着“健康安行”的车票,重若千钧,又轻如废纸。

      左耳里,是整个世界喧嚣的洪流:列车尖锐的汽笛,人群兴奋的推挤,广播最后的催促,零食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孩子不耐烦的哭闹……

      右耳里,是永恒的、死寂的嗡鸣,和心脏一路下沉时,砸在空洞胸腔里的、沉闷的回响。

      小腹深处,那一点微弱却固执存在的、与他血脉相连的暖意,此刻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冰凉地嘲笑着他所有的痴心妄想、厚颜乞求,以及那个名叫“健康安好”却早已偏离轨道的可笑人生。

      在周围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未经掩饰的好奇、一丝廉价的同情,或许还有不易察觉的鄙夷——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指。

      两张浅蓝色的车票,像两只断了翅的、湿透的蝶,从他指间飘落,打着旋儿,掉在月台地面积着黑灰色污渍和零星痰迹的水泥上。

      他没有再看那列载满他人欢笑与期待的火车,没有看那明亮温暖的车厢入口。

      他转过身,用尽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背离了那片光亮与喧腾,一步一步,走入车站外那沉甸甸的、闷热的、没有尽头的夏夜黑暗里。

      背包轻轻蹭着脊背,夹层里,母亲给的那几张旧钞票,和那张被他体温捂得发热、字迹工整的鹭洲海边攻略,紧贴着他冰冷僵硬的皮肤。

      而远方,顾承山或许正坐在舒适的车内,驶向机场,驶向阿尔卑斯山清新的雪与专业的呵护。

      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或者根本不在意,在某个嘈杂肮脏、弥漫着泡面味和汗水味的月台上,曾有一个名叫苏康的Beta,怎样捧着两颗心的可笑重量,等待过一个从未被承诺的、看海的机会。

      那两张印着“健康安行”的车票,很快被匆忙的鞋底踩过,沾满了尘土和黑印,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也看不清那个名为“鹭洲”的、从未抵达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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