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x顾魏］贪念》小号子

10、第 10 章

　　顾魏离开后，林建国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在病床上坐了整整一夜。

　　窗外的暴雨下了停，停了又下，反反复复，如同他内心永无止境的煎熬和悔恨。唇上那转瞬即逝的触感，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反而在寂静和黑暗中变得愈发清晰，每一个细微的感知都被无限放大——那微凉的柔软，那瞬间停滞的呼吸，以及最后，顾魏眼中毫不掩饰的震惊。

　　每一帧回忆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那是顾魏。是干净、清明、如同雪山之巅皑皑白雪般的顾魏。是他连仰望都觉得是亵渎的存在。而他，一个行将就木、满身病气的老头，竟然用那样粗鲁、冒犯的方式，玷污了他。

　　林建国甚至宁愿顾魏当时给他一耳光，或者用最冰冷的言语斥责他，也好过那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那沉默比任何审判都更令人绝望，它意味着连愤怒都不屑给予，意味着彻底的、无可挽回的划清界限。

　　天光微亮时，雨终于彻底停了。窗外一片被洗涤过的澄澈，而林建国的内心却是一片泥泞的废墟。他如同一个等待行刑的死囚，等待着顾魏的到来，等待着最终的宣判——或许是更换主治医生，或许是更冷漠疏远的态度，无论如何，他都准备承受。

　　查房的时间到了。

　　熟悉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却像重锤敲在林建国的心上。他闭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被推开。

　　顾魏走了进来，身后依旧跟着实习医生。他的白大褂依旧洁白挺括，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依旧冷静专业，仿佛昨夜那个仓促离开的背影只是林建国的一场噩梦。

　　“林老师，早上好。”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开始例行询问，检查伤口，查看引流液，向实习生讲解着注意事项。

　　一切如旧。

　　但这份“如旧”，却让林建国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太正常了，正常得诡异。仿佛那个惊世骇俗的吻从未发生过。

　　顾魏没有看他，目光始终专注于医疗事务本身。直到所有检查结束，实习医生记录完毕，他示意他们先离开。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紧绷。

　　林建国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轰鸣声。他鼓起毕生的勇气，抬起眼，看向顾魏，嘴唇哆嗦着，想要说出那句练习了一夜的“对不起”。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顾魏却先说话了。他没有看林建国，而是将视线投向窗外那棵被雨水洗刷得翠绿欲滴的槐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建国耳中，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不讨厌。”

　　林建国猛地愣住，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因为过度愧疚而产生了幻听。

　　他……他说什么？

　　顾魏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林建国那张因震惊而呆滞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复杂，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细微的波澜。

　　“那个吻，”顾魏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我并不讨厌。”

　　他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确定。

　　轰——！

　　林建国的世界，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一道更甚于昨夜惊雷的闪电劈中，所有构建起来的绝望、悔恨、自我否定，在这简单的四个字面前，土崩瓦解，碎成齑粉。

　　不……讨厌？

　　不是恶心？不是愤怒？不是鄙夷？

　　而是……不讨厌？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得他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思考。他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眼泪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顺着苍老的脸颊滑落。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

　　顾魏看着他瞬间崩溃又瞬间被另一种激烈情绪占据的模样，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似乎并不习惯看到别人如此直白的情感宣泄，尤其是，这情感还是因他而起。

　　“但这并不代表什么。”顾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和克制，及时地将林建国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不讨厌，仅仅意味着……我不排斥那个接触本身。”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锐利地看进林建国泪眼朦胧的眼底。

　　“林老师，我希望您明白。我是您的医生，现在是，以后也是。”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划定界限的意味，“我的职责是治好您的病。任何超出这个范畴的……情感或关系，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也不会发生。”

　　他的话语清晰、冷静，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林建国刚刚升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讨厌，但也仅止于此。

　　这已经是顾魏基于他的专业素养和个人克制，所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近乎仁慈的回应。

　　林建国怔怔地看着他，狂喜的心慢慢沉淀下来，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酸涩所取代。他明白了顾魏的意思。他不讨厌那个吻，甚至可能……对他抱有某种超出普通医患的、极其微妙的感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接受，更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有可能。

　　年龄、身份、性别、世俗的眼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太多无法逾越的鸿沟。顾魏的理智和清醒，远远超出了他的年纪。

　　“我……明白。”林建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顾医生……昨天，是我……失控了。以后……不会了。”他艰难地做出保证，像是在对自己下着最后的通牒。

　　顾魏看着他，看着他努力挺直却依旧微驼的背脊，看着他花白头发下那双带着泪光却异常认真的眼睛，内心深处那丝细微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好好休息。”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病房门关上。

　　林建国独自坐在床上，窗外是雨后天晴的明亮阳光，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照得发亮。

　　心口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似乎被移开了，但随之而来的，并非彻底的轻松，而是一种空茫的、带着细微疼痛的清醒。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可以将那份感情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不讨厌”这三个字构建的、极其狭小的安全区内。不必再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但也绝不能越雷池半步。

　　这或许，已经是命运对他这场无望爱恋，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仁慈。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虚幻的、微凉的柔软。

　　不讨厌。

　　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